他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似乎欲言又止,“原来是这样。”
“结婚之后会让秦小姐继续拍戏吗?”
“随她自己的心愿吧。”他淡淡地说,“你呢,从小到大,做过最叛逆的事是什么?”
我真是哭笑不得,“你干吗要知道这些事?”
他眯了眯眼睛,十分无赖,“我想要知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好吧,我顿了顿,说,“从小到大我都很循规蹈。叛逆的事大概就是喜欢逃课,班主任的课是上午第一节的话,听完就走了。不过我成绩好,老师们也不会说我。”
我回想起以前的日子,忽然间觉得很是逍遥。
“逃课干什么?回家吗?”他追问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神色有些怔忡。
“不,我就在街上瞎逛,或者去超市转一圈。不过那个时候没钱,也就是用眼睛看看。”
他“嗯”了一声,语调却有些奇怪,仿佛是有些心酸,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
“轮到我了。还是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喜欢秦小姐呢?如果只是因为外表漂亮的话,新鲜度应该只能维持短短一段时间吧?”我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问题,执着地继续追问。
他收敛了表情,认真想了想,“我觉得她……很乖巧。”
我怔了怔,秦眸她乖巧吗?如果乖巧,就不会如她经纪人所说的那样,好几次与电影公司、广告商有摩擦了。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惹的麻烦,在我看来,都不是麻烦。”
“那什么麻烦在你看来,才算真正的麻烦呢?”我一时好奇地问。
“很多事。”他轻轻叹了口气,“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
阳光从他的侧身落下来,这个男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密密的
阴影,我忽然觉得这一刻夏他是真的有些难过。
或许……是想起他的父母了吧?
一时间,我们两人中了邪一样沉默下来。直到她的秘书拨进内线,免提的声音空空荡荡地在办公室里响起:“沈先生,下一个预约时间到了。”
我连忙站起来,不知怎么的,心里却松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他却蹙了蹙眉,仿佛还意犹未尽,毫不犹豫地说:“先推一推……”
“可是——”秘书十分为难地说,“是秦小姐约了您,要去酒店试菜。”
我识趣地给他找台阶下,“那个,我先回去了。回去还得整理稿子呢。”
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口,他忽然出声唤住我:“上次受的伤,真的全好了吗?”
我总觉得他最近对我说话,要不阴阳怪气,要不欲言又止,或许是因为男人也有恐婚症吧?我有些同情的看他一眼,语重心长:“你还是关心关系自己吧。”
回到杂志社,我看着自己受伤那些零零落落的采访片段,有些苦笑不得。“没有一见钟情,喜欢她的第一个理由是长得漂亮……”我粗粗扫过去,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写不出一篇能令主编和秦眸的经纪公司满意的稿子来。
同事们陆陆续续下班了,诺大的办公室就只有我一个人的格子间还亮着灯,我心不在焉的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送到的外卖,草草的打了几个字,又再次删除。比起摄影时可以不眠不休地工作,写这篇文章真的是要了我的命了,以目前每小时二十九个字的速度,我悲观的预测了一下,估计……得写到下个月。
嗯?刚才我问了他在哪里第一次见到秦眸吗?我咬着笔尖忽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对了,还有录音笔!
不过瞬间,我又沮丧地记起来,刚才太慌张了,我好像忘了拿出未了。
顺手在大衣口袋里一摸。掏出录音笔,有些意外地发现—原来我刚才顺手把录音笔打开了,只是一直塞在大衣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虽然隔了一层衣料,还动不动有椅子摩擦地板的杂音,不过有声音就好。我一边听一边吃鲜虾云吞,忽然想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俩的对话变得这么小心翼翼。
或许是……当初我不该赌气向他表白吧?
又是一阵漫长的杂音,那个时候我去了卫生间冷静……那么沈钦隽是在和谁说话?大约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打电话的声音被录了下来,我下意识地去摁暂停键,总觉得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只是鼠标轻击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的那句话并不如和清晰,我只疑心自己听错了,于是拉回了数秒,仔仔细细地,又听了一遍。
他的声音在耳麦里显得低沉而清冷,我只听清了其中的几个关键字,可是刹那间入赘冰窖。
盛海福利院——
那是我长大的地方,默默无闻,在很远的城市。
我真的不认为,它会同沈钦隽有丝毫的关系。
可他在电话里说:“……盛海福利院那边,赞助人的名单你去处理一下。”
很多发生的事,以前我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古怪,可是现在仔细地想起来,原来并不是那么简单。我当初进入荣威,为什么那么幸运地就能得到年会的大奖?最最好笑的是沈钦隽这样镇密肃然的人,竟然会在一面之缘后就“邀请”我做他女朋友,还透露了那么多和秦眸交往的秘密给我听。还有,假若只是请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又为什么要把我带回家,介绍给爷爷认识,甚至大手笔地送了一套房子给我呢?
我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整件事仿佛是一个完整而精密的阴谋,一点点地将我笼罩在其中,我却自始至终像是傻子一样,茫然不知。
我摘下耳麦冲到了卫生间,飞快地将凉水扑在脸上,双手撑在水池边,刚才那股打电话去质问的冲动已经被压抑住,我想起在夜东的时候曾经告诉他,我似乎有亲人,可他下意识地反驳我,态度决绝,又略带惊惶。
冷静……我必须冷静下来。
只有找到确切的证明,他才会无话可说。
那么,证明在哪里呢?
我想到他那句话,令人毛骨惊然,却也让我醍醐灌顶。
我长大的那间福利院里,一定有当年赞助人的信息。
第七幕 我是谁
昏天暗地,
这里到底是哪里?
滚滚风沙,混沌中,
我是谁?
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做梦。
还是躺在整容室里,我求医生把我脸上像秦眸的部分全部改掉;有时候却是和一个小男孩坐在一起,他冲着我笑,可是因为逆着光,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
光怪陆离的一大串梦结束,我冷汗淋漓地醒过来,看见邻座的女生微微张开嘴,用有些惊讶的眼神看着我,或许是我突然醒来的样子吓到了她,我连忙转开眼神,掩饰般喝了口水。
高铁车厢里人不多,我昨天向杂志社请的假,一口气订好了来回车票。
我是谁,为什么沈钦隽明里暗里这样关注我……这些问题不解决,我想我会一直做噩梦的。
盛海依旧如同我离开时那样,微风,宁静,棕榈树叶轻轻摆动的时候,心都柔软下来。我走在小城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海风带着微咸的味道,视线尽头死以前放学路上买汽水喝的小店……很多人形容这里的人走路不急不缓,哪怕前边掉了一张百元大钞,也没人会跑着去捡回来。这么看来,丢弃我的爸爸妈妈,给我选了一个十分适合生活的城市呢。
这两天我一直在这个城市,学习,福利院,记忆中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转了一圈,可是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不开心。
原因很简单,我所有的疑惑,都在这里找到了解答。
尽管这座福利院的负责人已经换了,甚至当年照顾过我的阿姨也都退休了,可是他们给我找出了当年我被送进来之后所办的一系列水许,上边甚至还有记录在我进入这里之前,是从邻县的孤儿院转入的——尽管对于那段经历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至于我提出来是谁在一直默默捐助我的问题,工作人员也对我解释说那是外界的捐款,因为处于饱和当事人隐私的原因,不可以公开。
问到最后,我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耽误了对方那么长的时间。工作人员却笑笑说:“没关系,我们遇到过很多孩子,长大后回到这里,无非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父母的信息。能帮忙的,我们都会帮。”
我道了谢,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荣威集团是这里的赞助单位吗?”
我确定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茫然,许是在搜索和荣威相关的信息,可最后他抱歉地说:“我们这样的事业单位大部分是政府拨款,也有企业资助,不过都是本地企业。”
这下是真的可以死心了。
我想我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沈钦隽一定赶在我前边,把一切答案都完美预制好了。
助理已经给我发来短信,确认我明天是否回去开会。
我刚打算回复,又一条短信蹦出来:
晚上什么事?
我使劲想了想,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都白了:今晚是沈钦隽和秦眸的订婚宴。
我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爷爷的,可是……不靠谱如我,还是给忘了。我心急火燎地去酒店取了东西退房,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恰好也在等退房。
我看到他的侧脸,心跳漏跳一拍。
沈钦隽的助理小谢。
因为给沈钦隽做特助,意味着下一步的飞黄腾达,所以集团上下大都认识这个低调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也在这里?
我直直盯着他看,竟让他察觉了,一抬头看见我,怔了怔,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我倒不尴尬,只是不知所措。
好比你认得一个人,他未必认得你,那么目光接触的刹那,究竟要不要打招呼呢?
犹豫的片刻,他竟朝我走过来,打招呼说:“白小姐。”
“你好。”我连忙说,“你,你认识我?”
他微微笑了笑,“沈先生提起过你。”
我想起过去几个月的荒唐,实在有些不忍提起,只能笑笑说:“你来出差吗?”
“是啊,马上要回去了。”他极有礼貌地问,“白小姐也要回去吗?要不要搭我的车一起走?”
我婉言谢绝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做汽车走高速的。
于是我们在酒店门口道别。我看着门童给他递上车钥匙,忽然喊住他:“谢先生,你去了盛海福利院吗?”
他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望着我,平素那么沉稳的人,眼神中竟也滑过一丝慌乱。
“什么福利院?”他很快做出反应,彬彬有礼地问,“你说什么?”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于是什么都没说,钻进了出租车。
赶到火车站,我问了售票处,今天最早到翡海的火车都已经是深夜的了。
我深呼吸,望着一个广场之隔的汽车站,没办法,也只能坐大巴了。
一上汽车,我习惯性地觉得缺氧,这个症状在这些日子愈发地严重。我找到位置坐下来,闭上眼睛,只觉得胸闷。车子稍稍一个晃动转弯,就觉得头晕。手机在包里震动,我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一眼屏幕,直接放在耳边“喂”了一声。
那边的声音仿佛是清凉的薄荷,立刻让我清醒了。
我一下子坐直了。
告诉路上总有一种古怪的嗡嗡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让人觉得不安,我没听清他对我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问:“你究竟瞒着我什么?”
忽然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没有等到回答,车身剧烈地晃了晃,因为惯性,我的身子往前冲出去,所幸被腰间的安全带勒了回来,只是手机啪的一声,一道长长的弧线掠过,摔到了前边。
我的脑袋重重地磕在前边座椅背后,恰是那块塑料扶手的地方。
痛感从额头上蔓延开,那些噩梦又顺着这丝空隙钻了回来,我看到那个小男孩,看到他坐在我身边,而我被一个年轻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直笑盈盈地把下颌放在我头顶的地方,直到……直到一模一样的剧烈晃动,那种疼痛穿越了时间而来,与此刻重叠。
我睁开眼睛,一片血红。
果然是出了车祸。
只不过是前边两辆车相撞,司机为了避开那两辆车,方向盘一转,大巴就撞上了隔离带。前边两辆小车冒着浓烟,而大巴里也是一片狼藉,行李落了满地,呻吟声不断。
我僵直地坐着,那个画面反复闪现,我在想那个男孩是谁,那个年轻女人又是谁?我坐在你阿里 ,为什么望出去一片血红?
我头痛得几乎难以再思考下去,我像是隔绝开了了一切,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有人轻轻推我,“小姐,你没事吧?”
我被惊醒过来,环顾四周,发现大巴里的乘客都已经陆续下车了,只剩我一个人,车窗外满是警车和救护车,我顺从地站起来,“我没事。”
“可是你的额角在流血。”年轻的医生和蔼地说,“先下车吧,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天色阴沉,一丝阳光也没有,细雨绵绵,沾到脸上腻腻的,那种潮湿阴冷感挥之不去。我披着毛毯坐在救护车里边,护士在帮我贴上纱布,看到额角上刚好的伤疤,“哟,额头上还有个伤疤啊?”
我没有回答,抬头看了看车外,交警拦出了警戒线,正在给当事人们做笔录。警戒线后的车子排起了长龙,高速暂时封道了。
我裹着毯子坐在一边,转移伤员的车子还在路上,这样一来,无论如何我都赶不上晚上的订婚宴了。
可我不着急,我甚至隐约有些庆幸手机摔坏了,谁都联系不上我。
雨水越来越大,淅淅沥沥的成了细线,沿着发丝、脸颊往下滑,从翡海方向终于开来了车子,我听到工作人员拿着扩音器清点着受伤乘客的名字。
一个接一个地上车。
我低着头,或许是因为风声越来越大,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独独漏了我吗?
我终于抬起头,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穿着整套高级定制的墨黑色西装礼服,甚至还戴着酒红色领结,秀挺的双眉因为见到了我,骤然间舒缓开;他气喘吁吁,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就这么看着我,然后跨上前一步,用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俯身用力抱住了我。
我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