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回答:“二十七。”
“都二十七啦。”成芸着实惊讶了一下,“看着没这么老呢。”
阿南看向一边。
成芸觉得渐渐能摸清楚他每一个动作代表的含义了,这么看向一旁,就代表着——你真无聊。
成芸笑着问:“结婚了么?”
“……”
“有女朋友么?”
“……”阿南终于忍不住了,“问这个干什么?”
“聊聊。”
阿南那双黑白分明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对峙似的,用他那平铺直叙的语调反问成芸:“那你呢,你结婚了么,你有男朋友么。”
成芸一摊手,“没。没结婚,没男朋友。”
阿南又是一梗,他没想到成芸这么简单就回答了。
成芸淡淡地看着他,烟抽完了,她随手按在车头上。“我说完了,该你了。”
阿南转头上车。
成芸:“……”
“耍赖了啊你。”成芸坐上车,阿南道:“我又没答应你说了我就说”
车已经开进榕江县了,张导才慢慢悠悠地醒过来,一醒来就凑到前面,跟成芸说:“成姐,已经到了呀。”
成芸看她亦睡亦醒实在有趣,就没告诉她他们已经换了目的地,点头说:“对啊,到了。”
阿南拐了一个弯,张导人还迷糊着,都不忘了本职工作,跟背诵短文似地介绍起来。
“成姐,黎平是个好地方,是整个苗族侗族自治州里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县,也是全国侗族人最多的县,黎平的侗族人占七成以上,就连‘黎平’这两个字,本身也是侗语音译过来的。”
成芸配合着说:“是么,那要好好逛逛了。”
“对,而且黎平还是茶叶之乡,产很多名茶的。”
成芸说:“我也听过,黎平的茶叶不错。”
“还有一点就是,黎平的环境特别好,森林覆盖率几乎是80%,你看这外面……哎?”张导一边往外面看,身子都快掉出去了,成芸抬手给她拉了回来。
张导还是云里雾里,捅了捅阿南,“喂,这哪啊,你从哪下道的?”
阿南装哑巴,目不斜视。成芸拍拍张导,“别激动,先坐下。”
“不是,成姐,他好像走错地方了。”张导退到后座上,紧皱眉头,吭哧吭哧摇开玻璃窗往外看,越看越不对劲。
“不对不对。”张导变了脸色,“不是这,你走错了,快拐回去。”她又捅了阿南一下。
阿南转头看向成芸,眼神说话——你解释。
成芸好像被外面卖橘子的地摊吸引了。
阿南:“……”
张导越来越急,“快拐回去啊,你不是说你认路的吗,哎呦你真是耽误事!”
阿南眼睛一直盯着成芸,可成芸就是不转过来。
阿南看着看着,最后努了努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手一弯,方向盘打了个转向,车调头往回开。
成芸摸下巴的手一顿。
张导说:“对,往回走,我看看从哪过啊……是不是该在这拐。”
“高速在前面。”阿南低声道。
成芸终于转过头,挑着眉毛看着阿南。
“干什么?”
阿南看路开车,张导过来解释说:“成姐,他走错了,这里不是黎平,他这人也真是的,不知道路就别——”
成芸目光一直落在阿南身上,好像没有听到张导的话。
她一吸气,咝了一声。
“我说,都这么大岁数了,逆反心理怎么还这么强。”
阿南嘴唇紧紧抿着,张导不明白,还在一边解释。
“耽误时间了,真是对不起,不过赶到黎平也快的,也就再两个小时吧,咱们……”
“小张。”成芸转眼,“别紧张。”
“啊?”
“我们临时改地方了。”
张导还是云里雾里,成芸已经转眼又去看阿南,“这回行了吧。”
阿南还是抿着嘴,不说话。成芸踢了踢车皮,看向外面,不经意道:“友情提示啊,见好就收。”
车转向,朝刚才的方向开过去。
张导:“……”
一直到下车,张导才慢慢捋清了事情经过。
阿南直接开车来到三宝侗寨门口,成芸要去厕所,剩下阿南和张导在门口等着,张导总算逮着机会,耳提面命地跟他谈话。
“我说你别这么不懂事行不行,成姐是我们公司大客户,我们领导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招待的,你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拿到钱了就撂挑子了是不是,别让我们难做啊。”
阿南皱了皱眉,“没有。”
“什么没有,你态度好一点行不行,这次成姐包你的车已经是照顾你了知不知道,你自己也该清楚吧。你看你那车,一晃都掉渣,还一天要两百!要两百不说,你一得点空就往外跑,这什么服务态度?你知不知道你这帐到时候都要算在我们旅行社头上的?”
阿南看起来有点烦躁,踩了踩地面,一脚踢开一块碎石头。
“你听见没有!”张导有点急了。
阿南胡乱嗯了一声,张导:“说话!”
“听见了。”
成芸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阿南踹开碎石,随着石头被踢走,地上的灰尘也带起不少。
这个榕江县给成芸的第一印象就是灰尘太多。
还不是北京那种雾霾天,榕江的天气很好,空气也不错,就是工地多。刚刚阿南一路开过来,成芸饱受无窗之苦,呛得满身灰。
路边几乎全是五金店和建材店,小三轮车拉着水泥和沙子满街跑,简直就是全城施工的节奏。张导跟她说,现在这种三四线的小城市都是这样,不停地盖楼,不停地规划,盖出来的房子又没人买,但是还不停地盖。
三宝侗寨跟之前的苗寨不太一样,规模要小很多,比起景区,更像是一个大型公园,门口收门票,十块钱一位。
张导主动去买票,成芸在后面问阿南,“怎么了?”
阿南没有看她,“没事。”
张导拿着票回来,三张,阿南跟着一起进去了。
刚进寨子,最先开到一座高高的鼓楼,张导清了清嗓子,操起浓厚的导游腔,开始介绍——
“成姐你看,这座就是非常有名的‘三宝鼓楼’,始建于清朝道光年间,咸同年间被毁,但光绪十七年时又重建了,主楼坐北朝南,是全木结构,没有用一颗钉子的,塔高35。18米,总共二十一层,占地面积为225平方米,已经被评进‘吉尼斯世界纪录’。”
张导带着成芸围着鼓楼转了几圈,阿南远远跟着,成芸不时转头看他,他也一直低着脑袋,闷头走。
张导带着成芸在寨子里一边走一边聊。
“你看那边,那棵大榕树。三宝侗寨的古榕树有三十多棵,都有两三百岁的,大多是清朝乾隆年间种的。”
顺着台阶往上走,成芸看见坐在两旁缝东西的侗族女人,问张导:“侗族和苗族都很喜欢刺绣?”
“嗯,侗女和苗女的刺绣功夫都很好。”
寨里很静,人不多,路边躺着晒太阳的野狗,成芸走着走着,说:“怎么不见男人?”
张导打趣道:“咱们后面不是有一个。”
成芸笑了,转过身,阿南还闷声跟着。
成芸逗他:“周先生,低头捡钱呢?”
张导咯咯笑,可阿南还是没反应。
成芸挑挑眉。
这脾气好像不太对劲。
成芸哼笑一声,转过身,不再看他。
阿南却在此时抬起了头。
阳光把成芸的样子拉得很长很长,越过几级台阶,到了他面前。
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尖细的靴子显得小腿细而修长。
“侗族有三宝,鼓楼、大歌、风雨桥。”张导说,“不过后两个在这里见不到。如果有时间,我们再去肇兴那边,你如果听了侗族的大歌,就知道这个民族有多美了。”
成芸低着头看脚下的台阶,听了张导的话,淡淡地道:“是么。”
第十四章
成芸走了一会,觉得有些累了,问张导接下来的安排,张导想想说:“成姐,今晚你想住在哪里?”
“住在哪里?”成芸左右看看,“这里能住么?”
“这啊……”张导有点犹豫,三宝侗寨的条件比之前的苗寨差很多,她怕成芸会挑剔。
“这样吧,我先去问问看。”张导说,“成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很快回来。”
“辛苦你了。”
张导去联系住处,成芸在一户人家前驻足,这户人家跟侗寨里其他住户一样,有一栋二层木制小楼,走廊环绕,屋子四角挂着照明的灯泡。
一楼的大门不关,来往行人能清清楚楚看见里面的装饰,成芸闲逛途中看到好几户人家正堂里挂着□□的画像。
这户人家门口空地上只有一个侗族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手边是一架简易的老式纺织机。她头发稀疏,可是很长很长,用侗族女人最常用的方式盘起,后面插了一根木梳固定。
成芸见她旁边有一个空着的小板凳,过去问她:“阿姨,我坐一会行吗?”
老太太抬头,脸色黝黑,一脸褶皱,她眯着眼睛看成芸,说了一句话。
说得好像是方言,成芸听不懂,指着那个凳子说:“这个,这个凳子,我能不能坐坐?”
老太太又说了一句,成芸已经集中注意力了,可还是没听懂。她想着是不是能用其他方法询问,干脆走到凳子旁边,刚要再问,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她说你可以坐。”
成芸回头,阿南站在她身后五步开外,双手插在衣兜里,俯视着她。
成芸看着他,坐到板凳上,自己先捶了捶小腿。阿南的目光也随之落到她腿上,看着那双快要过膝的高跟皮靴。
成芸说:“你看什么?”
阿南看向她的眼睛,说:“你穿这走路不累么。”
“累。”
“累还不换。”
“没得换啊。”
“买一双旅游鞋。”
“行,你明天拿给我。”
“……”
阿南移开目光,没两秒钟,又转回头来。
“你——”
“这老奶奶说的是贵州话么?”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可明显成芸语速更快。阿南把自己的话咽下去,低声说:“不是,是侗语。”
“哦哦。”成芸看起来很感兴趣,“你能听懂侗语。”
阿南微微皱眉,感觉成芸的话问得很奇怪,“当然能,他们这边跟我们的口音不太像,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
“都是榕江的,口音也有差别?”
“嗯,隔一个寨子就会有差别。”阿南看着她,又说,“有时候寨子大的话,寨头和寨尾也有区别。”
“啊……”成芸眼睛瞟天,思索了一下朝阳区和丰台区有没有口音差别。
“你在想什么?”
成芸抬头看向他,“我在想你家离这远么。”
下午的阳光从阿南的身后照过来,他的脸匿在温和的光线下,成芸看见他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不远。”阿南低声说。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爸和我哥。”
“妈妈不在家?”
阿南说:“我妈去世很多年了。”
“哦。”成芸招手:“你过来点,离那么远怎么聊天。”
她一边说,一边觉得有些疲惫地打了个浅浅的哈欠。
阿南走近两步。
他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怪,说不清哪里怪。
就好比他刚刚告诉她,她妈妈去世很多年。常人听见,至少会象征性地说一句“哦,抱歉,我不知道”,事实上他都已经准备好说“没事,不要紧”,可她完全没有,她只是像听见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一样,象征性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等他走近了,成芸又问:“你哥是亲哥么?”
她的目光很清淡,带着点微微的好奇,不紧迫,可也不松。
她就这样一句一句地问,一步一步地走向他。不突兀,一点点的,温水煮青蛙似地把所有她想知道的都问出来。
阿南心里有些焦躁,可他摸不清焦躁的缘由。
“是么?”
她还在问。
算了,说吧,有什么都说出去好了。
阿南停顿了一会,开口回答:“是,我亲哥。”
“哥哥也打工?”
“不,哥哥在家干活。”
“结婚了么?”
“结了。”
“你还是你哥。”
“我哥。”
阿南脱口而出,成芸恍然一挑眉,“哦。”
阿南看着她,把眼神转化成语言说出口,“……你真无聊。”
成芸对于包车司机对自己不敬的事情采取了宽宏大量的态度,全不在意,吊着眼梢看着他:“你要觉得我无聊就干脆把下一个问题也说了,我这人吃不得亏,总要讨回场子才行。”
阿南看向一边。
半晌,他转回头,说:“我——”
“哎,等等。”成芸打断他,抬起一根食指,点拨似地对他说:“我之前告诉你的都是真话。”
阿南紧皱眉头,“我也不撒谎。”
“好。”成芸逗小孩似地鼓鼓掌。“说吧。”
阿南忽然哑口无言了。
人总会碰到一种奇怪的情况,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轻易就能表明的态度,却因为之前加了太多的铺垫而多了一份复杂感。
成芸说:“说啊。”
阿南低声说了一句话,也没有看她。成芸说:“没听着。”
阿南又说了一遍,成芸皱眉,“能不能痛快点,那么点动静,说给蚊子听呢?”
阿南心里那团焦躁的火被点着了,抬头看着成芸,声音明显变大了——“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行了吧?”
四只眼睛看着阿南。
没错,四只——那个一直慢悠悠地整理毛线的侗族老太太也转过来跟成芸一起看。
成芸眨眨眼,小声跟阿南说:“这不是什么骄傲的事,别这么大声。”
这女人真的是——
“……”阿南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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