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后援人马,就将所有的兵力投入一场混战。这要来一支奇兵,哪怕只有三百,就能将达赖抢走……
“刀枪都备好,保护达赖!”
百人的小战队还是挺听她的号令的。反正他们的首功已经有了,到后方观望何乐而不为?!
“不到一千人打推两倍之敌,斩三百以上的敌兵,上功啊!”一名把总撸着小胡子直乐。
“可若是准部有一支千人……不,五百人的援军就完了。”桑玛有些恶意道。
但她派出去的几名哨兵跑出去约有十里地也不见敌影,而眼前的敌军已开始溃退。小胜一场是必然的。
“穷寇莫追!”
杨千总毕竟有经验,一见功劳簿子上少不了己军的一笔,立马收兵。
他一来怕有埋伏,二来感觉兵力不足,所以立即派了传令兵分头紧急通报中路大军的延信将军和南路的副将岳钟琪、及后方的十四贝子胤祯、四川总督年羹尧。最重要的是,怕功劳被吃了!他还将军报中大力赞扬藏军“英勇”战绩的文字念给后藏将领们听——当然是由桑玛稍稍添油加醋的翻译。
清军的伤亡未过百,自然是军报上如此讲,因为轻伤统统不算“伤”兵。
皆大欢喜。
* * *
桑玛没再见到过十四贝子胤祯——她也是特意避开的——但她有一半的人手在盯着他,另一半人盯着成都的年羹尧。
相对而言,在诸皇子阿哥中——当然除了四阿哥——她对十四阿哥还是比较欣赏的:他肯跑来青海这荒凉的地方、一呆经年,算是少见的能吃苦。
但,皇位不会是他的!
当然,底下的将士们并不大清楚皇族们心中转的弯弯道,大家只是单纯地庆幸又能活过一场战斗。
“龙佳侍卫,干得不错哪!”
岳钟琪不过三十来岁,不过他只用了几天就平里塘、抓叛逆,麾下军人几乎没有损失,这本身就足以成为军中的传奇:士兵们都想跟随一位能带着自己在战场上活命的将领,因此即使这些人马并非他的四川旧部,仍然对他非常忠诚。
“哪里!若不是您控制了巴塘和里塘一线,他们要多来个一千人,我们就完了。归根到底,这些人见识过大清的军力,心有余悸,才一吓就跑。”
她讲的也过分谦逊了,不过双方都不在意就是。功劳名分已定,然后就是下一步的战略。
“……奇袭拉萨?!”桑玛眯起眼。
“拿下墨竹工卡!那里守军应该不会超过五千!且不少是藏兵,有了达赖和赶跑大策零的大名义,一般都会归顺,那余下的敌人就能不战而溃之!然后,强渡噶尔招木伦河——直取拉萨!”
岳钟琪毕竟在四川多年,对藏区地理了如指掌。这也是年羹尧拿了顶戴去大力推荐的原因之一;而另一个原因就是他的作战手法灵活,向来不会按部就班。现在的战法,他甚至还没跟主帅商议过。“……呵,有了奇功,哪个主帅会多话!”
“那里的呼图克图活佛是章嘉活佛的弟子,曾觐见过皇上。”中路大军中的后藏贵族将领达克咱这样提议。他的汉话不是很流利,但有桑玛在旁翻译。
“哦——那就可以招降?”
“应该可以!请让我去试试!”
“好!事成,我拼着也要在奏章里写上你的大名!”
“……”
于是桑玛眼睁睁地目送着一支三千人的藏、汉骑兵抄险路直扑墨竹工卡。
而她的任务是:保护达赖!
……真无聊……
“老大,还跟着他们打不?”四野经过她的严厉训练,已是火枪好手,头一回上战场又碰上还算轻松的胜仗,自然特别兴奋。
“不打了。”
“什么?”
“我们得一路跟着大军,慢悠悠地‘逛’进拉萨!”这兵力完全不对等,纯粹是一边倒,还打什么呀?!
桑玛是知道:里塘可能世界上最高的小城。往东南,经茶马古道可至云南,如果她没记错,幼年时曾经跟随马帮走过那条山路;往东则是打箭炉大集市,及盛产美女与好茶的雅安,再过去便是天府成都;往东北可从青海入中原,只是路上一样的难走——中路大军正是惊这条路,吸引准部大策零军的主力。
里塘至巴塘多为平原草甸,还有罕见的温泉区,可毕竟太高了。不少初到高原的清兵都无法忍受稀薄的空气和寒冷的气候,但在长官们严厉的督促下还是艰难地跟随着,倒是硬着头皮经过了些日子、大多数居然能适应下来,只战斗力大大降低。
嘴巴张大呼吸会喉咙疼,不张嘴巴又有些喘不过气。
于是后藏的士兵们临时成了护卫军的“主力”。
可也仅仅是两三天的时间。不久后,传令兵来到——
拉萨已定,请达赖入藏!
“真快啊!”不少藏将感叹着。
“毕竟是大清皇帝的士兵。”
“……”
“……”
桑玛从军的抗战岁月里,早听惯了己方军人感叹不如强悍不如日军、装备不如美军之类,直至抗战结束,大家始终不觉得自己打得多好,只觉艰辛、困难、悲壮……可如今听他族的将士称赞着“祖国”的军人,心中即愉快又怪异。
这大清,难道已经成了自己的祖国?
“胜利了,为何还是茫然?”
少年达赖格桑嘉措平静问道。他与桑玛一样、坐于高地,俯瞰平静的草甸和清澈的溪流,仰望仿佛伸手可及的蓝天与白云。
这里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可惜不能解答所有人的疑问。
“我出生于另一个遥远的时间。而,当我从白云深处摔落到地面的时候,我来到了这个地方。”委实太过匪夷所思的经历,让桑玛完全不知道怎样解释,突然间就将实情全部说了出来:
“我是两百多年以后才出生的人。在我成长的时代,这片土地、以及整个中原都陷于战火,外洋的敌人非常凶悍而残忍,我们历经八年、战死几百万人,才保住了自己的国家。
“可是,外敌一旦失败,内战又开始。我的新婚丈夫为了他的……主君能顺利铲除我的养父的势力,要将我杀死。
“但我没有死。当我睁开眼的时候,见到了……仓央嘉措活佛。他说……回来就好。”
桑玛简洁地讲述着,格桑嘉措静静地听着。
“现在我居然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活在这个年代、这片土地,并且为这片土地将来的君王效力,和他……”恋爱。不过这个词还是被她吞下肚中,只比划了几下,还是没有讲出口。
“你可有后悔?”
“什么?”
“后悔到‘这个’世界?”
“不,不后悔。”
“一个世界抛弃了你,自会有另一个世界来接纳你。”没有惊异,没有害怕,他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谢谢。”可她还是不信宗教。这大概就叫……顽固不化吧!
'1' 格桑嘉措(此时为六世,乾隆朝恢复为七世,也就是那时仓央嘉措才被正式“平反”)达赖。
'2' 此处基本上是根据多种版本(蒙、汉/满族)资料的记载来推断。但为了文章需要而有些刻意地打压可怜的十四阿哥,其实他呆在那里的政治意义挺大的——总体战略肯定是力排众议坚决进军的康熙所定,而他也绝对不希望十四阿哥成为第二个八阿哥。因此请各位不要过于深究(但有更详细证据的可打零分交流)。
'3' 这里把岳钟琪平定里塘的时间推迟了大半年……
'4' 年羹尧此时被授予平西将军。
'5' 最早的巧克力的记载是见于康熙朝。当然是洋教士的礼物,头一回是150块巧克力,不过是加水加糖……但在当时,不论东方还是西方,巧克力都是很贵的。
25 可驰可翔
在拉哩的李麟又恢复到那个温和将领的角色。不锋芒毕露,也不会显得鲁钝。
不是他太懂得韬光养晦,而是因为军中来占一份功劳的老爷跟公子哥们太多、太多了,一着不慎可能会被记恨,那前头所有的铁血功劳都会被支颠倒是非的笔杆子给抹杀、还连累了麾下的弟兄,得不偿失。因此即便有士兵气得找他告状,他总是好声好气地拦下。
桑玛只是看着。
大量有用的和没有用的情报在她手中汇集。跟十四贝子走得近的宗室、将领和官吏,跟年羹尧来往密切的人物,他们同京城的何人频繁通信……政治变局在慢慢清晰。
李麟送完达赖不久,京里传来个不特别重要的消息:和硕雍亲王的侧妃年氏又诞下一皇孙。
他又有了个儿子。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桑玛本来连头都没抬。
也许是麻木了,也许是根本不关心,也许……也许是也许吧!但如果他没有不停地生孩子,既会得罪妻子母家的人,也将招人非议。总之,坐到那个一般人都艳羡着的高位上,日子也不好过。
可她突然就想起了年羹尧往京里派的几拨人,其中有两拨被她的手下跟丢了,而追到京城时人家已经在吃喝嫖毒地玩开,再让京中的穆铮探出消息来很吃力。这是她工作的失误,要是在军统里,不挨批才奇怪……不,那个世界已经与她无干系,内战谁胜谁负的她也不再关心:反正横竖都是中国人夺得权力。
几次到手的圆明园的来信很简要:注意身体、多吃补品……但提到的几样滋补品正是四川和青海的特产。
得空带写人参果回京是多派人手去青海的意思,订一些花锦则是盯紧川中的意思。基本上,通信的语言不脱旗主和亲信奴才的味道、抓不出把柄,但深意自知。
是不是改回京了?
当李麟被升为固原提督的时候,桑玛回了京。李将军会有个安稳的地位,她清楚。不过——
“您只须按照大清皇上的意思做,绝对不结宗室朋党就是。”她这样对欲言又止的李麟道。
“桑玛……多谢了!”
李麟也不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但他至少非常清楚一点,就是桑玛的背景绝不仅仅是一名皇子管事,而且也绝不是八贝勒或是十四贝子大将军王的属下。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也怕引火上身:那一位王爷若是落败……李家亲族那么多口人可就全搭上了;如果他站到另两边而这位却胜出,也是一样的后景凄惨就是。
“您就不必多担心了,我不过是沾了老朋友的光亲近达赖祈福的,哪有什么其他的想头呢!”桑玛轻轻巧巧为他解围。
“那……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桑玛抱拳。
“老大,真的不去布达拉宫看达赖坐床?”四野是新鲜,倒非真的信徒。
“你我都没资格进去,又何必看这热闹。”
“您应该可以混进去的呀!”老大不是很景仰什么活佛的吗?虽然他不明白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能给千千万万人带来福祉?很奇怪的信仰。
“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桑玛这次是动用了平时舍不得的信鸽,给北京城的穆铮捎去一份颇为奇特的清单;而穆铮也痛快,立刻备好了用四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她手上——此时她已在成都郊外。
铺子里定制的雅致合身骑装,还有满、汉族生了儿子送给亲家的小物件。后者都是常见的东西,常见到不像是王府出来的东西,但若是远从京城带来,就显得意味不同了。
“年主子诞下了小阿哥,我这做旗下奴才的就顺便捎带了来给年督标。”
年羹尧不过四十刚出头,却已是做了十来年的大员,虽从未跟眼前这个“龙佳管事”打过交道,但总是听到些暧昧传闻。因此还算礼数周全、态度诚恳,找不出什么差错来。
“龙佳管事一路上颠簸辛苦……可曾在四川境内遇上什么麻烦?”他只是疑惑:她到底什么来头?谜样的年纪,不惊不乍不卑不亢的姿态,实在是女人中罕见。而她的这次登门,难道就为了这么点点小事?
年羹尧评估她的时候,桑玛也在暗中较劲。她在资历、经历上并不输此公多少,可终究是没有那种号令万人的魄力,还是在气势上稍逊一筹。不过她有她的办法,就是耍点小女人的手腕来撑场子。
“哪会!这盗匪遇上我是他们倒霉,谁打劫谁也难说。不过这一路上行来,除了路途长些,倒真是没碰上什么事儿。看来年督标治理西川的成绩有目共睹,皇上的破格擢升确实让人找不出把柄啊!”
然后她就絮絮叨叨地讲起此行的其他目的。“……您也知道王爷挑剔,用的香料也是选了又选的,所以我干脆自己来一趟四川,听说打箭炉是这些货品的集散地,可又怕被那些个番人给欺了不说、办砸了差事可就大了……”
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明白了,对方是要他帮忙采办。行!“要不这样,我谴几个精干又会方言番语的人陪了管事去打箭炉?”
“哎呀!这样甚好!好极了!”
好极了呀!他真是“精明”哪!他们年氏一族,可惜,年家再洗脱,也逃不开四王府的影子!
* * *
她回来了。
去过十三阿哥府送去不少药材,还将一名妾室拉去逛街——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去过十六阿哥府将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什么方姑娘带走——听说连招呼都不打,却能让十六弟无言以对。
甚至还捧了大把“孝敬”去过圆明园的后院——但孝敬的东西都是四川的年羹尧出的钱,因为年氏难得地来了封长篇的请安信;她还顺带拐到手大笔脂粉衣帛香露甚至翡翠首饰的生意……
以及一本厚厚的文书,让人心惊于她敏锐的洞察力。
还有就是其他探子侍卫陆续回报的种种“战绩”:她居然跑去指挥打仗!嫌活得太长是不是?!
……可是,她就是不来见他!
他到底干了什么让她给自己脸子看?
呵,不过,他又不是没有办法让她自己笑眯眯地到府里“拜见”——她不喜欢圆明园,那他就去旧府,哪怕八贝勒的府邸就在邻近。反正这女人有的是令大家瞠目结舌的法子,他根本不必担心。
* * *
桑玛惊讶地望着四野。“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个……嘿嘿,老大,诗诗也不太敢理我。王爷府里特别讲规矩,她不敢正大光明地跟我来往。”
家丁和侍女?
桑玛从来没有什么门户之见,不过这两个人也算门当户对,家庭学历经济地位相当,还颇有点地下情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