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洗漱好了出来,展劲已经把整个屋子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等她出来,他倒一脚迈进洗手间,一眼就将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他转过身来,神色不明地看着还穿着睡裙、一脸不设防的丫头片子:“你这几年就都住这儿?”
见江雪籽点头,展劲脸色一沉,拉起她的手几步就走到床边,坐上去的同时一把将人抱到自己腿上,用手指着屋里各处说:“就这小破地方,你趁早给我搬了!你们家老爷子那脑子进水了吧,这地方怎么住人?连我们部队的大老爷们儿都住得比这体面。他们怎么就放心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来?”
他的话正戳在江雪籽心里的痛处。尽管她脸上没什么太大波动,展劲还是很快察觉出来,自己无心的埋怨让这丫头难过了,他立刻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不放心你的安全。你说这门,连个防盗的都没有,门锁是最好开的那种,要真有没安好心的,30秒撬开完事儿。你一挺漂亮的大姑娘,晚上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睡,我不放心。”
江雪籽乖乖地让他抱着,轻声说:“没什么不放心的。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没事的。”
展劲吸了口气,下颏绷得有点儿紧,斟酌一会儿又说:“我今天下午就得走,最快三天,慢的话可能得一个礼拜。等我回来你搬我那儿去,行不行?那房子我家里没人去过,是我自己名下的房产,上下两层楼,两百多平方米,你随便想住哪间都行。”
江雪籽说话的声音不大,可语气依旧执拗:“不用了。我在这儿住着挺好的。”
展劲气急,捏起她的小下巴,又爱又恨地咬牙道:“你能不这么拧巴吗?那些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且从哪边论,也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那时候才多大,还未成年呢,他们就那么对你?大学都不让你念完,把你从家里扔出来让你住这小破地方,每天去图书馆做苦力,一晚上还有两天在那儿值夜班?你是姓江,可你不欠江家人什么!就你们江家那点子破事儿,谁还不清楚啊,十几年前乱搞男女关系的人多了,怎么就容不下她一个江芍蓉?你也是个死脑筋,千错万错都是你家里人糊涂,你妈不负责任,凭什么一大家子留下的烂摊子,让你一个女人担罪名?”
展劲一串话说得又急又快,一句接一句的逼问把江雪籽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她当年也想过,妈妈跟那个外国人还有赵家的事,全家上下早就一清二楚,只是明面上没人提就是了。可为什么一朝天下乱,最后祸国殃民的罪名却要她来担?所以她怨,她不平,她觉得委屈,在祖宅里闹,摔了一屋一屋的花瓶碗碟,饿着几天几夜不吃东西,可整个大宅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无论她怎么折腾,怎么哭嚷,所有的声响都好像被无边的夜色吞噬掉,没有人问候她一句是否安好,甚至没有人来骂她一声,打她两下。她是生是死,是好是坏,都跟江家其他人没关系了。
她是一个被家族流放的罪人,尽管这罪名来得太突然,也太冤枉。
前后经过将近三年,最后她终于放弃了。因为她所抗争的是整个江家,是那个叫做命运的无情推手。没有江家,她没有一分钱,没有半点谋生能力。如果江家人直接把她扔出门外,下一秒她可能就会遭遇各种不可预料的噩运。她没有学历文凭,没有家人和朋友,所有存款都被冻结,只留给她少许母亲留下的遗物。住到这里半年后,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那个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做人必须知足,至少有着江家的荫庇,她还能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这世界上有许多人活得比她还难,可人家不也都好端端地活着?
可是突然有人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旧事重提,为她鸣不平,为她叫屈。她突然发现,重拾起那些旧事,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和不甘。生活无情的洗练,让她学会怎样不依靠他人,仅凭自己支撑起生活的重担。与过去在江家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现在的生活虽然不算容易,却比过去那十七年都要真实。脚踏实地过日子并不可耻,也不可悲。
有多少年,江雪籽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着另一个人诉说那些过往,说着心里的每一份真实的感受,每一份被重重武装的难过,每一份小心珍藏的开怀。
而展劲也就这样抱着她,什么也不干,哪儿也不去,连挪都不挪一下,坐在床边听得特别认真。
等江雪籽说完,一看表,竟然已经十二点半。她这一说,足足说了两个钟头!想起展劲之前说的今天下午就要出任务,江雪籽立刻慌了,又恢复到最初那种惶然无措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手推着展劲的肩膀轻声说:“你不是说下午出任务吗?这都快一点了,你还没吃饭,我……我没事,你赶紧走。”
展劲含笑地握住她搁在自己胸膛上的手,亲了她一口:“没那么急,还能陪你再待会儿。想说什么继续说,我听着。”
江雪籽还是坚持要下去:“那你也要吃饭啊。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有什么好说的。”
展劲松开手放她下去,然后从容地从后头把她抱住,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嗅着她发际的香:“那你给我做。”
江雪籽想起冰箱里还有前天晚上买的青菜,还有崭新的没开封的火腿,家里还有几包泡面,咬了咬唇说:“吃面行吗?给你卧俩鸡蛋,放点青菜还有方片火腿。”
展劲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看她,一脸称许:“雪籽妹妹现在还会煮面了?比小时候贤惠多了!”
江雪籽才不跟他贫,从冰箱里取出东西,快手快脚地准备午饭。下面是最快的,没超过十分钟,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出锅了。
展劲一手一碗,特别利落地端着出了厨房,一看屋里的摆设又乐了:“咱俩这搁哪儿吃啊,总不能还回床上吧?”
展劲这话说得暧昧,江雪籽的脸颊微烫,又怕他端着汤碗烫手,赶紧一指写字台:“那边,快放下,很烫的。”
江雪籽最后又盛了一小碗面汤出来,拿着筷子端着碗,坐在床边吃。
展劲则坐在面朝着写字台的椅子上,笔记本电脑早被他收到一边,捧着一大碗面吃得热火朝天。
鸡蛋打在汤里,蛋白细嫩,蛋黄有些流油,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面里放了小油菜和西红柿,看起来红绿相间,让人看了非常有食欲,汤水酸甜微辣,面条劲道。
展劲吃得特别香,几分钟就吃掉一碗。
江雪籽赶紧把碗放下,把旁边那碗多的端到他面前:“吃吧,本来就都是给你的。”
展劲先喝了一大口汤,满足地眯起眼,这个动作让他显得有些孩子气,五官也没平时那么冷硬:“你做的面真好吃。”
江雪籽也喝了一小口汤,听他这么说不禁失笑:“煮方便面而已,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
不到一刻钟,展劲解决完两大碗面汤,在屋里走来走去消化胃里那些汤水。
江雪籽在厨房刷碗,展劲把原本揣在兜里的珍珠白手机拿出来,走到她跟前晃悠着说:“这上面存了我的号码,这手机的号还有平常住那地方的座机号都有。等我回来了给你打电话,你必须赶紧接啊!”
江雪籽觉得男人在某些方面确实很像小孩子,比如现在,吃饱喝足了,这种吆三喝四地提出各种要求的时候,尤其像。
展劲见她不吭声,顿时脸一垮,俊美的眉眼全耷拉下来:“你是不喜欢我送你东西吗?我没别的意思,你平常不愿意用也成。只是我这出任务没个准时候,我要急着想找你了,又联系不上你。你不是说你们图书馆不让用座机讲电话吗,用这个不就方便多了。”
江雪籽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把碗从水池里捞出来:“我没不愿意。我不用手机,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过去用不着。”
她过去就没什么朋友,从江家搬出来以后,原本那些人更不可能答理她了。江家的人除了老爷子,鲜少有人会有事找她,有什么情况都是小林秘书代为通知。图书馆一起工作的同事也没有走太近的,她又从来不请假,有什么事也不会打手机给她。所以手机这种东西,对她来说,不是奢侈品,是无用品。
江雪籽把擦干的碗筷摆在案板上,踮起脚,刚要把半敞的窗户拉上,突然被展劲从后头一把抱住。他好像特别喜欢从后面抱人,江雪籽被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没叫出来,两脚都没站稳。她慌忙扶着展劲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好容易保持住平衡,立刻出声埋怨:“你干吗啊,吓我一跳。”
展劲腾出一只手,帮她把窗户关上,嘴也没闲着,从耳朵一路轻轻地吻,尤其不放过她露在外面的脖子和半扇香肩。
突如其来的热情,还有脖子那里传来的暧昧刺痒,让江雪籽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头往另一边歪着,身子也来回扭动,双手推着他的手臂说:“你别……别在这儿,对面有人。”
展劲从厨房门口往这边走的时候早打量好了,确定对面根本没人看,这会儿连头都舍不得抬。大概被江雪籽来回扭动的无知举动刺激得狠了,说话的时候所有热气都喷吐在她的肩窝处,环着江雪籽的手臂也越收越紧,好像恨不得把人嵌到自己的怀抱里:“要是进屋里的话,我可不确定下午赶不赶得及出任务了。”
江雪籽被他的意有所指和无赖精神弄了个大红脸,推他的手明明用了全力,可在这人身上好像一点都没作用。她整个人几乎被他抱离了地面,只能勉强向后靠着他的身体,才保持住平衡。
好在展劲本来也没打算真做出什么来,抱着人亲了小半天,又在脸颊上狠狠地偷了个香,终于松开怀抱,一拽江雪籽的手,就往外走。
江雪籽见他直接把自己往外边带,有些发蒙:“你……我……我这身不能穿出门的!”
展劲回头瞅了一眼,目光火热地定格在刚才亲吻的那一小块地方。
江雪籽下意识地伸手捂住,睁着大眼睛瞪他:“你不说要出任务吗,怎么还不走?”
展劲抿起嘴角一笑,上下打量她,这丫头胆子见长啊!这么一小会儿工夫,都敢张嘴赶他走了!
江雪籽说完话,也发觉有点不妥。可是他刚才做的事实在气人,看人的眼神跟要立刻把她怎么着了似的。她被瞅得心肝直颤,张嘴就蹦了那句话出来。他是要去出任务啊,本来这时候应该在自己家里准备东西,或者早点儿到局里等着,可他把一上午时间都耗她这儿了,专门在临走前给她送手机过来,还只吃了那么点破东西当午饭。
不过,江雪籽话一出口就后悔死了,当然也心疼死了。
展劲也看出这丫头表情很差,小脸又刷白,眉心紧蹙着,好像挺懊恼的。他压根儿也没把那话往心里去,笑着捏了把她的脸颊,力图在不捏疼她的前提下,捏出点儿血色来:“我下午四点才走。这不还两个来小时吗,赶紧的,临走前我跟你去趟超市。不然我真怕我不在的这几天把你饿成骷髅了!”
江雪籽愣了,顾不得他话里又把自己损了一道:“四点才走,你怎么不早说?你还让我煮方便面,一会儿就饿了。”
展劲揉了揉她的脸颊,笑得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柔和起来,一双沉静锐利的眸子也染上点点柔波:“我就想跟你待在一起,在家吃顿你做的饭,不成吗?”
江雪籽咬着嘴唇,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等我一下,五分钟就好。”
江雪籽换衣服的动作确实挺快,只是过程让她委实懊恼。对着穿衣镜脱下衣服才发现,为什么刚才他看自己的眼神是那样的,刚才亲的那一会儿,脖子还有肩侧烙了好几个吻痕,这会儿全都红了。估计刚才要是直接出去,穿着那大领口的连衫裙,走哪儿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没办法,明明七月初的天气,江雪籽偏偏找了件能遮脖子的短袖衬衫,下面也换了条保守的牛仔裤。好在速战速决,一点也没耽误时间。
展劲开车技术好,中午街上车少人少,20分钟就开到了位于东城的一家大卖场。
两人一边选购东西,一边说话。基本上都是展劲疯了一样地拿,还有不停地嘱咐她各种注意事项,搞得好像没他在,江雪籽就能生生地把自己饿死渴死折腾死似的。长这么大,江雪籽还没见过他这么唠叨的一面,不禁小小地说了一句:“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照顾人。”
在展劲的眼神威胁下,江雪籽到底没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实话实说,而是换了个委婉点儿的表达方式。
展劲哪里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却还顺着她的话,反过来逗她:“你这是吃醋了吗?放心,到目前为止,我连我妈都没陪过。过去一般逛超市都是为了采购军需用品。”
江雪籽伸手拦住他在冷荤区的扫荡:“别买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了。”
展劲索性握住她的手,拎了一包鸡翅、一盒牛扒,搁在基本已经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里:“万一想吃这口了呢!你现在也会做,就敞开了吃呗!”
江雪籽轻轻摇头:“你……”
“展劲?”
伴随着一声疑问的低沉男音,两人这才看到,身旁站着一位穿着浅色休闲服的年轻男人,模样非常出众,凤眼薄唇,俊眉入鬓,气质略显冷漠,却是说不出的一身清贵之气。他也推着一辆购物车,身边没跟着别人,看已经搁在车里的东西,倒是个居家好男人。
展劲伸出手,两人短暂地一个交握。
而后男人才将目光转到一旁的江雪籽身上,看了两眼跟展劲说:“你不是今天下午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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