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时间你挑,提早一天告诉我,我好和严可铭请一天假。。。。。。”
这个假字刚在舌尖上打了个转,郁宁的电话就响了,看了眼屏幕,她立刻接起来:“严先生。”
魏萱的第一个反应则是去看表,再三确定表面上的确是十一点半后,不免惊喜地望向郁宁,听她对严可铭说:“是,我还和魏萱在学校。。。。。。不,已经吃完了。。。。。。她没醉。在等家里的司机。。。。。。嗯,好,我这就过来,再见。”
等她挂掉电话,魏萱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这都几点了?现在还要你去加班?”
郁宁对此看起来习以为常:“嗯,没事,我习惯了。你现在打电话要司机过来吧,我看你上车就过去。”
“他这是发神经了,什么事情非要现在去?”
“他也在从外面赶回去的路上。好了,你快打电话吧,总不能让他等我。”
魏萱家的司机过来后顺便把郁宁先送到严可铭的家,匆匆和魏萱道别后郁宁按密码进了铁门,然后直接拿钥匙开了大门。看到玄关处的鞋子,她知道严可铭先到了,于是加快脚步上了楼,工作间的房门大开着,郁宁进去的时候发现电视难得地开着,她站在门边,提醒了一句正在存放设计图纸的大立柜前翻找的严可铭:“严先生,我回来了。”
严可铭一下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扭头对她说:“正好,你来找吧,我想要贺臻两年前【春之祭】的图纸,【火鸟】的也找一下。”
这柜子里的图纸曾经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杂乱无章的状态搁置着,但无论严可铭想要找什么,总是能很快地找出来,用完之后随手搁在最上面,任由它们迅速地被新抽出来或者放进去的图纸湮没。据说贺臻在的时候,也是如此。两个男人仗着记忆力好,硬是能从这一堆纸片山里找出听之任之和高效率共存的捷径。当郁宁刚开始再次为严可铭工作不久,严可铭随口交代她要个什么东西。她对着图山纸海,整个人都傻了,半天没有办法下手,后来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准备一张张翻。没一会儿就被纸割到了手,还连划了三次,最后一道深得半天止不住血,只能叫管家拿止血绷带来。
那天等严可铭回来看见东西没找到,人还受伤了,倒是没多说,自己把图纸找到了事。改天又找郁宁要,试了好几次,不是割破手,就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但浪费了不知道多少时。很快严可铭发现,既然从此跟着自己工作的人已经换成了郁宁。他和贺臻一起工作这几年来的种种习惯、默契,乃至偷懒的法子都是难以再复制的。他本来就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想明白这点之后,索性让郁宁花了一段时间,把以前自己和贺臻留下的设计图纸和模型彻底地整理归档,这件事情郁宁做得相当成功井井有条一直是她的一个长处,储物柜焕然一新,唯一的后遗症是,原有的规律被打乱之后,严可铭反而很难再找到他想要的图纸,虽然郁宁是个随叫随到的好助手,他要什么,她就第一时间帮她准备好,但客观上,他在工作上对郁宁的依赖不知不觉地加深了。
果然郁宁立刻找到了严可铭要的东西,取出来按照他喜欢的顺序铺开。这么做的同时,她心里充满了遗问:“严可铭接的明明是毛姆小说改编的一出现代戏,为什么要看舞剧的舞台设计?”
这时严可铭指着其中一张图纸的某一点,开了口:“这里在图纸上看起来有点儿拙,搭完最后倒是很巧妙,空间的分割感也很分明。这一点上他总是做的很好。你将来自己入门了,最开始可以向贺臻学一学,他天生聪明,最会找捷径,不过也不能全学他,他的法子用不好就是敷衍了。”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说完轻轻勾起了嘴角。
每到这样的时刻郁宁总是会有一瞬间的恍惚。严可铭大概是唯一一个毫不顾忌地在她面前提刀贺臻的人,他常常让郁宁去找贺臻留下的东西,给自己参考的同时也顺便提醒郁宁某份设计的巧妙之处,有时工作到半夜,甚至会低着头叫一句“贺臻”,仿佛贺臻依然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角落里,正和他们一起工作。
正是因为这样,在这一年里,每当郁宁因为长久的等待和无数的噩梦而疲惫难熬时,她就长时间地待在这间工作室,这是她从不对人诉说的秘密;外面的世界在奔腾流转,无关她的意志疾速前行,唯独这间屋子里,时间是停滞的,一切都像是回到她刚刚认识贺臻的那段时间里,刚削好的铅笔放在一边,马克杯里的咖啡余热未散,阳光好极了,照得画纸上的色彩都有些失真,他只是临时出门取个东西,她只要发个呆打个盹儿,下一刻人就回来了……
也许真的是这房子有着无法解释的魔力,连这不知尽头的等待中的酸楚也能滤去几分,这让郁宁明知这样的温存只是假象,却仍然无法抑制地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种假象里。
毕竟,这或许是全天下唯一能给她带来这种假象的地方了。
“……你走神了。”
严可铭的声音让盯着设计图不知不觉就走起神来的郁宁一惊,她飞快地道歉,重新集中起涣散的目光,正在想该对严可铭那番话说点儿什么,注意力范儿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带走了。
他盯着电视的神色在郁宁看来很陌生,严苛的目光,再加上嘴边那一丝嘲讽的笑意让整个人变得冰冷遥远起来。有那么短短几秒,郁宁甚至觉得,身边站着的这个人绝不是严可铭,因为严可铭从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如果他视线的落点就是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个女人的话。
可他分明就是在看着她,带着或者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专注和热切。严可铭是不缺女伴的,连郁宁都见过好几个,却从来没看过他在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投去如此的目光。于是郁宁的视线也从严可铭那儿转到电视屏幕,那张没有年龄也看不出任何过往的动人脸庞上陡然放出无可挑剔的笑容,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强烈到以至于蛮横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新闻里甜美圆润的女声传来:“……知名旅美影星樊燕这次受邀回国,将参演本届艺术节的开幕剧作之一、由英国作家毛姆小说《剧院风情》改编的同名话剧……”
这正是严可铭负责舞台设计的剧目。
第十五章 重返那佩戴者素馨花的人间暮春
和樊燕的第一次见面全无准备。
当时郁宁正在去大剧院道具库的路上。无论规模大小,剧院的后台都像曲径通幽的探险场,而本身涵盖了多个表演场地的大剧院的后台更是魔窟一样巨大的,令人迷惑的存在。郁宁第一次跟随严可铭为冬季的歌剧季来到这里时,最初的一周里,她一直在迷路。现在的她当然已经不在迷路,偶尔还能为其他迷路的人指路,但这个地方总是让她有一种没道理的警惕感,仿佛每一个转角都潜伏者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请问,我该怎么回到观众大厅?”
毫无征兆的声音让郁宁猛地转身——她没有听到脚步声,但回头时问话的人正站在她的三五步外,一个亲近又合适的距离:“我迷路了。”
郁宁很快地认出了对方,同时心里惊叹她比电视和报纸上的形象更加年轻,头发很短,牛仔裤配简单的T恤,浑身唯一的首饰是左手食指上镶了硕大蓝宝石的戒指,乍一看去竟然像个过于俊俏的少年。郁宁收回目光的同时点头:“我带您上去吧,樊小姐。”
樊燕似乎很习惯这种瞬间被认出的场合,闻言只是一笑:“好啊。”
领她出去的途中郁宁时不时看她几眼,对于过了四十却还能呈现出少年感的女人,要说没有敬佩和好奇,这实在是虚伪,而这些好奇中的另一部分,则是来源于“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严可铭失态”。
严可铭一直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郁宁能窥见的虽然只是冰山一角,也能依稀感觉到他在这种无章法的生活里游刃有余,并且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打算。见过几个“严可铭的女伴”后,郁宁很快发现他约会的都是同一类的女人,可眼前的樊燕又是如此的不同。理智上她很清楚以樊燕的年纪,和严可铭有什么过往的机会实在渺茫,但就是因为明明应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严可铭却无意中流露出如此强烈的情绪,才更不同寻常。
事到如今,郁宁对于严可铭还是抱着充满了敬畏和感激的仰视感,但那些男女之间的迷恋早已烟消云散,回头想想,曾经折磨他的冷热交织和战栗感或许是出于这个男人的对于异性那强大的吸引力,却和爱情没有关系。
她想归想,还是很快的把樊燕带回了一楼大厅。原以为会有助理等在那里,可看了一圈,除了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什么生面孔。樊燕有一次微笑地向她道谢,这笑容不知为何有些熟悉感,郁宁把这个归结于演艺圈人士无可挑剔的周旋礼节,听她说:“……抱歉,我以为回到大厅我就认识了,但看起来并不是这样,你能再带我去一下排练场吗?”
“今天没有彩排,只有导演和舞台设计在。”她不久前才从那里出来。
“我知道今天没有彩排。”她的笑容深了,目光依旧柔和,有一种春风拂面的怡然感。
当然。郁宁醒悟过来,面前这个女人,就是这出戏寻寻觅觅良久终于定下来又克服重重困难从海外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女主角,虽说她才到,还没加入彩排,但对于彩排时间和场地的安排肯定是很清楚。郁宁忙道歉:“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我带您过去。”
从大厅到排练场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什么也不说的话不免有些古怪。宇宁现在已经能比较熟练地开启一场寒喧,但对方显然比她更精于此道:“麻烦了你两次,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郁宁。”
“美玉的玉?这个姓可不多见。”
“不,忧郁的郁。”
“郁小姐,谢谢你为我指路。”
“哪里,应该的……我也不是大剧院的员工,只是正巧为《剧院风情》工作,之前这出戏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女主角,大家都在发愁,幸好您来了。”
“你也是演员?”她看了郁宁一眼,含笑又问。
“不。”郁宁忙解释,“我做技术这一块,是舞台设计的助手……对,这样说比较准确,我的老板为这出戏工作,我为他打杂。”
“原来是这样。”樊燕点点头,“你说的舞台设计,秦导和我提过,姓……”
眼看她陷入思索之中,郁宁体贴地接过话“姓严,严可铭。”
她展颜,送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对了,是这个名字。”
樊燕顿了一顿,又笑着说:“我是快三十年没回来了,回来之后才发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秦导年纪轻轻已经有很好的成就,我听说这次的舞台、灯光和培育的负责人,都比他还要年轻。”
郁宁想了一想后发现的确如此,她随之笑起来:“我听说秦导从小就喜欢您,我想在我们这一行,再没什么能比和年少时的偶像合作更令人激动的了。”
樊燕是童星出身,三五岁时就开始出镜,不到十岁主演的片子大热,一时间红遍大江南北,不同于不少到了青春期就走样的童星,在很多女孩子最尴尬的十五六岁,她出落得漂亮得惊人。这样一个尤物,不到二十岁为学业出国,大好年华留下的唯一一部纯爱文艺片,足足收买了几代青年的炙热心肝。
郁宁并没有看过樊燕演的电影的记忆,就算是看过,多半也是樊燕童星时期的作品,那个时候她自己也小,一点印象都不剩。对于樊燕的了解,还是从她回国后铺天盖地的报道中零零星星得来的:去美国不久,樊燕凭着之前在国内电影圈的名气,在好莱坞的一部电影里面试成功,得到了一个角色。在她那个年代,美国电影里需要的东方女人还是一个又一个的黄柳霜,那部电影想来风评很一般,她在拍完后悄无声息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结了一次婚,夫家在纽约的侨界很有声望,她也安心做了几年少奶奶,但这段婚姻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又嫁给了一个犹太商人,婚后不久搬回加州,重回电影界打拼。
第二段婚姻留给她几个依然不成功的配角、一大笔遗产,和韶华不减的青春。她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次婚姻,用婚姻和第二任丈夫留下的钱进入了加州上流社交界,现在她恢复独身,数次婚姻却没有孩子,经营者一家高档俱乐部,偶尔在电视剧和电影里客串些和二十年前初来美国时并没什么分别的角色。
大多数关于樊燕的报道不实着眼于她青年时的辉煌,就是在美国优裕的现状,对于这两个时段之间的种种,无不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但郁宁读过其中的一些报道后,就想过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愿意回国演话剧,钱对她不是问题的话,那就多半想见一见什么人了。
而樊燕接下来的话正好验证了郁宁早些时候的猜测:“这其实完全是导演的错爱,我都多少年不正经演戏了,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不过趁这个机会,倒是可以会一会老朋友,在美国的时候虽然身边的东西也在变,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这里不会变,回来才知道大错特错——我是根本连路都认不得了!”
说完她发出很愉快的笑声,好似这是一场真心实意的访故,演戏只是附带,郁宁等她笑完,指着前面一个转弯说:“转过去就到了。我还要去道具库取东西,送您到这里可以吗?”
不料樊燕叫住她:“都送到这里了,一起进去打个招呼吧。你和秦恒认识吧?”
倒是真的不认识。
这一迟疑的工夫叫樊燕又笑起来:“那正好可以认识一下。我们走吧。”
她有种令人难以拒绝的力量,郁宁根本没有再说话的机会,就被她带着拐了弯,走到彩排室的门前。
大剧院的彩排室向来以条件优良闻名,一直很难租借,但这次因为导演就是剧院董事的公子,近水楼台,一直租借到演出结束。她们走近之后才发现门没关,两个人估计坐得离门不远,交谈声清清楚楚的穿出来,郁宁正想上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