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的小包子身上取下韩惟墨的外套给他披了回去,柔声问他:“你一宿没睡?”
韩惟墨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抱起小包子,一边往机场里面走去一边轻松地说:“等回了香港再睡也不迟。”
香港?他们不是要回北京的嘛?
林子一愣,追上前去想要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走到乌塔堡机场的入口处,韩惟墨找了个导游来跟那帮维持秩序的泰国军人叽哩唔噜地讲了一通后,对方居然一反先前强硬的态度,硬是让人在入口处挤出一条小道放他们进机场。
就这样,带着满腹的疑问和一脸的惊讶,林子跟在韩惟墨后面,在机场内外众人艳羡的目光中,直接穿过了候机大厅,来到了机场后面的停机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她只是睡了一觉,一切就好像被神奇地搞定了一般……
眼前的停机坪上,静静地停着一架小型直升机,更让林子想不到的是,直升机上走下的那个人,居然是——韩惟墨的母亲——许之染。
身着驼色的羊绒大衣,系着hemes的丝巾,许之染看起来一如既往地优雅,但走近以后林子才发现,她的眼中,却是满满的担忧。
也是,韩惟墨只身来到形势如此紧张的曼谷,身为母亲的许之染,又怎会不担心呢?
以往每次遇到许之染,林子都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可是这次,她的心中竟多了几分怯意,毕竟,不是为了自己,韩惟墨不用身陷险境,许之染也不需要亲自过来曼谷……
况且,在这种时刻,要找到直升机来这里,就算是对许之染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察觉到林子的紧张,韩惟墨轻握起她的手,走到许之染面前,微笑着说:“妈,你来了。”
这种情形下,林子也不好再低着头装鸵鸟了,只能抬头勉强地点头笑了下,道:“伯母,你好。”
“嗯,你们没事就好。”许之染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走吧,飞机不能在这停太久,我们得尽快离开。”
不同于机上其他三人的沉默,第一次坐直升飞机的小包子兴奋地跟什么似的,一会摸摸这,一会摸摸那,要不是林子拦住他的话,只怕他还会跑到前面驾驶室去跟飞行员聊天呢。
林子好容易把他按坐在自己身边,结果小包子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说,还多了一大堆的问题:
“妈妈,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啊?”
“香港。”
“为什么要去香港呢?明天就是元宵节来,我们不是答应了外公外婆回北京的吗?”这小子,平时也不见他记性多好,这时候倒是想起林爸林妈起来。
对了,等会到了香港可得记着给爸妈打个电话,这两天的音讯全无,他们该着急死了吧,还有晓冉那边,也该报个平安。
“林小姐。”
林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冷不防有人叫了她一声。
“我差点忘了,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你要赶着回去和家人团圆,你放心,我会安排你们搭乘明天下午的飞机回北京,不会耽误你们那顿团圆饭的。”许之染淡淡的微笑始终让林子感到一种无名的压力,“只是,在你回去之前,我能不能跟你确认一下,你跟小墨的婚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妈!”还未等林子回答,韩惟墨就已经开腔阻止,“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是我自己的事,你让我来处理好不好!”
“结婚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以不管,”许之染的面上凝起了一层冷霜,“可我不能放任有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们韩家开这种玩笑!”
说完,许之染把头转向林子,继续说道:“林小姐,当初你答应我不会跟小墨在一起的,是不是?”
林子脸色一白,沉默着点了点头。韩惟墨看看她,再看看自己的母亲,眼神中写满了不敢相信。
“可是后来,小墨跑来跟我说,说他喜欢了你很多年,说他不会放弃。而你,也当着那么多记者的面,牵了他的手,是不是?好吧,真爱无敌,我不阻拦你们,可结果呢,全世界都在等着你们宣布订婚的消息,你却落跑了?林小姐,我不管你有怎样的过去,怎样的心理创伤,你都没有理由这样一再地伤害小墨吧!你以为香港的媒体就这么容易转变风向,不再关注你们俩?这背后,小墨做了多少的功夫,你又知道吗?现在,一听说你被滞留在了泰国,他立马放下手上几十亿的生意赶到这里……林小姐,你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让我儿子为了你,这般的死心塌地!”
林子无言以对,许之染说的没错,韩惟墨为她,真的付出了很多,多到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偿还。
“妈,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每个人付出感情的时候,都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可是这毕竟是不能强求的。况且,对一个人付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难以自控的,就好像这次林子受困,我也知道这里危险,我也知道手上的生意很重要,可是如果我不过来的话,我会寝食难安,什么也做不了,我更不敢想象,要是她因此有什么意外的话,我会怎样……所以妈,你不要再为难林子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明知是一厢情愿的爱恋,我也已经停不下了。”
他这番话听在林子的耳朵里,真正是字字惊心。林子一直以为,只要她不回应,不给他希望,韩惟墨总有一天会放弃对自己的迷恋,回到正常的人生轨迹上,可她不知道,韩惟墨对自己,已是情深若此,让她想要忽视也不行。
“傻孩子,为什么,你偏要这么执着呢?”许之染幽幽地叹了一句,不知怎的,林子觉得她的声音里,好像多了几分苍寥。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好像大家都不开心?”脆生生的童音从林子身边传了出来,一直被忽视的小包子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林子横了他一眼,想要叫他噤声,殊不知有韩惟墨在场的时候,小包子根本就不怕林子。
他抓住韩惟墨的衣摆,小心翼翼地问他:“韩爸爸,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其实妈妈没有不喜欢你,她有偷偷地上网去看关于你的新闻,还会看着你的照片发呆……还有,我们滞留这边的时候,她也有想过给你打电话的,对不对,妈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子身上,她窘得恨不得要从小小的机舱里跳出去……
人家说养儿防老,她怎么就生了个小叛徒……最重要的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这小子明明不是在睡觉就是不在场,他怎么竟然都知道?
还好,在这尴尬时刻,飞机,终于到达了香港。
病重
到了香港后,林子他们被安排暂住在韩家在石澳的别墅里,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林子的心里生出了不少的感慨。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早点筹备完香港的随意坊好赶快离开这里,那时候她眼里的韩惟墨,十足一个抠门的小气鬼,而许之染,则是像防火防盗一样地防着自己,而现在,相隔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随意坊已经完全交给了荣祥,韩惟墨,这个小她三岁的男人,却在她心里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走上熟悉的三楼,林子意外地看到许之染正坐在里面,见她进来,许之染示意她在自己旁边坐下,平和地问道:“上次你来这的时候,就是住的这间房吧?”
林子点了点头,此时的许之染看起来要比先前在飞机上友好很多,她不清楚这种情绪的变化是因何而起,只觉得许之染,这个手握韩家大权的女人,不是她可以轻易看懂的。
“小墨没有告诉过你吧,这间房间,名义上是客房,但自打它建成的那一天起,除了我,就没有其他人住进来过。”许之染继续说道。
林子听得一愣,不知道许之染突然对自己说这番话是个什么意思。
“小墨在感情上,是个很简单的孩子,他喜欢一个人,就会一心一意地对她好。林小姐大概不知道吧,为了你,我曾经和小墨吵过不止一次,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改变过自己的心意。他是这样的清楚自己的感情,并且为之坚持不懈地努力着,至于林小姐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难得一次,许之染的语气里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偏就是这样和蔼可亲的态度,让林子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她对韩惟墨的感情,跟几个月前相比,自然是不一样了。但她更清楚的是,韩惟墨跟她先前交过的那些男朋友不一样,他所想要的,林子不确定自己是否还给得起……
“我想,我需要一段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林子犹豫着回道。
“好,我等你的答复。”许之染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让人不解的笃定。稍稍顿了下,她又接着说道,“只是,我希望你考虑的时间不会太久,毕竟,要是小墨一直像这段时间一样拼命工作以解情伤的话,我这个当妈的,可真是要看不下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在林子的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原来,这些日子他拼命工作,是因为自己吗?
想到韩惟墨那明显消瘦的身形,林子心下仿佛被什么东西敲过一样,蓦然一惊,一种酸楚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慢慢地溢上开……
许之染对林子的和善态度一直保持到了晚饭时间,韩惟墨虽然有些讶异,但终归是乐见其成的,他一会儿帮林子夹菜,一会儿跟小包子斗嘴,再不就是对着许之染嬉皮笑脸,总之,这顿原本林子以为会很尴尬的晚餐,倒是在他的调和下,诡异地“其乐融融”起来。
唯一不和谐的是,晚饭刚过,石澳的别墅里,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赵嘉年,林子本能地拉住小包子,转身就想往楼上走,但才跨到楼梯上,赵嘉年的话就让她顿住了脚步——
“盛蓝,爸爸快不行了,他想见见你和小宝。”
林子还记得,她第一次见赵老爷子,是赵嘉年在意大利跟她求完婚,带着她回到香港赵家的时候。那一次,素来还有几分自傲的她,面对赵家那帮三姑六婆,竟是毫无招架之力,她们嫌她年纪太小,书又读得太多,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嫌她没有一个显赫到足以匹配他们赵家的家世。
直到赵老爷子回来,听赵嘉年介绍完自己以后,这满屋子的亲眷才噤住了声。就在空气静谧得让林子喘不过气来的时候,赵老爷子才开了腔。
直到现在,林子还记得,当时他说的是——
“放眼全香港,有几户人家的媳妇儿是硕士毕业的?又有几户人家的亲家是大学教授的?我看林小姐就不错,比那些只会花钱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好多了!”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林子才得以顺利嫁入赵家,虽然最后,她和赵嘉年还是没能走下去。
当初离婚,她本不想要赵家的任何东西,最后又是赵老爷子找到她,用他活了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威势,愣是迫着林子收下了宝伦街的那套房子。
林子知道,那是老爷子表达内心愧疚的一种方式,所以虽然她从未住进过那套房子,对赵老爷子,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可是现在,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身影,林子不禁怀疑,这还是那个驰骋商场多年,不怒自威的赵家家主吗?
“去年的时候,不是说老爷子身体好了的吗?”林子压低声音问旁边的赵嘉年。
“最初的时候,是好了一阵子,特别是有小宝在的那段时间,爸一度还能够下床走走。只是后来……”说到这,赵嘉年的表情有些尴尬,稍微顿了会才继续说,“后来听说我们是用了些手段才把小包子抢过来,他很生气,逼着我们打消了上诉的念头……那以后,爸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林子听完,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难受得紧,她侧过身去,平息了一番心绪,方才领着小包子进了病房。
见有人进来,躺着的赵老爷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浑浊,但在看到小包子的那一瞬,眼中却仿佛有精光闪过。
“小宝……”他勉强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招呼小包子过去。
小包子却显得有些害怕,本能地往林子身后躲,林子捏了他一把,叫他过去喊爷爷。
“爷爷……”小包子还算是识时务,知道这种时候必须得顺着自家老娘的意思行事。
年少无知的他哪里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他的亲生爷爷,最后一次叫他了。
答案
一周后,赵家人在北角的香港殡仪馆为赵老爷子设灵,在赵嘉年的恳求下,林子一早把小包子带了过去,给他穿上孝服,让他陪在赵嘉年身旁,作为家属向来往的宾客致礼。
小包子本不乐意做这样的事情,林子好说歹说,他才隐约明白先前见过的那个对他很慈祥的爷爷对自己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没有他的话,自己现在还是空气,这是妈妈的原话。
现在,这位爷爷“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而他,只有穿着这身像抹布一样的衣服跪在这里半天,才能跟着妈妈和韩爸爸一起去吃他大爱的焗香蕉酥皮卷和芒果班戟,所以,忍吧。
林子坐在灵堂边上,看着披麻戴孝的赵嘉年站在那里向来吊唁的宾客致谢礼,昔日的一双桃花眼,今日变得又红又肿,布满了血丝。
林子的心情也是异常地沉重,相比生离,她更怕看到死别,因为前者还能努力尝试着去改变,后者却已是天人永隔,再难相见。
对于赵老爷子,林子心里其实是有愧的,当时她要是她没有那么坚持的话,或许赵老爷子也不会走得这么快。但林子心里也清楚,对于小包子的抚养权这种问题,她又怎么可能不坚持。
只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她和赵嘉年,在那晚见过赵老爷子后终于达成了默契,林子答应每隔一段时间带林宝过来与赵家人团聚一番,但这迟来的团聚,终究还是因为赵老爷子的离开而留下了一份永远的缺憾。
见到她黯然神伤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