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成年的天翼，瘦削的身子，个子虽已足够高大，却十分瘦削，长手长脚，给人仍在生长中的感觉。
一个孩子，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孩子蹲在那儿，稚嫩的肩膀却平坦稳定，这个孩子，独自一人，深夜袭击了十四个吸血鬼，并为他们解除了监控，这胆识这机智，还有他接受失败与死亡的这份坦然，安德鲁觉得，也许，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真的能救他们。安德鲁知道如果自己选择不开枪，不管别人是否会得救，他自己是死定了。
可是，当他知道自己不再是活动摄象头，知道自己重又是自由人，可以看自己想看的说自己想说的，那种轻松平静快乐，无论如何，他不想再回到被控制的状态中，那样生活下去，并不比死亡更好。
王浩然叹息一声：“安德鲁，开枪吧。”
那个小孩儿，身为人类，却同情他们的处境，冒着生命危险来解救他们。
开枪？打破他的头？打出他的脑浆来？
半晌，安德鲁道：“他还是个孩子，同首领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王浩然笑了：“我们饶过叛徒吗？让你有这种幻想？不可能的事，安德鲁，别做没用的事，会伤到你自己。你不想死吧？快，开枪！”
安德鲁呼吸变深变快，王浩然诧异，不会吧？杀死个人不必这么激动吧？
忽然之间，安德鲁转过身，枪口对住王浩然的脸，王浩然呆住，他手里的枪一抖，可是额头感受到那一点金属的凉，他没有动，那点凉，从额头到心脏到胃，让他全身冰凉，且恶心，他瞪住安德鲁，然后大怒：“你他妈找死啊！他给你催眠了吧？咱们一起多少年了？你同他才认识几天？你拿枪对我？你想死吗？”
安德鲁身子微微震动一下，苦笑：“王，这样，对你也好。别动，别逼我开枪！天翼，麻醉剂！快！”安德鲁说“快”时，嘴角猛地涌出大量的血，王浩然顿时瞪大眼睛：“安德鲁！”
安德鲁苦笑，轻声：“别动，跟着天翼吧！”
王浩然惨叫：“安德鲁！”
安德鲁的脸色已惨白半透明，他拿枪的手在不断颤抖，然后又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在王浩然的衣服上，可是他的枪依旧指着王浩然，他说：“别动，别逼我开枪，这样对你好。”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每次开口都有鲜血涌出，王浩然的眼里忽然冒出无数血丝，然后泪水蒙住他的双眼，天翼把麻醉剂喷在他脸上，他没有反抗，倒下时，泪水缓缓流下。
安德鲁这才慢慢放下枪，后退一步，背靠上墙，头垂下来，身子颤抖，血，不断地从他口中涌出来，然后，他连靠墙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缓缓地顺着墙，滑坐到地上。
天翼此时也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可是喉头哽住，只叫了一声：“安德鲁！”
安德鲁惨笑：“我，倒底没能等到美好的未来。”
天翼过去，握住安德鲁的手：“安德鲁！”
安德鲁全身颤抖着，身子剧烈震颤，开始始出大块大块的内脏碎块，他惨笑：“我等不到那天了，可是，我的朋友们——，你要努力啊。”
天翼咬紧牙，咬到牙根酸痛，才能让眼里的泪水不流下来：“安德鲁，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决不放弃。”
安德鲁道：“别放弃，也别死，替我，多活一阵。天翼，给我一点麻醉剂吧，很痛。”
天翼拿起麻醉剂，安德鲁微笑：“告诉莎拉，我很爱她，可是希望她开始新生活。”
天翼把麻醉剂喷在安德鲁脸上，安德鲁脸上凝着一个微笑，不再动了。然后血慢慢从他胸前渗出来，开始是一点，然后猛地变成一大片，好象整个胸膛如气球般破裂一样。
天翼解开安德鲁的衣裳，看见浓稠黑红的血浆夹着组织碎块，缓缓地流了出来，到此时，安德鲁还有微弱的呼吸，可是已经无救。他胸膛上的血肉还在不断地溶解，胸前那个洞越烂越大，心脏已经不见，肺叶还在缓缓伸缩，可是慢慢地变成震颤，最后停止了。
天翼呆呆地，然后自安德鲁的血浆中找到一个小小的裂成两半的人造橡胶胶囊，包着银粉的，就是这东西吧？
安德鲁竟然舍弃生命来救他？
这个吸血鬼，同天翼并没有很深的交情，可是，他一贯愿为信仰牺牲，他相信张杰明，曾牺牲了自己的生活，现在他相信天翼，牺牲了生命。天翼觉得震惊与痛心。
可是，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
天翼从王浩然的厨房拿来匕首，用药水消毒，划开肌肤，吸血鬼的内脏器官，因为消化道退化，所以心脏与肺的位置都向下移，天翼可以从肋骨下方伸进去摸到心包上一个小小的肿块，象是蚊子叮了个包似的肿块，天翼想用刀划下去时，微微有点迟疑，会不会再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会不会划破胶囊？
反正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极强，开翼捏住那个小肿块，用刀尖将它整个挖了下来，血如泉涌，天翼心脏狂跳，天啊，他的刀尖没有碰到心脏吧，这些血！怎么办？是碰坏了哪条大血管了吗？
可是天翼没担心太久，血液渐渐止住，不但止住，而且淤积在内脏的血液渐渐被吸收，肌肉组织抽搐几次，开始自动合拢，天翼也伸手帮了点忙，把翻开的皮肉拉到一起，对上，就象有胶水一样，皮肉自动伸出小小的触手，互相纠结，然后贴到一起。
伤口慢慢愈合，天翼趁机把监控器也取下来。
十四个监控器。
天翼收拾好所有工具，终于想起青丸的问题，原来他以为只要取下监控器就可以了，现在才发现，青丸确实有可能拒绝让他取出监控器，因为青丸的生命掌控在张杰明手里，其他十二个吸血鬼也握在青丸手里。
怎么办？
难道再重头跑一次，再给所有吸血鬼做一次心脏手术？
不可能，现在张杰明知道了天翼的行为，一定已经派杀手过来捕捉天翼。
所以，当务之急是，快离开这里。
天翼打开门，电脑传来呼叫震动，天翼打开电脑，青丸怒问：“天翼，你在哪里？”
天翼迟疑一下：“我在王浩然家。”
青丸愣一下：“靠！你真在那儿！”然后怒吼：“快离开那里，马上！向白凌川相反的方向走，快！”
天翼才要答应，却听门外一声笑：“晚了，公主，我已经来了。”
天翼再一次被一支枪顶住头，是一个人类，黑瘦，眼里有着尖锐与仇恨的光，天翼不认得他，他冷笑：“我代表全体猎人，代表全体人类，处死你这个败类！”
青丸厉声：“张辰光！我命令你住手！”
那个被叫做张辰光的冷笑：“你命令我？杀死天翼之后，我就是这里的首领！”
青丸怒道：“我会不惜余力杀死你！只要我活着！我发誓！宁死也会杀掉你！”
张辰光呆了一呆：“别忘了，你的死活控制在首领的手中！”
青丸冷笑：“除非你杀了天翼之后马上杀掉我，否则，我一定杀死你！”
张辰光愣一下，他不敢杀青丸，他没能力杀青丸，又不肯定张杰明会为了他杀掉青丸，他迟疑了，可是，他也知道他现在没有退路，他沉默一会儿：“青丸公主，我只是执行命令！”
青丸道：“你在我管辖的区域，你要优先执行我的命令！”
张辰光再次迟疑：“公主，别的人也陆续到了，你拦不住了，别为难我。”
他转向天翼：“你辜负了首领的信任！死有余辜！”
青丸厉声：“住手！”
天翼忽然矮下身子，一只大手，从张辰光背后伸过来，把张辰光的手一抬，一颗子弹打在天翼身后，身后墙上大块水泥应声炸开一个大洞。
张辰光回头，顿时瞪大眼睛：“王浩然！你好大胆。”
王浩然笑：“即使我是一个人的时候，你那点杀人技俩也是我徒孙辈的，我难道还会怕你？”
张辰光道：“首领会杀你。”
王浩然拉开沾血的衬衫：“如果你指的是这个，那就别指望了，看，我已做过手术！”
张辰光呆住。
王浩然叹口气：“本来，我是不愿意杀自己兄弟的，可是让你活下去——”王浩然摇摇头，手指加力，张辰光刹那儿感受到刺骨钻心的痛，眼前一黑，耳听天翼说：“慢着！”
王浩然捏在张辰光脖子上的手指微松，问天翼：“怎么？首领还有话要问他？”
张辰光刹那汗毛倒竖，哑着嗓子：“杀我！快杀了我！”
天翼摇摇头：“我没话要问，不过，我想让他带句话给首领。”
张辰光怒道：“我不会为你利用。”
天翼道：“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告诉首领，我有话要同他谈，面谈，我自己，一个人，时间地点，由他安排。”
张辰光站在那儿，衡量整件事的轻重，他得回生命，只是传一句话，或者，这只是天翼放过他的借口，他站在那儿，半晌，点点头。
天翼拍拍他肩：“走吧兄弟，我无意与从前的兄弟、伙伴为敌，你明白吗？”
张辰光道：“我们不会相信。”
天翼微笑：“我知道，你回去吧。”
王浩然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松开手，而不是把张辰光捏死，他甚至都没说一声反对。或者，是因为那个孩子坚定自信的肢体语言吧？那孩子并未询问他的意见，好似也根本没想过他会有不同意见，他的手还放在张辰光脖子上，他觉得，咦，怎么可以这样解决问题？这，这根本是蠢嘛！
可是天翼微微转头，望向他，那一眼里的威严与智慧，让他不由自主松开手。天翼没有说过，可是他的目光分明告诉王浩然，他的话，是命令。
天翼的目光有力量。
这个十几岁的小人，有一双坚定有力的眼睛。
王浩然看着张辰光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而去，他微笑了：“你在干蠢事。”他说，然后大笑：“你一直在干蠢事，我们过得痛不痛苦，倒底干你屁事？”
大笑声中，忽然带了哽咽：“你害死了安德鲁！混蛋！”
天翼轻声：“对不起，我尽全力补救，希望能——”他微微沉默一会儿：“如果，你想杀我的话，我在这里，我也没有怨言。”
王浩然擦擦眼泪，笑：“安德鲁为救你而死，我总不能让他白死！我跟着你，大不了掉脑袋！走吧，天翼！”
四十八，天高任我飞
青丸道：“天翼，备好武器，千万不要到白凌川来，他们已派人把守路口，找个地方躲起来，同你的朋友一起找个地方躲起来。”
坐到车上，天翼说：“白凌川。”
王浩然一愣：“什么？”
天翼道：“我会在半路把你放下，有一件很危险的事，我不得不交给你去做。”
王浩然瞪着天翼，咦，这个小子！他自己要去做危险的事，要把别人支开，居然还说得如此的振振有词。
天翼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这是从你身上取下来的，我要你，把其他人的也取下来。”
王浩然道：“你不用切下这么大一块吧？饿了？”
天翼笑：“不是，我怕有别的问题，你让开点，我要把它切开看看。”刀子划开皮肉，王浩然正伸着头，忽然见那胶囊跳动，大惊，立刻伸手在脸前一挡。
那一小块皮肉一切开，里面的胶囊立刻弹开，“扑”的一声喷出银色烟雾，喷了天翼一脸，天翼摸摸脸：“好在不是爆炸。”然后听到王浩然的痛叫声，只见那高大吸血鬼的手掌上正在冒着白烟，就象一粒火炭落在蜡上的情形，王浩然惨叫着甩动手掌，血肉飞溅，伤口不断扩大。
天翼一把抓住他手，刀子在伤口一剜，一大块皮肉落下，王浩然惨叫，天翼把急救包扔过去：“自己包扎，我身上全是银粉。”
王浩然忍痛包上手，后退，离天翼尽可能地远。天翼不敢怠慢，用湿巾把脸擦干净，把外衣全部脱下反转，放到袋里，把车子里的银粉认认真真一点点擦净，王浩然除了后退还是后退，这种细细的银粉要是吸到肺子里那才叫精彩，他会得吸入性肺炎，活活痛死。
天翼把那个胶囊放到湿布上，仔细查看内部结构，他不想再有任何细节被忽略。
王浩然看着那个小人全神贯注地使用各种工具操作，小小的人，细脖子，王浩然觉得那细细的脖子正好够他一只手握住，轻轻一捏，就能捏出红色液体来，那种红色液体有一种奇异的腥甜味，美味。
王浩然咬牙，该死！如果不是怕惊动天翼，他一定狠狠给自己一记耳光。
虽然再生能力强，接连受伤且失去大量组织与血液，王浩然觉得渴，他捏住喉咙，慢慢咽口唾沫，这真是一件极其恶心的事，你同你的伙伴，刚刚建立良好的友谊，他救了你一次又一次，可是你受伤之后，看着他的身影，想到的却是：好想喝一口你的血！
王浩然沮丧，这也是他们甘心受制于人的原因吧？他们觉得必须饮血是一种缺陷，而自己对血的渴望，是一种变态的低级的卑劣的欲望，自己憎恨自己，固此觉得自己兽性的一面，需要控制，所以把性命都交给别人。王浩然慢慢靠椅背上，身体无力，全身渐渐发冷，他竭力控制，不想在天翼面前颤抖，他觉得那是出丑。
天翼抬起头，叫王浩然过去，指给他看：“这里有个小小弹簧可以将胶囊弹开，但是平时这边有个扣，把胶囊扣住，这个扣是电磁铁控制的，电流方向改变，扣会弹开。这个扣留在外面的部份，已经同肌肉长在一起，我刚才切开肌肉时，拉开了这个扣子，所以胶囊就弹开了，我估计这是故意设置的，如果不知道，一切开皮肉，胶囊就会弹开，所以，你给大家做这个手术时，一定要小心，哪怕多切下一点肌肉组织，也不要冒险。”
王浩然点点头，没有开口。
天翼这才发现他面色苍白：“喔，对了，我真粗心，你消耗体力太多，需要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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