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原因。
她只是想,告诉所有人。
她对他的喜欢,光明磊落,无需藏掖,无需得到别人的首肯。也更不会因为别人的威胁恐吓,而退缩,而放弃。
她可以无限退让,无限委曲求全。
只要,与他无关,什么都可以。
然而。
只要涉及到他的分毫。什么都,不行。
刘晓最后的耐心也耗尽在她的一番话中。
一个箭步冲上去,粗鲁的拽过她的书包,她死死握着不肯松手。
很快,两个人就撕扯起来。
学校门口的拐角处。
宋辞叼着烟,眯着眼睛张望。
“她怎么还不出来?”
殷亦凡低头将烟尾踩灭,刘海遮住一只眼睛。
“办板报。”
“办板报?”宋辞的眉毛瞬时拧成一团:“学习委员办什么板报,宣传委员干什么去了?你们班的宣传委员不是——?”
他忽然神色大变。
“她是不是跟刘晓,一起留在班里?”
殷亦凡点头,接连点上一支烟。
宋辞把剩余的半截烟扔在墙上,零星的火光反弹跌落在地,一明一灭,正如他高低起伏的音调。
“今天早晨打了宋芷嫣的那个人,就是刘晓,都传到我们班来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殷亦凡偏过头去。
“回家”
“殷亦凡!”宋辞火冒三丈,手指指向他的鼻尖:“我可以陪你走,但是你千万别后悔。我跟她就是同学,充其量就是朋友,你呢!她是不是你心里那个人,你自己清楚!我就他妈的不明白了,你明明对她有意思,怎么就非摆出这幅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冷冷的看他。
“谁告诉你,我对她,有意思?”
“还用谁告诉我?”宋辞跳脚:“你他妈的脸上不都写着么!不喜欢人家,学农时候为什么交代我把她弄进我们班宿舍?不喜欢人家,小灰生日那天你为什么先走了?不喜欢人家,你他妈的在这等什么?从小到大,你有没有管过一件闲事,而在这个人身上,你浪费了多少精力,开了多少次先例?”
见他不反驳。
宋辞冷静了下来。叹了口气。
“这些年,你从没有情绪外露的这么明显过,从来没有这么严重的心不在焉过。”他指了指他脚下快燃到过滤嘴的烟尾:“十三岁那年,我们俩一起抽了第一支烟。这三年,你的每一支烟,熄灭的时候,都还剩大半截。你再看看这个,这就是你不敢面对的你的心,殷亦凡。”
“两条路。”宋辞双手指着相反的方向:“无论你选哪一条,都不许回头。”
教学楼大片的黑影之中,某几处,镶嵌着尚未熄灭的灯光。
他看着十分钟之前,他走下来的那条路,久久的沉默。
回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他闭闭眼睛,脑中仅存的那个影像,是一个哭的一塌糊涂,还执着的对他扬起笑脸的女孩。
尽管那样牵强,她还是飞舞起湿润的眼角。
对他说。
我很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从那时候,他才知道,他的铁石心肠,也有,不可承受之重。
宋芷嫣。
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在我面前被我看穿你伪装的坚强。
故意悄无声息的时刻提醒我你的存在。
故意站在我身后,我一转身就能看见的距离。
你处心积虑走了进来。
那么我就,如你所愿。
宋芷嫣被围在角落里,叫骂声,厮打声,不绝于耳。
她抿着唇,没有发出丁点声响,顽固的抱着画册,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吗?”
刘晓拨开额前的乱发,扯住她的马尾,徒手去夺那本画册,可不管怎样,画册都被她纹丝不动的捂在胸口,那一刻,她孱弱的体内爆发出的巨大能量,竭尽所能,护住她唯一的执念。
护住她心中,根深蒂固的那个人。
“不能,拿走。”
她皱眉重复着,手背上,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刘晓周围的女生,大都是逞口舌之快之辈,没有几个敢真正动手。眼下,刘晓已经不能满足孤军奋战。
她大喝一声。
“都给我动手,出事我扛!”
见状,几个女生七手八脚的挽起袖口,还未碰到宋芷嫣,就听一声轰天巨响。
殷亦凡抬脚踹翻她们身后不远处的桌椅。
仅一脚,木质椅凳四分五裂,碎无全尸。
所有人惊慌失措的循声望来。
他紧接着抬脚,靠窗的一排桌椅,在他脚下,七扭八歪飞速向后平移。
其中离的最近的一个女生,尖叫一声连连退步,仓皇的避开了倒下的椅子。她瑟缩到墙角,六神无主的看着眉眼平静的殷亦凡,手脚发软,不知所措。
“起来。”
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他冷冷的开口。
宋芷嫣撑着墙壁乖乖起身,单臂搂紧那本画册,垂着头,走到他身边。
他视线垂向她怀里抱着的那本东西。
波澜不惊的眉宇间,掺杂上一丝戾气。
这个年纪的人,理智总是敌不过年少轻狂,男生尤甚,时常就会因为口舌之争三五成群大打出手,校园里绑着绷带吊着胳膊的男生随处可见。刘晓从初中开始与殷亦凡同班,这几年里,无论学校乌烟瘴气到何种地步,她都没见过殷亦凡与谁起过争执,更没见过,他除了淡漠之外的其他情绪与表情。
她不断的将眼神徘徊在不远处的那两人,不愿意相信现实所告诉她的这一切——生活在密闭世界长达五年的殷亦凡,为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宋芷嫣,让所有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的情绪。
如果细说起来,她确实见过一次殷亦凡给宋辞收拾烂摊子,那次是他们刚入学的时候,高年级的仗势欺人,纠结了几人来,预备给眼高于顶的宋辞立立规矩。宋辞废话不说直接用拳头与对方交流,但是很快被人从身后包抄,左右夹击,等到宋辞被打趴下的那一刻,殷亦凡才出手,他轻轻的甩了一下手腕,用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结束了这场战斗,连眉毛都没有拧一下的结束了战斗。
纵使这样,刘晓都没有捕捉到他一丝一毫的愤怒,他彷佛是麻木的完成了别人的事,在几个捂脸滚地的人中间,不耐的拖起来趁火打劫的宋辞,无视着围观人群,像每一个普通放学的午后,与宋辞肩并肩离去。
刘晓的回忆戛然而止,因为殷亦凡已经带着一股迫人的怒意,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其余姑娘纷纷向后闪避着,为他让出了一个宽广的空间。
离教室尽头还有一步之遥时,他弯腰,面无表情的拾起她的书包,再原路返回,握住宋芷嫣的手腕。
“最后一次。”他低头看她。
然后,抬眸,望向刘晓。
“下一次,你就消失。”
他一路抓住她的手腕,直到走出教学大楼,松开。
她停住脚步,他却没有,顺着蜿蜒的柏油路,独自一人,走在前面。
宋芷嫣将手腕侧近脸侧,那里,似乎还有他身上的余温。
她仰头望天。
眼睛里,晶莹透亮的,反射着满天星辰,流光溢彩,满目生辉。
在他出现的前一秒,差一点,眼泪就要落下来。
还好。
没有再一次被他撞见,卸下防备时的样子。
讨厌眼泪。
如果眼泪会变成让他同情的负担,她宁可他看到的只是她的片面,误以为她永远不懂伤痛,再多的屈辱也可以没心没肺的一笑了之。
如果不能被我的笑感染,最起码不会被我的眼泪沾染。
做你自己,殷亦凡。
而我,默默的看你做自己,静静的喜欢,就已经是上天的眷恋。
她扶扶歪掉的眼睛。
弯着唇,追上他明显慢下来的步伐。
一个闪身,挡在他身前。
“不要笑。”他俯视着她脸上斑驳的伤痕,沉声说。
闻言,她更加努力的扩大脸上的笑意,孩子气的扬了扬手中的画册。
“没有弄坏。”
谁都不能毁掉它,除了你。
笨重的镜框间,那两小扇窗户,再也遮挡不住她纯彻的目光,映着皎月繁星,披荆斩棘,落入他的眼底。
“宋芷嫣。”他喊她的名字,那些冰冷的颗粒,随风溶解。
“下次再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不要被我看见。”
☆、17光阴锁
——我用了自己独特的方式,结果,却十倍百倍的惨烈。
时隔三天,宋芷嫣销假回所里。
Bella垂头丧气的咬着文件夹一角,杵在她身边。
“Karen姐,你会不会怪我?”
宋芷嫣忍俊不禁,抽出文件夹,用纸巾擦着上面湿漉漉的口水:“怪你扔下我自己跑掉了?”
“呜”Bella空掉的双手捏住自己的脸颊:“我好没义气,我在楼下哭了很久,都没勇气上去。
那样的时候,我应该陪你一起的。”
“你在那,碍手碍脚的。我自己在,反而好办一些。”
“你跟他们,大战三百回合?驾着七彩祥云,凯旋飘走了?”
“你怎么知道?”宋芷嫣弯着眼睛,好心情的同她开玩笑。
“Karen姐,你从小,就这么有气势,这么自信么?”
宋芷嫣笑容减弱了一些,但嘴角还是柔柔的弯在那。
“小时候的事,我都已经不记得了。”
Bella把文件打开摊在她桌上:“这是新case,李探长说还是由你主办,还有,他叮嘱说小心一些,不要再出什么问题。后面的几页是我这几天通过软件获得的线索,主顾下午过来,你们再碰头。”
宋芷嫣仔细的看着几页文件,点了点头。
Bella回头四顾,确定旁人都各自在忙,掩着嘴小声的对她说:“前天晚上我很晚回来一趟取东西,李探长隔壁那间神秘的办公室,被打开了,我听到李探长在里面说话,那个女人,好像回来了。”
宋芷嫣对这些八卦并不感兴趣,心不在焉的听着,注意力都集中在新case上面。
“你说,李探长会原谅她么?在最困难的时候,她扔下他一人走掉了。你没看见李探长那天出来的样子,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凶,让我马上离开。我真想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呢!”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未必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宋芷嫣打开电脑,将资料输入到数据库中。
“也是。”Bella有些失落:“可是还是好奇呀。你说,如果换做你是李探长,你会原谅她吗?”
她手指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在困境中扔下她,独善其身么?
如果现实真的是这样,那该有多好呢?
“会”
“连想都不想哦,你真伟大。”
“假如真的忘不掉,原谅她,总好过,自己痛苦一生。”
一家僻静的咖啡厅内,宋芷嫣对面坐着这单case的委托人。
这是一个大概40岁左右的女人,保养得宜,举手投足间贵气凛然。她的妆容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不似一般贵妇,浓妆艳抹,招摇过市。
宋芷嫣静静的打量她,只觉得她眼中流淌出的情绪,布满了沧桑之感,让人看完一眼,就不忍继续探寻下去。
“您好,我是Z侦探社,Karen。”宋芷嫣打开笔记本,平放在膝盖上:“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对面的女子拿出一张有些泛着旧色的照片,轻轻推到她面前:“这是我要找的人的照片,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有用信息可以给你。”
宋芷嫣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他是您什么人?”
“是我前夫。”
宋芷嫣例行公事问了一个又一个相关问题,最终串联起详细的信息。
不外乎一个落了俗套的故事。
两人在学生时代相恋,毕业后,走入婚姻。白手起家,在几年之内,将事业做的风生水起,规模小聚。
最辉煌的时候,有了爱的结晶,女子因此将重点转至家庭,起初几年,衣食无忧,同进同退,一家其乐融融。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的野心一发而不可收。两人多次在事业问题上产生分歧,女子想留住安逸幸福的生活,男人却想给予家庭更多,渐渐的,矛盾重重激化,两人越来越远,再找不回最初的美好。
忽然有一天,男人不声不响的将事业转移到了国外,留下一纸离婚协议,抛弃妻子,投入了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女子优雅的搅拌着凉透的咖啡,整理了一下自己干练的短发。
“他回来同我去法院的那天告诉我,很早之前,他就不知道什么叫□了,是她,让他找回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存在的价值。”
她看了沉默的宋芷嫣一眼:“其实我也早就不知道什么叫□了,可是我知道,什么叫做家。”
宋芷嫣微微一笑:“这两年的时间,他都没有回来看过女儿么?”
“没有”女子的神色黯淡下去:“去年冬天,他寄回当下最时兴的一个平板电脑,作为女儿12岁的生日礼物,可是快递单上,没有地址,没有联系方式,什么也没有。”
“他在国内还有什么亲戚朋友么?”
“我们是T市人,在Q市读完大学,就在这里生根落户。他很小父母就双双离去,这两年,我试着联系过他在T市的亲属,什么信息也没得到。”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要找他的原因,是什么?”
女子苦笑着:“我的女儿,很想念她的父亲。”
宋芷嫣收起电子设备:“大概的情形我已经了解,后期如果您想起什么,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小姑娘,我本不该对你说这些,可是你安安静静的,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无论能找到与否,都请替我保密,我的现任丈夫,应该不希望我做这些事情。”
宋芷嫣点头应下。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女子走后,宋芷嫣整理好资料,在网上预订了第二天直飞T市的机票,独自静坐了半个小时。
这世间,千万种感情,千万种不幸,却没有一种,能媲美她现在的处境。
或许十年之后,殷亦凡也会从丈夫,变为前夫的位置。
她投身于茫茫人海中,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此时此刻,这样一场名正言顺的独自旅行,正是她所期待的。
哪怕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