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沉默了片刻,沈正宏突然问:“你会回来吧?”
“喔。”文雨脑子一片混乱,只是惯性的应了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坐今晚的飞机吧,明早就能到。”
文雨答不上来,感觉突然变迟钝了,沈正宏的每句话,她似乎都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消化理解,然后做出反应。可是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急迫,等不及她有什么反应。
“那你到了以后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
对方挂断了电话,她没来得及拒绝,其实是根本没来得及思考该不该拒绝。她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惊慌失措、心乱如麻。只是感觉整个身心都被掏空一样,反而一丁点该有的情绪都抓不住。
谷桐看她表情呆滞,明明已经结束了通话,却还举着手机贴在耳朵上,奇怪的问:“喂,怎么了你?”
“谷桐……”她叫了一下他的名字,然后努力整理思绪。
“嗯?”谷桐焦急等着她的下文。
“我得回……回家一趟。”
回去,这是文雨冷静下来之后,出现在脑海里唯一的想法。
第3章 二、回到过去(下)
晚上十一点,文雨准备登上飞往雾岛市的航班。
谷桐开车送她。
如果不是一再坚持说不用,并且嘱咐他留下照看工作室,谷桐都决定要陪她一起回去。
“我已经给小颜打电话了,她明天就赶回来,等陈家来试婚纱,你和她……”
“行了行了,有我们在,你就放心吧。”
文雨本想趁着仅剩的时间再多交代几句工作上的事,却被谷桐打断。
“我不放心也没办法啊,”她叹气。
这话让谷桐很不满,但看见文雨扶着额头,一副忧愁的样子,就没有在说话,此刻她正陷入前所未有的烦乱。
“你那边有什么情况也要给我说,需要的话我随时过去陪你。”谷桐嘱咐着。
她摇摇头,然后又点头。
其实,她是需要的,面对家庭,长久的压抑和疏离,已经造成无法弥补的断层,对于一切局面的未知,都让她感到恐惧,根本应付不来。
但她也只能拒绝,那个家庭带给她的痛苦回忆和仇恨心理,根本无法让任何人理解和体会,所以她只能自己一个人面对。
坐在飞机上,透过窗户看着璀璨的城市,虽然已是深夜,却依旧弥漫着喧闹,绚烂的夜景随着起飞渐渐远去,直至被黑暗的云层吞没。灰暗阴沉的窗户上,倒映着自己毫无生气的脸庞。
用十年时间去摆脱的地方,却只用三个小时就能回去了吗?
她本以为,再也不会和家里有任何关联,当初离开时,也是这样信誓旦旦下的决心,即使听到任何有关家里的噩耗,也可以波澜不惊,心沉如石……
在最初的几年里,独自闯荡的孤独感,让她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弃的树叶,被风肆意的吹着,不知家在何方,不知何时落地,她仍甘心漂泊,即使会在自己老去的那一刻,终生悔恨。
但是后来,无依无靠的漂泊感,加速了沧桑的来临,她开始觉得,也许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血浓于水的亲情可以战胜仇恨,也许她可以平心静气的面对父亲,父女俩也许真的能有冰释的一天。
她曾为这一天设想过无数种情形,也设想好每种情形该是什么反应。原本以为自己真的能够面对了,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她才发现,原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文雨把身子,深深地靠进座椅里,就在这样惶惶不安中放纵着思绪。
恍惚中,已回到了十岁生日那一天,满心欢喜地跑进家,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自己的节日。可是迎接她的却不是欢声笑语和礼物祝词。
整个家被怪异的气氛笼罩着,嘈杂声从二楼传下来,她蹑手蹑脚的上了楼,趴在门边,看见父母正吵得面红耳赤,而姨妈坐在一旁,声泪俱下。文雨整个人都吓呆了。
“你有什么好哭的?你哭给谁看?!你现在该笑才对啊!哭什么呢!”母亲面容狰狞对着姨妈怒吼着。
“姐……”
“别再叫我姐,我现在宁愿当猪当狗,都不要当你的姐!我没资格当你的姐!我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妹妹!”
“苏璇!……”父亲痛苦的低吼一声。
“怎么了?沈仲杰,我骂她你心疼了?天下女人都死绝了?你除了她就再找不下别的了?”母亲歇斯底里的吼叫着,“你说话啊?你怎么又不说了?你继续心疼,继续护着她啊!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真情实感,让我看看我最亲的两个人是怎么相爱的!……”
文雨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哀伤的哭泣、愤怒的表情、仇恨的咒骂,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恐惧,不是没有听过父母争吵,却绝没有今天这样恐怖。她吓坏了,重新又跑回楼下。躲在角落,捂着耳朵,试图关闭一切,可是事情还是愈演愈烈,楼上的响动也越来越巨大。
“你就不能冷静下来!你别忘了你肚子里还有孩子!……苏璇!”父亲低沉的吼叫着。
“孩子?你还在乎孩子?你以为我还会把他生下来吗?这种龌龊的父亲,这种肮脏的世界,我不会让他见到这一切。”
“姐,我求求你了……”
“你疯了吗?!你要干什么?!”
“别拉我,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就是要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看,你们的爱情,是多么可歌可泣!啊……”
“苏璇小心……”“姐……”
所有人都在惊呼,文雨猛地睁开眼睛,却亲眼看着母亲从楼梯上滚下,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
一个惊颤。
文雨在梦中晕了过去,在现实醒来。
此刻仍身处几万尺高空,飞往雾岛市的班机上,窗外漆黑一片,
怎么会连着两次都做这样真实的梦……不,这不是梦,这是她记忆中最沉痛的一幕,就在越来越接近过去的时候,又开始密集重演。
脑海中似乎还回荡着自己的尖叫声,她揉着太阳穴,努力让大脑恢复清醒。
一阵寒意袭来,她不禁打个冷战,把滑落在身后的围巾又重新围起来,以求能带来一些暖意。
眼角余光扫过时,才发现,一个充满玩味和探索的眼神,正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的主人是邻座的男子,之前并没有多留意,印象中他一直戴着耳机专注的听着音乐,可是现在,他已经摘下耳机,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看的她浑身不适。
文雨好整以暇,微微调整坐姿,心里快速寻思着,自己有什么错漏的地方可以引起他好奇。
“做噩梦了?”他开口就问,大多数的乘客都在梦乡,整个机舱静悄悄的,他浑厚清哑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
难道是刚才昏睡时有什么失态,让他看了笑话?文雨努力思索着,却毫无头绪。
而他这种过于熟络的开场白,实在让她感到厌烦,为了不想沦为对方无聊旅途中的解闷工具,所以,回敬了一个颇有礼貌、但足以拒人千里之外的浅笑,希望能让他知趣而止。
但他并没让她如愿,非但没有收敛沉默,反而优雅的伸出手,递给她一个纸巾。
文雨立刻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嘴角,因为睡觉所可能出现的状况中,唯一想到的就是流口水。但嘴角光滑干燥,什么也没有。
而他看见她这样的反应,早已绽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还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文雨努力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恼羞成怒。
他的笑容依然没有褪去,只拿着纸巾在自己的眼睛上晃了一下,然后又递给她。
原来是让她擦眼睛的,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竟然还挂着泪痕,刚才的梦里竟然哭过吗?
她没有接受对方的“好意”,慌忙从包里取出纸巾擦拭了脸颊,并且迅速想着怎么应付他。
“是去旅游吗?”他问,语气极尽友善。
她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低头擦拭着脸颊。
“冬天也没什么好玩的,你应该也是雾岛人吧?”
他倒自问自答起来了,她不禁在想,到底是他的意志和脸皮过于坚强?而是自己的冷漠清高过于软弱?竟然仍不能让他闭嘴!
“嗯。”文雨极其敷衍的答了一声,脸上淡淡无波,心里已经很不耐烦,看他还想再问什么的样子,赶紧收紧围巾,微闭双目,刻意加重疲惫之态。
那个男人灿然一笑,终于不再继续发问,重新戴起耳机,闭目享受音乐,一副悠然自得的摸样。
终于松了一口气,文雨这才有时间悄悄地仔细打量他。一身面料高档、做工精致的深色休闲西装,很衬他的皮肤,看来也颇有些品位。五官清润又不失硬朗,几缕蓬松的头发随意散落在额前,仅看侧面也算担得起英俊一词,可惜桀骜不驯的眉毛和玩世不恭的嘴角,把原本很好看的一张脸,弄的让人生厌。
想起刚才那抹充满玩味的灿烂微笑,立刻失去了继续打量的兴趣。还有半个小时就能到目的地,文雨终于一扫刚才的犹豫不决,开始期盼时间过的快些。撇一眼窗外的漆黑,静静地闭目养神,等待时间慢慢滑过。
终于挨到飞机降落。
下飞机时,文雨只顾低头收拾随行物品,不再给邻座那个男人搭讪的机会,更刻意放缓速度,避开与邻座那人同行。
也许是低估了他的品性,更或者是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他果然默默地从身后走过,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飞机。看着他的背影,文雨心里竟然隐隐泛起失落,不仅自嘲起来:呵,明明不堪烦扰却又不甘被冷落,真是天生的女人啊,劣根难改。
时钟快到四点,还是深夜,本想自己坐出租车回家,但临登机前跟沈正宏通过电话,他说会派人来接她,所以文雨一走出机场出口,就四处张望,想尽快捕捉与自己有关的接机牌,或者,熟悉的面孔。
只是不知道,自己的面孔,是不是还被他们熟悉?
候机厅里亮如白昼,穿梭过稀落的人流,阅过一张张面孔,仍是一无所获。
这时,有个身影从身边闪过,利落的转身,站在她面前。
第4章 三、欲哭无泪(上)
还是刚才飞机上坐在邻座的那个男人,还是挂着他的笑容,还是那样优雅的举止。
“接你的人没有来吗?”他问。
文雨摇头,想继续往前走,却被他不着痕迹的阻挡了去路。
“我送你吧。”他说。
文雨停下来,仔细打量着他。而他也坦然的迎接着她的目光,笑容充满着挑衅和试探。
文雨轻轻勾起了嘴角,很好,如果答应了,他就知道她是一个热情豪迈随意轻浮的女人,如果不答应,那无疑就是一个陈旧保守胆小无趣的女人了。他一个问题,就想最快速度的了解自己的性格,真是精明。
她自问从来不会轻易去评判人的善恶,但是习惯遵循自己的喜好。他的“善意”,她很不喜欢。
文雨沉默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的脸上浮上尴尬,才开口问:“你用这种方式搭讪,成功过多少次?”语气颇为诚恳。
只可惜,尴尬的气氛没能造成,他反而笑的更灿烂,眼神中闪着光亮,似乎更来了兴趣,反问道:“你被人用这种方式搭讪过很多次吗?”
文雨脸上平静,心里却忍不住笑了,这种不落俗套的针锋相对,才合她的胃口。这是一个有趣的人,她想。但现在却不是一个有趣的时间,更没兴趣回应他。
看她似笑非笑的冷漠样子,他欠起身子靠近她,很谦虚的说:“其实我也是初次尝试,成败未定。”
“那我劝你最好还是换一招吧。”文雨说着开始快步向前走。
“有什么好建议吗?”他并排紧紧跟随。
“我不好为人师。”
“不如直接告诉我,你最能接受的方式是什么样?我立刻改进。”他仍是一副孜孜不倦、诚恳求教的样子。
文雨突然站定看着他,他也停了下来。
“下次,”她淡淡的、斩钉截铁地说,“下次见面再告诉你。”
说完快速闪过身子,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候机厅,不管身后的他,是怎样呆在原地,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
就快走出大门时,一个声音终于叫住了她。
“亦雯。”
一个男人迎面赶过来,看那神色,应该也在候机厅转了好一阵子。
文雨愣了一下,才认出他是大伯母的侄子:“魏枫?”
他点头,“车就停在外边。”看她手上仅有一个手包,没有其它行李,就走在侧前方默默领路,不再说话。
文雨当年离开家时,魏枫就已经在给大伯当司机,看他还是一副闷葫芦的样子,估计这么多年地位都没什么变化,所以才会派他来接机。
远远看见,车前还站着一个人。大伯母许铭芳迎了上来,“雯雯。”
“大妈,你怎么也来了。”还以为只有魏枫一个人,没想到她也会亲自来,文雨真是太意外,不由得仔细看着她。
和记忆中的样子并没多大差别,岁月好像并没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微微富态的脸上,总是透着和蔼可亲的浅笑,待人仍是温厚如初。只是当她柔软的手触到自己双手的瞬间,心里竟不住微微一颤。
许铭芳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大冷天的,你怎么穿这么少?车里有暖气,快上来吧。”她摩挲着文雨身上穿的衣服,赶紧拥着她上了车。钻进车里的瞬间,文雨瞥了一眼身后,没再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魏枫坐进驾驶座,车子缓缓开动。
城市的夜空从来都是阴晴难辨,璀璨的霓虹也从来不会顾及人的心情,张扬的车窗外跳跃着。
而车里的人,似乎亲热无比,气氛却极尴尬,不是小心翼翼的寒暄,就是一味的沉默,文雨是真的没想到,许铭芳也会来亲自接机,也太过兴师动众她,实在不敢追想这其中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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