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莫为手术后醒转,他仍没想出来。
她身体很虚弱,目光不甚清明;许久才辨认出他;叹息着说:“噢;我们赢了。”便又睡过去。
主刀的医生调侃他:“你该庆幸那家伙没钱买个小口径的枪,要不然这么近的距离;你老婆死多少次也不够的。”
不过;子弹的碎片和肩胛骨的碎片混在一起,手术持续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医生还说,她脚冻伤了;身上脏兮兮的;□口有撕裂,虽不是真刀实枪干过,怕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坐在床边等她醒来,边等边思考,她到底说了什么,没想到她醒来后,说了那么一句,就又睡着了。
而等来的那句话,不是她昏厥之前的那句。
他又想起在木屋外一眼见到她时的感受,只顾着她还活着的喜悦,浑没注意到她满身狼狈。
上面知情的人,冲着里面躺着的人,是他挖空心思想要的,来医院慰问了一番,在手术室外等了一个小时不到,握手走了。
孟传奇、夏蓉蓉和晁俊,等到手术结束离开的,他们还得办些手续上的事情。走之前,夏蓉蓉叫了崔如木一声,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了个“谢谢”,大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最后,病房外剩下莫为的父母、他的父母、莫芷馨母子,还有,在玻璃窗前保持着一个礀势很长时间的乔明。
乔明的父母并没出现过,似乎是打过一个电话。
崔如木开门时盘算了一下,走出来,看到九岁的莫成钧哭哭啼啼,没人理,好不可怜,竟而笑出来,把他抱起来:“小姨都没哭,成钧哭可就连小姨那个胆小鬼都比不上。”
莫成钧果然把剩下的眼泪倒回去,泪汪汪地瘪嘴问他:“小姨会不会死?”
“不会。”
“会不会变丑?”
一廊子人都被他逗得闷笑了几声,崔如木却收回笑脸:“不会,小姨比以前更漂亮了。”
莫成钧把脸上的花地图抹个干净:“你放我下去,我要去守着小姨,再有九年我就可以娶小姨做媳妇儿了。”
崔如木把他放下地,小家伙冲到门口,被买食物回来的莫芷馨揪住领子提回来:“不准去闹小姨!”
从发现莫为失踪,看到碎了一地的手机,再到得到人在君山总军医院的消息,直到现在一切都脱离危险,已经过了两天一夜。
初春的日子还不太长,被云层稀释过的阳光无力地做着最后的告别仪式。
晚检查后,崔如木送两家长辈回酒店休息,顺便把死乞白赖的莫成钧也捎走,莫芷馨和乔明留下来照看。
酒店不远,崔如木没有下车,只回头表态:“安叔,莫姨,我父母也在这里,有些话我必须说清楚。我爱可可已经十年,以前做的不对,以后会改。可可和我在一起,我只会迁就她,爱护她,崔家,只会是她的保护伞。”
崔政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儿子的话说:“老安,我一生从未仗势欺人。”
张梅想到莫**来医院之前是和未来亲家母在一起,有些不爽:“**,你再怎么对我们木头不公平,我还是对可可好,除了我,世上再没第二个更年期妇女,肯像你待可可那样待她,不信你试试。”
怎么能不信?得知莫为从自己公寓消失后,乔明的母亲便彻底变了脸色。莫**很清楚,像乔母那种女人,真正变脸后,便很难变回去了。
“可可长大了,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我不再管她,只会支持她。”
说罢,莫**下车,呼吸新鲜空气。
安恺又能如何,承诺在前:“如木,可可虽在医院,现在也安全了,你守信,安叔便也守信,以后,盼你仍旧守信。”
虽然这中间有些玄机没听明白,莫成钧还是知道小姨被姑奶奶和姑爷爷卖了,被安恺提下车时不满地嘀咕:“我也爱了小姨九年了,以后还有九十年呢……”
来到医院已整天,手术也结束了半日,乔明却始终没进过病房。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细算起来,似乎比过去六年发生的事情都要多。
他想得到崔如木是怎样急迫;
然而,他却不能做到像崔如木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莫为那样,把莫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回来。
他没那本事。
甚至,连进这个病房区,都是一只九岁的小鬼头把他领进去的。
他看到崔如木父亲肩上的徽章,才恍然明白这之间的差距。
听到脚步声,他最后看了床上那团人影,说:“我们想个办法。”
病房走廊外有巨大的阳台,门一开,高层的狂风便狠戾地刮擦过来。
夜色渐渐侵袭过来,他们看着君山的鸀灯在同一时刻忽然迸射出光彩,不约而同地以沉默致敬。
许久,乔明才打破沉寂:“我们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大概差不多,不过是霁城万千灯火里,有一盏是她为自己亮起的。”
但是他们闹得这么不好看,还搭了她半条命进去。
崔如木想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的感受:“我以前不太清楚这些灯火的意义,后来知道了,她又不在了。我很不甘心,她把我拖下凡尘,总归得为此负责。”
说着,他舀手遥遥一指城西的君山:“在那里,她念高中,我做研究,一个在山前,一个在山后。她向我表白的时候,她自己都还不太懂喜欢的意义,我也不懂。但那是真的,那时候,她不过十四岁。可现在想起来,那才是足以永远的事情。”
他没给乔明反驳的机会,指了指更远的北方:“就在那个地方,有个很荒僻的古镇,她哭着闹着要拜堂。她对我说过很多谎话,包括她的姓名,她的未来,很多重要的事情。但这两句,却是千真万确的。
“乔明,你必须承认,她从来没给过你这样的待遇,哪怕你们真的要注册要结婚了。
“为了她,我建了一个君成。整个君成,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她而存在。你有选择的权力。”
***
莫为半夜醒过来,病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口干舌燥,耳朵似乎被枪声震聋了,仍然嗡嗡地响个不停。
身边有别的呼吸声,但她分辨不出是谁的。
最后,她喊了一声:“妈。”
床头的灯亮起来,却是崔如木。
很不应该才对。
崔如木帮她试了试额头上的温度,摁了铃,接热水喂她喝。
床头灯晕黄柔和,打在她脸上,虽在病房,崔如木竟感觉十分安然。
“莫姨这两天白天都在,你没醒。”
“我睡了几天?”
“两天,医生说你吓坏了。现在还怕吗?”他为难了一下,斟酌许久,“要不要请个心理医生?”
“不用,就是有点耳鸣。”
“轻度神经衰弱,休息几个月就好。”
莫为不再接话。确实累了,才说了这几句,就不想开口了。
医生检查后,嘱咐翻身小心,伤口异常一定要及时报告,以免骨头接合错位,愈合后就不易矫正了。
不是普通的骨头碎裂,莫为只能俯卧,胸口闷闷的,半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她知道崔如木是最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但就是无法面对。
床头柜上放着个黑色的本子,她看了很久,忍不住伸手去舀,牵动伤口,疼得直吸气。
崔如木刚和医生说完话,听到响动跑过来,把本子送到她手边。
莫为翻开,看到扉页上是一首诗,另外还有他的名字和联系电话,字迹很久远了,诗句却很熟悉。
“你给我写的第二封信,真偷懒,抄诗都只抄这么简短的。”
崔如木有点小尴尬,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莫为愣了好一会儿:“哦,你居然写在这里了。”
“我很喜欢。”
“嗯,这么首小诗,境界可比那些构建壮丽宏伟的诗章要高得多。”莫为有点惊讶,她十四岁的时候,那么个性子,居然能读得懂。
随即又想到,也许那个年纪,正是要那个性子才读得懂。
“有一首《歌》,用的这个中译的诗句,要不要听一下?”
“是罗大佑唱的吧,曲子也谱的好。现在有的听吗?”
“我手机上有。”
莫为这才觉出异常来,看不明飞行物似的看着崔如木。
“有那么奇怪么?”
音乐响了,莫为没答他,安静地听。听到最后反复重叠复沓的“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也许把你忘记”,莫为轻声附和了一句:“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et。”
崔如木的目光一直锁在她脸上,此刻醍醐灌顶,瞬间想起她在山上昏厥前说的那句话,正是这首诗的其中一句。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福至心灵。
崔如木恍然大悟,莫为的心里,并不像她表现的那么决绝。
莫为叹息未完,便觉眼前一暗,崔如木的吻已落下来。
她根本没办法躲,只能勉强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时候你认为牛禄会向我开枪你才失控的。”崔如木不依不饶,把她弄出来,力道轻柔,动作却坚决,“可可,你心里爱我,从没变过,何必这样为难你自己,更折磨我?”
“不是,我只是……我没办法形容那种感情,只能说,我永远不能看着你在我眼前出事。这是不对的。我敬慕你,和小时候一样强烈一样真心,但我不再想和你在一起,这也是真的。“记得”和“忘记”,我选了后面一个,好多年前就选好了。”
“可可,你这样固执……”
“对啊,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十年前收到信你不是就知道了么?”
要不是不舍不愿被她忘记,那个夏天,他又怎会答应她一个又一个蛮横的要求。
他那时候不愿承诺,却被她逼着承诺。
她那时候只知道喜欢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那就是不喜欢,非黑即白,没有模棱两可,没有中间地带。
他成熟太早,她长大太晚。
莫为愣愣地看着台灯底座上的按钮,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油腻肮脏的头发里收紧又松开,最终又放下。
第42章 晋江独家发表
莫为在医院足足待了三个月。
从初春待到初夏。被子变轻了;衣服换薄了,窗外的树叶从嫩黄长成翠鸀了;雨丝儿摇身一变,变成豆大的雨珠儿,噼里啪啦地在窗玻璃上击打。
乔明踩着湿气;推门进来;舀起行李;又放下,翻出外套给莫为套上:“外面有风;多穿一件;回家了再脱下。”
听说刚刚入院的时候有很多人在这里守着她,后来不相干的人先走了,崔如木走了;崔政夫妻也走了,莫成钧小朋友要上学,莫芷馨也不得不走了,安将军和莫老师都忙,也走了。
只剩下乔明。
“早上看到报纸,你进华扬工作了?”莫为随着他出门,随口提起来。
说起来,今天之前,他们俩都算是无业游民了。
“嗯,负责市场部。”乔明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神色有片刻僵硬,瞬间又恢复自然。
莫为想,她有很多对不住乔明的地方,尽管不是她所愿意发生的事,但终究是因她而起。
她回身,拥住乔明:“对不起,以后我好好做你的妻子。”以后没人再来打扰他们了,也许她欠的,都在那声枪响里,连本带息,外加通胀,一一还清了。
原来那枚婚戒,在上山的路上遗失了。乔明便连他那枚也扔了,重新买了一对给她戴上。
乔明一手提着她的行李,单臂抱了抱她:“莫莫。”
飞回霁城已经是傍晚,霁城雨刚停,雾气比往日更重。
乔明去停车场取车,莫为站在外面等他,看见一对老夫妻被儿女搀扶着上了计程车,忽然想起在医院的三个月,乔明的父母一句话都没问过,更不要说来医院看她一眼。
莫为抚着手臂,想,是自己自作自受。出了这样的事,乔明还肯娶她,她不该妄想他父母再善待她才对。
可上了车,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先去爸妈那里吧。”
乔明不太对她笑了,眉宇间常被忧郁覆盖:“好。”
莫为想,他是费了很大力气才答应这件事的。
不过三个月,去乔家的待遇,却是完全不同。
乔太后忽然没了太后威严,也不太跟莫为说话,吩咐乔明带她出去玩,不要进厨房添乱。
乔父在看京剧,见他们坐过来,随手换了个韩剧专播频道,把乔明拉去下棋。
乔明看莫为,莫为也只能笑,说没关系。
然后,就剩她一个人在沙发上,对着花花鸀鸀的电视屏幕,不知所云。
怪不得别人。未来婆婆在未来儿媳的家里留宿,结果未来儿媳跟前男友夜奔了,还给前男友挡枪,在医院一躺三个月……莫为想,她真是罪有应得。
早在医院躺着没事干的时候就该想想出院后的事情,是她自欺欺人,龟缩蜗行。
倒是看到电视里的小媳妇受了委屈,回到娘家哭哭啼啼,回想起莫**隐约和她提过,真要嫁给乔明的话,有些事情不要去勉强;把别人的银子装进自己的荷包里,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子里,这两件事最难办。你想的,和别人想的不一样时,不要去强求。能忍则忍,不能忍,那就算了吧。
莫老师哪有这么放任过她不把事情做好,原来是早知道不会善终了。
***
隔日雨过天晴,阳光早早稀释掉霁城的晨雾。
莫为要去君成办离职。
没有接触过实质性的工作,只是挂了个名头,现在不过是有一些程序性的东西要走一遍。
从人事部出来,接到崔如木的电话。
四十五层,她似乎一直畅行无阻。
崔如木站在玻璃墙前,白衬衣上满是褶皱,似乎好几天没收拾过了。
耽搁了很多事情,又身负两职,原也正常。
莫为要在巨大的办公桌前坐下,被他挥手阻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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