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无意别过头去。
“你不必再问了。”他的声音冷静而疏离,“问多少次也是一样,我没什么可说的。”
萧初阳站在房屋门口,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个始终背着他的人。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也是无比的冷静。“秋无意,你昨天说的那句‘提防慕容飘香’是什么意思?”
秋无意冷冷道,“就是字面上那个意思。”
安静了片刻,“拙劣的挑拨离间。”萧初阳道。
秋无意干脆的闭上了嘴。
门里门外,相互无声的对峙,萧初阳掉头走出用于囚禁的房间。
乍出门,有主司执法的弟子莫山上来陈述今日的刑罚量。
“盟主,按照同盟二十二条律令,一日不招供,就按照昨日的刑罚加倍。今日应该鞭四十。”
萧初阳按住隐隐抽痛的额角,挥了挥手。
两个执法弟子手执刑具进了房。不多时,就有沉闷的击打声从屋里传出来,莫山的声音数着数,“……十一,十二,十三……”
除了鞭打声有节奏的响起之外,却没有呻吟声。屋里安静的可怕,感觉空气都渐渐绷紧。
萧初阳在屋外听了一阵,默默的走开了。
※ ※ ※ ※
“这几日的情形相当诡异。想必各位也知道了,嵩山于前日被苍流教洄风、夙雨两堂率众暗袭,驻守少林的各位同门猝不及防,损失了不少好手。几乎失守的时候,却有夜杀组的人手意外前来支援,勉强打了个平手,局势至今混沌不明。与此同时,夜杀组的势力在南边几个省迅速崛起,和苍流教的各地分舵大范围火并了几次,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正午时分,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团团围坐在西峰的议事大厅之内,共同商议讨论下一步的对策。
性善师太哼了一声,道,“那个夜杀组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和他们合作,没的污了我们的名声。”
立刻有人表示反对道,“现在是非常情况。对抗苍流教的,都是我们的盟友。”
两派各执一词,争执不下。
萧初阳敲了敲桌子,“各位少安毋躁。现在风云顶上呢?”
“风云顶上倒是安静的很。自从那位……”元朗冲着关押秋无意的东厢房方向努了努嘴,“落到我们手上以后,东峰那边整日闭门不出,看来是打定了主意把局面拖下去了。”
萧初阳一皱眉,“不能拖下去!我们的力量都集中在这里,时间拖的越久,局面对我们越不利。”
许自友点头道,“萧盟主说的有道理。苍流教的大部分势力都散在外围,显然意图和风云顶上的苍流教众人来个里应外合,将我们一举扫光。如果不能在他们包抄回来之前把总舵这里的力量清除的话,只怕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萧初阳接着道,“更严重的是,我们聚集的这两千多人里面,更有不少是我们私下里联合反对苍流教独霸武林的黑道力量。正道各大门派剩下的力量实在薄弱,时间拖久了,万一有什么异动,我们根本无法弹压得住。”
面对如此扑朔迷离的局面,众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大厅里一阵沉寂,几个人同时对元朗使了个眼色。
元朗会意,轻咳了一声,道,“就如萧盟主所担忧的那样,局势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要速战速决才是正理。”
看着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他接着道,“因此,如果没有人反对的话,我们就决议集合全体力量,于明日展开总攻,一举拔除苍流教在风云顶的所有势力!”
萧初阳闻言吃了一惊,正想问‘这么快动手,准备好了么?’,就听到元朗继续道,“正好我们此次擒获对方的护法左使,我提议在明日决战之前把秋无意拉出去,在苍流教弟子面前杀了祭旗!一来鼓舞同门士气,同时挫折对手意志,各位意下如何?”
许自友一拍桌子,“好极了!那个萧门的叛徒早就该杀了!”
周围尽是赞同之声。性善师太大声道,“初阳,白道同门的师兄弟们多少人因他而死,你身为萧家门主,由你亲自动手惩处是再好不过了!
萧初阳脸色微变。
几十个人异口同声的赞成,彼此眼色暗地交流,这项‘提议’显然是趁他出去的那段时候其他人私自商量好了的。
对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几十双视线,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慕容飘香看了眼萧初阳,微笑道,“如此危急局面之下,萧盟主必然会顾全大体,大义灭亲,我们也没什么不可放心的。不过如果萧盟主顾念着那叛徒的往日情分,觉得不方便在场的话,也不妨请人代劳,我们可以体谅的。”
萧初阳勉强笑了笑,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将话题岔开出去。
坐在厚实稳重的红木座椅上,却如同坐在针毡上面一般,不舒服的感觉挥之不去,片刻难安。
具体事宜讨论完毕,会议结束于半个时辰后。
慕容飘香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初阳一眼,率先走出大厅。
许自友最后起身,走过萧初阳身边的时候,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不要忘记你最疼的雪儿是怎么死的!”
萧初阳坐在长桌的尽头,眼看着所有的人走出门外,默然无语。
然后他深深的低下头去,将头埋在双手之中,闭上了眼睛。
烟雨江湖 烟雨江湖 第三部 远雷篇 第7章
章节字数:4964 更新时间:07…08…04 23:19
仿佛没有过多久,正午的太阳却一下子就落到西面去了。
萧初阳站起来,慢慢的走回自己休息的院落。
“萧盟主!”院子外负责守卫的几个弟子兴奋的跑过来打招呼,“今天厨房从山下的市集运来了上百坛酒,师兄弟们每人晚饭分到半斤酒,您的那份放在屋里了。”
萧初阳点点头;望了眼那几个年轻弟子泛红的脸颊。他们大概还不知道明日决战的消息罢。却不知道过了明日,这里的人有几个活得下来?
他暗叹了口气,径自进房。
金色的余晖沿着窗棂隔栏照进来,照在床头那个四四方方的瓶子上,无比的醒目。
萧初阳的手握住那个小药瓶,拔出木塞。
如何能不认得?这式样,气味,分明是纪家自己调配的疗伤药。
这药瓶是从秋无意的身上搜出来的。是鸿熙给他的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鸿熙还把他当作是纪家的人?
手指摩挲着陶瓷瓶表面粗糙的质地,目光不经意的瞥过床头的暗格,瞳孔顿时微微一缩。
夕阳的光线照射在暗格里另外一个瓶子上。不同于手中纪家的陶瓷药瓶,那是个精致的羊脂玉瓶,乳白色的瓶身反射着耀眼的光。
萧初阳知道,在那个小小的玉瓶里,有三颗珍珠大小的碧绿色丹药。
续命丹,苍流教的疗伤圣药。
似乎隔了很久,那一幕却又似乎还在眼前。还记得自己随手把这个瓶子抛下沟渠的时候,对面那双眼睛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那种黯然的神情让他的心头升起一片报复的快意。然而几步走下台之后,他鬼使神差的回头,一眼就看到了还高高站在台上的那人的表情。
带着几分失落,又带着几分倔强的抿紧了唇,每当受到委屈的时候就会不自觉显露出来的那种眼神,却让他怅然若失,在半夜久久不能成寐……
萧初阳神色异样的望着眼前那个玉瓶,猛地一把抓住它,嫌恶的砸到地上。
然后他捏紧四方的陶瓷药瓶,大步向东厢房走过去。
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几个看守弟子原本在外面笑得大声,看到萧初阳过来,立刻齐齐跳起来,面色都僵硬的很。
萧初阳皱了皱眉,暗想,“难道是当值偷懒,怕被我知道。”不想多说,直接道,“我想进去看看犯人。把钥匙给我。”
连说了几遍,看守的那几名弟子支支吾吾,竟然没有人动作。
萧初阳心头疑心升起,表情顿时严厉起来,“怎么回事?”
几名看守弟子互望几眼,一名弟子大着胆子上来一步道,“萧盟主,按照规矩,一个人是不可以私自探访犯人的……”
这几个人围着他的时候,萧初阳眼角余光里看到另有个人悄悄从西边窗户那边靠过去,伸手就要去敲厢房的墙。
“叫他停下来,否则后果自负。”萧初阳的声音冷了下去。“把钥匙给我!”
向来温和的人,没想到一旦发作竟是如此可怕的事。那名弟子被萧初阳的眼神盯得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将钥匙递了过去。
萧初阳走过僵立在墙边的那人身边,几下打开锁,用力的推开门。
淡淡的血腥气味从屋子里飘过来。
只扫了一眼,萧初阳的呼吸顿时一滞,脚僵在门外。
“你们……”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尾音竟有些发颤,“把他放下来!”
几个人急忙冲过去把房梁挂下来的铁链解开,秋无意伏倒在地上急遽喘息着,长发散乱的落在血肉模糊的背上,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
萧初阳几步抢过去,蹲下身子搭他的脉搏。良久,他直起身子,冷冷直视那名执行弟子,“莫山,你可知道武林同盟律令第十七条,动用私刑是什么罪名?”
莫山急忙丢了手里的皮鞭,颤声道,“原本打满四十鞭就打算罢手的,后来恒山派的洛师兄过来说反正姓秋的活不过明日了,不如今天动手叫他多吃点苦头,属下才……”
“洛永禾,过来。”萧初阳脸色一沉,打断他的话。
站在墙边的那人正是恒山派的洛永禾,闻声不甘不愿的走过来,行了个礼,站在旁边。
萧初阳问,“如何处置秋无意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洛永禾昂首道,“属下刚才碰到了掌门师父和几位师伯,听到她们谈论的——”
蓦然一声闷哼。洛永禾摇摇晃晃的退了十几步,哇的呕出一口血来。
“莫山,把他押下去关起来!然后你自己也去面壁一夜!”萧初阳冷冷道。
周围众人惊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我这一掌,也只是小小的惩戒而已。”萧初阳的声音低沉,
“我们如此奋战了那么久,流了那么多的血,究竟是为了什么?今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过希望你们能够记住,我们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道’字。”
挥退了那些看守弟子,萧初阳却越发觉得心烦意乱。摸了摸怀中的药瓶,他走回里屋,又重新给秋无意把了一次脉。
脉象依旧紊乱而微弱,陷入半昏迷的人还没有完全的清醒过来。
他站在床边,注视着这具迅速虚弱的身体良久,在床沿坐了下来。
手指揭开背部破碎凌乱的衣衫,取出药丸拿水敷开了,均匀涂抹在纵横分布的血槽伤痕上。
鞭痕累累的身躯在涂抹刺激下不时轻微的颤抖着,原本放在枕头两边的双手渐渐的扭在一起,手指紧紧的握紧再松开,空气中响起隐忍而沉重的呼吸声。
萧初阳知道他醒了。但心里隐约更希望他没有醒过来。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还是缓缓张开了。
“我还有几天好活了?”秋无意侧过头望着萧初阳,低声问道。
萧初阳沉默着,继续敷开了一颗药丸。
“他们议论的时候,我都听到了。是打算拿我祭旗么,什么时候?”
“……就这几天了。”
“……嗯。”
用纱布层层的裹好伤口,把剩下的药丸喂秋无意服下,萧初阳收起药瓶站起来。
“这些药虽然不能立刻治愈伤口,不过应该能镇去大部分的痛。你今夜也许能好过一点。”
“谢谢。” 秋无意的声音依旧平淡疏离。
萧初阳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又走回来床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
秋无意冷静的道,“没什么好说的。”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对其他人说些最后的话?”
萧初阳背过身子,望着窗外夕阳一寸一寸的沉入地下,“我们毕竟认识一场,也曾经是兄弟。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卓起扬说的……我会带给他。”
“不必了。”秋无意打断他,“大不了一条命还给你们罢了,何必多说什么。”
他扭过头去,目光对着床里面,“你也不必多说,我们从来不是兄弟,如今更不是——倒不如没有认识过的好。”
“……”萧初阳神色复杂的盯了他许久,腾的拉开门,一言不发的走了。
※ ※ ※ ※
酒就在案上。
半斤的酒,也不过是三碗,酒壶就见了底。
萧初阳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把它整个翻转过来,又倒了几下,还是倒不出一滴酒。
心头一股怒气直冲上头顶。
他啪的推开窗子,对着院子外巡逻的几个弟子喝道,“你们几个,去厨房帮我拿两坛酒来!”
职守弟子齐齐吓了一大跳。一个年轻弟子还想说什么,年长些的师兄见萧初阳脸色不对,急忙用眼神止住了师弟,二话不说,打发他去厨房提酒。
不过片刻,酒送了上来,就摆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几名职守弟子小心翼翼的关上院门。
萧初阳坐了下来。
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幽静的很。冬季的天黑的早,不过是初更时分,大半圆的月亮已经挂在天上,孤零零的有些冷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他对天浮了一大白,仰起头,整碗的酒大口灌下去。呵出来的呼吸里都是酒气,还是觉得冷清。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还经常有兄弟三人开怀畅饮的场面。他还记得那天除夕宴上鸿熙打赌输了,一个大男人别别扭扭的拿起针线,居然真的绣出个荷包来,只不过那针线技术蹩脚的让人笑破肚皮……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萧初阳半眯起眼睛,却想不起来。
他又隐约记得有人经常陪他半夜喝酒,谈笑间论尽天下英雄。记得那也是个夜晚,外面强敌环伺之下,放任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却依然安心。因为有他陪在身边……
“大哥,干杯。”恍惚中,他听到那熟悉的嗓音向他敬酒,眼前有只酒杯晃来晃去。
萧初阳笑了,“你又灌我酒?好,我喝——”
他猛地住了嘴,整个人一下子惊醒过来。
周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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