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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月沣再次轻声问道。
瑞娘朝月沣跪了下去,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大夫人?”
瑞娘依旧无语,我站在桌旁,手里把玩着菩提子,此时我还能说什么,我似乎已不想再关心那碗汤是否有毒,大夫人是否想毒死我,我只想知道这一次是谁救的我。是谁呢?心里自然而然浮现出黑衣长发的身影,是你吗?你又救了我一次。正当我想得出神,月沣这边的手已挥动起来,白色袍袖如电般闪过,瑞娘身子飞了出去,落在院中。
我惊醒过来,月沣疾风般出了屋子,站在倒地的瑞娘身边,我跟着走出屋子,瑞娘的嘴角流下血丝,她目光低垂,看不出有何表情。对于要杀我的人,我是否该替她求情,何况瑞娘只是奉了他人之命,不过让我伤心的是瑞娘与我处了这么长一段日子,居然能下杀手,毫不留情。然而月沣并没有再动手,我忽然想到月古人若真想杀瑞娘,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出手只要略重一点,瑞娘早死了。何至于还能好好倒在院里。
“是不是大夫人?”月沣第三次一个字一个字问道。
“是我。”
院外传来大夫人的声音。大夫人随身而至,带着的两位仆人站在门边不再前进。月沣面无表情望着母亲,大夫人也默然对持。月沣轻叹一声,返身回房端着那碗依然温热的燕窝出来,走到大夫人面前,他双手捧着碗,对母亲恭身施礼,我呆呆盯着月沣的一举一动,猜测着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大夫人也怔愣望着儿子。
月沣施罢礼,向母亲微笑道:“儿子代海潮饮下这碗母亲赐予的燕窝。”说完,举碗,一饮而尽,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从容不迫,月沣的言行几乎让人相信这本就是母亲为孩子准备的燕窝,而非毒药。所有人都傻傻瞪视服下一碗燕窝汤微笑持立的月沣,他的笑容散发着强烈的慑人心魂的力量,大家的思维似被他控制,谁也没说、谁也没动。
还是大夫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她颤声尖叫:“沣儿,我的沣儿,不要喝不要喝!”可是此时月沣早已喝下哪拦得住。“来人来人,快快去取护心丹,快去……”两个仆人听了慌里慌张冲了出去。瑞娘已从地上爬起。过来扶住好象随时会倒下的大夫人。而月沣始终好好站在那里,一点也不象刚喝下一碗毒药的样子。
大夫人紧张地观测月沣的脸色,她勉强推开瑞娘,一步步来到儿子身前,抚着儿子的脸,过了好久才轻问道:“璟容,你为什么要替公上巍巍喝下这碗毒药,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你们萧氏的仇人。”月沣听着母亲的诘问,目光流露出痛苦和怜悯,他没有回答。
“我们月家,世代都为大梁、为你们萧家效命,我是月家唯一的女儿,娘亲从小就教育我要为萧氏,要为你,好好学习女功妇德,做一位萧家的好媳妇,将来待你取得天下,做一位贤良淑德的皇后。璟容,我对你的情你为什么不明白,我究竟错在哪里?你为什么为了仇人之女,连性命都不要啊!沣儿出世你没有回来,沣儿刚满一岁,你竟然如此狠心,丟下我们母子,一个人追随她去了……为什么,为什么?!”大夫人说到最后泣不成声。看上去她将儿子当成了去世多年的丈夫,同时也忘了儿子已中了毒。月沣随着母亲话语的汩汩流出,脸色越来越白。
我在一旁早被月沣的举动和大夫人道出的记忆残片惊得呆若木鸡,泪水在脸上肆虐,不知是为大夫人,为月沣,为他的父亲,还是为我自己。
忽然一阵风过,一个人影箭般从半空中飞驰下来,出手疾点月沣,月沣没有动,只能挨着,那人直到点完,才飘落在地,而我在此时才能移动僵硬的身体,我的头脑混乱,完全乱了章法,不知道自己应该先做哪件事,先说哪句话。
那人忽又出手轻拍了一下月沣的背部,月沣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这时仆人已赶回来,拿着药丸奔来,大家都没有考虑来人是什么人,是在救月沣还是趁机袭击?来人接过药丸,以最快速度用指力将它送入月沣口中。又指示仆人将月沣扶进屋子,怎知仆人刚扶着月沣走出两步,大夫人忽然叫道:“你们要把璟容带到哪去,他不能离开我!不能!”说着冲上去要拉月沣,来人轻甩衣袖,大夫人被袖风碰触,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我和瑞娘忙过去扶,此时大夫人怒发赤目,见了我更是象一头母狮,把我扑到在地,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嘶吼:“公上巍巍,你害死璟容,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瑞娘拼拿想掰开大夫人的手,无奈她手劲出奇的大,瑞娘反而被惯性甩在一旁,我觉得快喘不过气来,用尽全力说道:“我不是公上巍巍,我……”最后一点气息都快用尽:“妈妈,妈妈……”
也许是我呼唤妈妈起了作用,也许是来人已飞过来拉开了大夫人,我的脖上一松,新鲜的空气重又流进胸腔,我的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一个人正在俯身查看我的情况,他柔媚的眼光象星星般璀璨恬淡,我轻轻对他说:原来是你。
“阿福,”他的名字随着空气在胸腔的流动,被带了出来。“先别说话。”阿福微凉的手指在我脖间游走,刚被掐得火辣皮肤舒缓了许多。我忽然想起中毒吐血的月沣,忙坐起来,大声叫道“月古人!”边叫边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阿喂,有我在,他不会有事。”阿福忙轻声安抚挣扎着站起来的我,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略带踉跄的追进屋内,月沣并不在我的屋子,我忙又转向院外,去月沣的房间,阿福跟了过来,“阿喂,阿喂……”我气喘吁吁跑进月沣的屋子,穿过前厅,直奔内间,此时莫总管一干人都在屋内,月沣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似已全无,嘴角处还留着一丝血痕。
他死了吗?我停在离床一大段距离之外,不敢上前,我怕他真的会死,我的脚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手只好死劲扶着桌子,全身不停抖动着。莫小蛾迎上跟进来的阿福,深深施礼:“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阿福冷淡看他一眼,走到床前,挥了一挥,莫小蛾立刻领会,寒汀院的护卫随即全部安静退出。
“阿喂,你不是想见他吗?为什么站得那么远?”阿福淡淡开口问道。
我不动,不回答。
“阿喂,过来。”阿福再次叫我。我没有向前,反而朝后退去,不不,我不要上前,如果月古人死了怎么办,我不能亲眼看着他死掉,而无能为力,我宁可现在就退出去,让别人告诉我月沣的生死。阿福见我如此,欺身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将我拉到月沣床前。
月沣的脸那么白,那么白,白得泛出幽幽蓝光,白得象一张纸一面墙一朵云一片雪花,连嘴唇都变成白色,面上象履了一层厚厚的雪。阿福忽将月沣的手塞入我的手掌,那曾经牵过我的手的手,那曾温柔抚过我身体的手,那曾为我画出眉似春山能载闲愁的手,现在已变得冰凉绵软,我象触电般松开月古人的手,大声尖叫起来。
“阿喂,阿喂,你冷静,不要这样!”阿福站起来用力抱住我。
“阿喂,你没发现他的手心还有热气吗?”阿福轻声提醒我,理智回归,我逐渐冷静下来,重新握住月沣的手,在一片冰冷中寻找那一线暖意,就象在茫茫戈壁找寻水源,终于他的手象是有了回应,有暖意微弱透出掌心,我抬起头眼望阿福,点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月沣和我相握的手上。
阿福脸上现出笑容。他轻轻将月沣的手从我手中抽离放妥,为他盖好被子。
“阿喂,你去外面休息一会,我现在要开始为他逼毒。”为什么逼毒要我避开,我用目光询问,阿福还以微笑,仿佛在说:放心。
我离开屋子,走到外面的前廊,夜色来临,仍有一小片微光不忍褪去,我站在廊下无目的远眺,才发现原来月沣住处比我住的小院地势略高,站在廊下,便可以无遮挡的看到我住小院的全貌,他是否曾伫立在此,默默观看我的院落,思念着我,想象着我在屋内的一举一动?
我的心一片混乱,这究竟是谁的错?是月沣的父亲,还是他的母亲,或者本是我的错。此时,一个人走进院子,她的眼睛空洞,全身象刚受重创一般摇摇晃晃。
“沣儿,我的沣儿”她的声音急促而撕裂,她的脸因惊恐苍白如纸。我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扶住了她。大夫人不知何时变得如此虚弱,她的身子轻飘飘的象片风中羽毛。
我忽然生了怜悯,眼前高高在上的大夫人,骄傲坚强的大夫人,不过是曾受爱情重伤的可怜人,她一生韶华只为一个人盛放,可悲的是那个人负了她,爱上了别人,她却不肯放手,不能放手,最终还是失去了他。对于欠她幸福的那个人,她终身无法看淡无法相忘江湖,因为爱比恨更难宽恕。
大夫人的目光茫然落下,她看着我,似乎又不是在看着我。
“大夫人,阿福正在为梓祎逼毒,放心,有阿福在,梓祎不会有事。”我不由出声安慰大夫人。不一会瑞娘也来了,她接过我的手,扶着大夫人。
“我为了你,为了实现你的承诺,把只有五岁的沣儿送到胜乐山,可怜沣儿这么小就离开了亲娘,独自生活在荒山野岭,为了你,我忍受了与沣儿母子分离十年之痛,为什么你还不放过我,还要派她来抢走我的沣儿……”大夫人声泪俱下的控诉,每一个字都象子弹准确命中我的心,我的额头渗出冷汗,是我的错吗?我和月沣本来各自有着一条即定的道路,就象两条平行线,纵然离得再近也永远不会相交,但现在我们各自脱离了轨道,相遇在一起,那么,我们会变成同一条线,还是会相撞爆炸,各自粉身碎骨?
大夫人没有再理会我,更没有再次出手伤我,只是默默站在院里,渐渐融进了越来越暗的天色里。
这一天折腾下来,我觉得身心从里到外格外疲倦,今天发生的事,每一个场景都在跳跃着,早上温馨明媚,中午风云突变,下午危机四伏,黄昏月沣徘徊在生死边缘,阿福突然降临出手相救……而种种因此产生的怀疑和怯懦,让我心中弥漫着悲凉的温情。
大夫人和瑞娘已进屋守在外间小厅。内间的门被阿福封上,以便他专心逼毒。莫总管和几位大护卫都在院内各处守着,时刻听从大夫人召唤,我,好象成了多余的人。
人心难测
我悄悄离开月沣的住处,回到自己屋中,天上挂着一轮凉月,照着屋内影影绰绰,以往都是瑞娘每晚过来点灯,此时,她在月古人那里陪伴大夫人。我借着月光坐在桌前,托着腮沉思。外面传来脚步声,原来是寒汀院的仆人要进来点灯。看来莫小蛾还没有完全忘记我的存在。
我走到镜子前照着,镜中人颇为狼狈,早上梳好的发型已经散乱开了,妆容更是被泪水冲刷得痕迹全无,(我暗自庆幸着的是淡妆,不然就成花脸了),只有眉间还残留着一丝幽远意境。我自己找来水将脸细细洗净,又拆了发饰,用发刷一下下梳顺头发,直到泛出乌亮的光泽,最后将它松松编成辫子垂在后背。
身上的衫裙也脏了,翻出一件淡蓝印着白色小花的衣裙换上,都收拾好了,我来到院中,反复徘徊,思考着要不要去月沣那,还是先等阿福的消息。徘徊久了,头眩晕着,只得停下,凝望远山朦胧的轮廓,忽然心生一念:既然这里无法容纳我,我能不能与月沣一同穿越幽眠山道,返回现代。从现代文明社会重回经济生产力落后的古代,难以让人适应并有所发展,那从落后的古代进入经济发达、文明程度高的现代社会,会不会容易适应。月沣并非观念古旧闭塞之人,他有良好的文化功底,武功好,年轻、聪明并且相貌出众……呃,他若去了现代社会,我能不能守得住他,他会不会被别人抢跑了?妈妈常说,女要有貌,男子重要的是有品和有才,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容貌太过出色的人,偏偏月沣就是这样的人啊……
古代年轻未婚女儿都待字闺中,不比现代女孩,敢想敢做,敢爱敢恨,如今的世界对男人们的诱惑太多,若真要自己处心积虑地维护爱情、守护着他,自己会不会放手。
本来我焦虑着月沣解毒生命悠关的事,怎知一念流转,竟然憧憬起我与他将来共同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情景,并开始为由此滋生的一些毫无根据的联想发起愁来。
正想得出神,有人轻拍了一下肩膀,回头看是阿福。我目中一亮,阿福含笑站在我身后,我看到他的笑意便明白月古人定然没事了!笑容顿时也浮现在我脸上,我急忙要向月沣的住处跑去。
“阿喂!”阿福叫住我。“你想去看他?萧夫人正在床前看护。”一听萧夫人在,我的脚步停了下来。还是把这段难得的母子相依的时光留给大夫人吧。我怎能去埋怨和打扰大夫人那一颗盛满母爱的心啊。
我慢慢走回阿福身边,这才发现他的脸白似月光。想必刚才为月沣逼毒耗费了不少精力。
“阿福,你很累吧,要不要到我房中休息一会?”我心里很感激阿福救了我,也救了月古人,诚意相请着。阿福的脸却微微一红。没有回答。我感到奇怪,怎么了?转念一想,古代未婚女子主动邀请男子进房休息是否意味着行为不检?我轻皱起眉,刚才滋生的想与月古人一同返回现代的念头更盛了些。
“阿喂,我的体力不至于那么差,不过,你能陪我在这里坐一会吗?”我忙点头,伴着阿福坐在院内的青石条凳上。
“月沣他醒了吗?”
“没有,醒过来怕是要等到明天。不过他求生意志很强,若非月沣自己用真气护着心脉,就算有护心丹和我的真气相助,他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那现在他应该没事了吧,什么时候能全好?”
“毒已去了,但重伤了元气,至少休息五六天才能恢复到原来的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