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知太后如此珍视这长袍,不如换一件,太后意下如何?”诺舞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以为太后会因此不悦,却见太后微笑着看着她,“哀家舍不得是舍不得,但一直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今日天气晴朗,穿这件正好。”
太后等诺舞为她系好腰间的玉带,才说道:“你仔细看裙摆处的绣花,瞧瞧,是不是很神奇?”
诺舞被太后的兴致感染,低头一看,只见那看似朴实的绣花,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有另一番变化,简单的绣花里蕴藏着巧夺天工的精致花纹,一只只振翅欲飞的金凤若隐若现,跃然图上。
诺舞情不自禁地惊呼,她还从未见过这般神奇的绣法。
太后甚为得意,也没有怪罪她失礼,“丫头不知道吧,这叫隐绣,丝线经过特殊的染料浸泡,只有在阳光下才会显出颜色,初看平平,可细看之下,九天玄凤栩栩如生,就光是一只金凤,都让绣工老练的绣娘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完成。”
每一只金凤,不过巴掌大小,不仅要与外层的绣花相得益彰,还要将凤尾的细节刻画的淋漓尽致,要花的心思,可真不是一般。
“真好看呢。”诺舞脱口而出,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太后面前,连忙捂着嘴,“奴婢失礼了。”
“不碍事,哀家挺喜欢你的。”太后让诺舞帮她梳了一个简单的高髻,插上一直雕刻着木兰花的玉簪,突然问道:“你喜欢皇帝吗?”
诺舞垂着眼,低声道:“陛下像长者,奴婢没有非分之想。”此刻诺舞才感觉到太后刻意将她留下的微妙意味,能让不问世事的太后注意到她,想必宫里注意她的人,已经不占少数了吧……皇后将她推在浪尖之上,然后置身事外,是想冷眼看她成为众矢之的,生死由命么?
这一猜想,让诺舞冷汗直冒,皇后的听之任之,还真是让她没有后路可退。
“丫头现在回过神来了?”太后在宫中生活了近六十年,什么风波不曾见过,什么样的人不曾见过,诺舞的心思一动,她就看的分明。
“奴婢……”诺舞双拳紧握,却不知晓太后是想提点她,还是打压她,仅一夜之间,她就成为六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尽管她迫于无奈,才与皇帝周旋到如斯境地,但想继续做一名默默无闻的宫女,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了。太后的心思,她难以揣测,多希望自己从未进宫,就算一辈子沦落青楼,也好过在宫里日夜提着命生活。
太后忽然抓着诺舞的双手,将她小小的拳头抚平,“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这般阴错阳差的成为别人的棋子。你不愿去争,是好。哀家也看的明白,哀家的儿子当你是个不懂事的丫头,没有对你动那层心思。但哀家的孙子,却泥足深陷。”
“太后,我……我不是……我真的没有……”
“你没有,但珞儿有。”太后的眼里带着笑,又有几分无奈,叹息道:“你的身份其实不低,姬丞相是你父亲,对吗?”不等诺舞答话,太后继续说道:“你若成为太子妃,对太子,其实未尝不是件好事。但……”太后拉长着声音,叹息道:“中宫受宠,对大齐却不是件好事。两个人的宫,要承受太沉重的东西,对一个女子来说,过于清苦。所以皇帝特意封你为女官,才是最好的安排。”
太后起身,狡黠的笑容与皇帝如出一辙,在诺舞耳边低声道:“你不要小看了皇帝那小子,他其实什么都知道的。这对父子也真是,他看太子太老实了,他就非要挑拨下才舒坦。其实哀家也挺想看他们打起来的……呵呵。”
诺舞听得云里雾里,既觉得太后十足精明,又觉得她似乎不怀好意地想看皇帝的好戏。刚才压抑的气氛烟消云散,诺舞像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但还是觉得不太明白,扶着太后出了寝殿,这才发现皇帝老早地等候在殿外,心思不定地往太后这边瞅着,一副被人抓到痛处的模样。
太后朝皇帝努努嘴,对诺舞说道:“看哀家说的没错吧!”
64章 夏花'肆'
太后颇为得意,眉眼间尽是狡黠的笑意,皇帝先是有几分局促,后又开怀一笑,扶着太后,并肩去了御花园。
此时繁花似锦,不少年轻貌美的宫女紧随圣驾,花美,人亦美,一时间不禁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流连忘返。
皇帝喜美色,但却不沉溺,后宫的妃子除去个别受宠的一两个,基本是雨露均沾,这也让后宫的女人们四平八稳地相处了多年。每隔三年的选秀,都有新人进宫,皇帝在恩宠新欢的同时,对旧人,也有适当的照应,这也是后公告平衡的一个原因。
诺舞跟在太后与皇帝的身后,有些心不在焉,阳光中盛放的花朵并不足以吸引她的心神,太后那看似玩笑的态度,却隐藏着直视人心的精光。对皇后,诺舞还拿得出勇气去防范,但在太后面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浑身赤裸的新生婴儿,让太后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透彻。看来在这深宫中,最聪明的女子不是那围在皇帝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是隔岸观火的皇后,看似不问世事的太后,才是宫中最深不可测的女子。
两个人的宫……诺舞忽然想起这句话,大齐的开国皇帝武恒帝与贤庄皇后并肩开辟了大齐的江山,一统战乱多年分崩离析的局面,武恒帝称帝后,至始至终,后宫只有贤庄皇后一人,在成为一代佳话的同时,因帝嗣的单薄,也让大齐曾一度陷入危机之中。难怪太后之前说,中宫独宠,于国家,未必是件好事。诺舞心里感叹道,一个女子,能得到帝王独一无二的疼爱,该是怎样的幸福……
诺舞怔忡的当会,皇帝忽然回过头,对太后说道:“母后,你看这丫头的模样,真像是盛放在夏天里的花朵,绚烂至极。”
“怪不得皇帝要赐封号‘夏’了。”太后眯着眼睛笑了起来,诺舞微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自己的封号,还有这么一层意思。
忽然一阵香风袭面,诺舞抬头一看,一个身着艳丽宫装的女子正朝皇帝和太后微微福身,“臣妾参见陛下,太后殿下。”那女子明着是在向太后与皇帝请安,眉眼间却不经意地瞥向诺舞。
皇帝换上一副柔和的表情,但却不似刚才的开怀,轻扶起那女子,说道:“既然碰巧遇到婉昭仪,那母后,朕就先陪她四处走走。”
太后微微颔首,直到皇帝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太后才说道:“丫头,你可认识婉昭仪?”
“奴婢久居椒房殿,对宫里的妃子,不是很熟悉。”诺舞如实道,早上听息舍人提起过这婉昭仪,她是位分仅次于皇后的宫妃,入宫近十年,圣宠不减,在宫里只是有一套手段。不过这些话,诺舞也只能放在心里,怎敢轻易让太后知道。
太后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花团锦簇的花园,“你可要记住了,这个人,不能得罪。你虽只是御前行走的女官,但这身份,实在有些微妙。大齐开国以来,掖庭还不曾有过女官的先例。女官的身份,是离皇帝最近的女子,退一步是宫女,进一步就是宫妃,你可要时刻警惕着才行。”
“奴婢谨记在心。”诺舞忽然觉得,一夜之间,她的心头压着的东西,越发沉重起来,站在那么微妙的位置上,即使她与皇帝之间都心如明镜,但别人未必会这样看待她,太后的提点,是醍醐灌顶的忠告,却又让她觉得自己举步维艰。
太后让她扶着,一道坐在了御花园的小亭子里,阳光正盛,晒了一会,身上都有些细汗。太后身子不如诺舞,只觉得身上暖了些,出来走这一遭,倒还是满不错的。
静静地坐了一会,太后似乎有些无聊,便问诺舞,“和哀家这个老太婆一起,是不是很无聊呢?”
“奴婢觉得殿下其实……满有意思的。”一时之间,诺舞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她不善巧言令色,一想起太后和皇帝相互打趣,便脱口而出。
“哀家也觉得你这丫头满有意思的。”太后换了个姿势,似乎坐的久了有些不舒坦,问道:“丫头会唱曲不?”
“奴婢不会。”
“那会弹琴吗?”
“奴婢还是不会……”
“什么都不会?”太后皱着眉头,“你看看你,也要有点看家本事才行,不然今后怎么看住男人的心。”
诺舞脸上一红,她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被太后这么一说,又窘又羞,支吾道:“奴婢以为,看住一个人的心,是用情,而不是用其他的东西来替代。奴婢其实会……看书,呃,还有下棋。”诺舞越想越无奈,她从小生活的环境,只有听琴师教姬府的大小姐,二小姐的命,在平阳王府,混在书房里,也好像没学到过什么东西,心虚地偷偷看了太后一眼,“殿下你别生气,奴婢还会……斗草。”
“哦?斗草,那是什么东西?”太后显然来了兴致,笑眯眯地看着诺舞。看刚才诺舞那模样,太后就猜了个大半,想必这孩子小时候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心下不免有些怜惜。
“很简单的,殿下等奴婢一会。”诺舞神秘兮兮地跑到花丛中去,将那看上去比较粗壮的小草连根拔起。斗草,是她小时候最大的乐趣,原本是两个人玩耍的游戏,她却是左手和右手相斗。
御花园里的杂草很少,待她还不容易发现一根长势特别好的草时,使劲一拔,没想到力道不够,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背上怎么有一团软软的东西?这御花园的泥都这么特别吗?
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太子殿下,奴婢冒犯了。”
65章 夏花'伍'
太子掏出随身带着素绢,轻轻地为诺舞擦拭着沾满泥污的手掌,那白净的丝绢变得乌黑起来,太子丝毫没有介怀,仔细地为诺舞的擦拭,直到那双小手恢复了往日的白皙,他才作罢,一边将诺舞扶起一边说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真是个长不大的丫头。”诺舞想起身后还有太后看着,脸颊一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太后面带微笑,看着眼前的两人,似是开心,又似乎有些忧愁,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珞儿,你这小子,有你那到处玩的心思,都不知道来长乐宫看看哀家。”那哀怨,在太后的笑容里,化作宠溺的笑嗔。
“皇祖母。”太子笑着,拉上诺舞一道过去。诺舞此时特别别扭,她今日被册封为娙娥,想必太子早已有所听闻,怎么还与她靠的这么近,也不怕再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么?像是要拉开两人的距离,待太子坐在太后身边后,诺舞连忙站到了另一侧。
太子一副自己喜欢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样子,冲着诺舞喊道:“诺舞,你站这边。”
诺舞心不甘情不愿地摇摇头,站在原地不动。
太后看了一眼诺舞,适时地解围道:“珞儿什么时候变这么霸道了?人家一个小丫头喜欢皇祖母,不肯走,有什么办法呢?”
“皇祖母说的是。”太子深深地看了诺舞一眼,她还是宫女的打扮,发髻也是少女的样式,看样子传言中她不曾受到宠幸那倒是真的了。太子松了口气,又不太放心,旁敲侧击地问道:“皇祖母,她昨天和父皇……”
诺舞涨红着脸,太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了,连这么隐私的话也问的出口。
太后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问道:“珞儿想知道什么?哀家老了,脑袋也没你们年轻人这么灵光了。”
“就是她有没有……那个?”太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太后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含笑道:“哪个啊?”
“皇祖母你知道的。”太子像孩子一样生着闷气,这般稚气的模样,诺舞还是第一次见到。也许高高在上的他,和九五至尊的皇帝,在太后面前,都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平凡得,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太后揉了揉太子的后脑勺,笑道:“你这孩子,丫头现在是你父皇身边的人了,你还打什么主意呢?”语气虽然很和善,但话里的含义,却带着某种警示,试图让太子划清两人的界限。
太子不依不饶地说道:“我不信,她一定还是原来的那个诺舞。”这般笃定的神情让诺舞看着不免有些心惊,近一个月不见,太子似乎变了不少,是因为那个叫银铃的女子么?
太后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和你父皇年轻时还真是一模一样,九头牛都拉不回的倔脾气。”
“皇祖母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到底有没有呢?”
“她还是她的宫女,只不过今后会在御前行走,你放心了吧!”太后连连摇头,真不知道拿这个她最疼爱的孙子怎么办。太后的思绪不禁回到四十多年前,当年还未登基的皇帝情窦初开,大婚前与他最爱的女子夏氏良娣伉俪情深,不能容下其他的女子。他与太子妃大婚的当晚,夏良娣就自缢在两人相识的地方,从此,他性情大变,除了皇后,对任何女子,都柔情似水,但不曾专宠。作为皇帝,这也是最好的结局罢……太后初闻皇帝册封诺舞为夏娙娥时,就敏锐地感觉出其中必有蹊跷。夏,这个字,是皇帝心底最深的伤痛,如今封诺舞为夏娙娥,想必也是提醒太子,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专宠,只会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初出茅庐的太子,怎会明白皇帝的苦心?
太子方才开心地笑了起来,不时地望向诺舞,太后与太子聊了会,忽然记起诺舞刚才去了花园里一趟,便问道:“丫头,你刚才不是说要给哀家表演什么斗草来着?”
经太后这一提醒,太子也起了兴致,问道:“诺舞,刚才我见你在那拔草,现在拿出来瞧瞧,我还没见过什么是斗草呢!”
诺舞手里拿着几根草,上前道:“也就是奴婢小时候自己找的乐趣。”她的手指缠上草,灵巧地翻转了几下,就将两根草系了一个疙瘩,双手各执一头,解释道:“其实这是两个人玩的,一人拉一头,看谁的力气大,就能把另一边的草拉断,奴婢以前都是自己拉的。”
“来,我试试。”太子蹲下身子,从诺舞手中拿起一头,笑道,“我不会让你的。”说罢暗下使劲,诺舞当然不肯认输,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却见太子神态自若。她还是第一次和旁人斗草,那种奇妙的感觉远胜自己一人玩耍。
太子朝她眨眨眼,一使力,诺舞脚下不稳,就这么硬生生地摔在太子怀里,手里的草也断成了两截。
“哈哈,我赢了。”太子笑道,抓着诺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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