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骇了一跳，心里涌起来密密匝匝的恐慌，“他，他怎么……”顿了顿，艰涩地咽下一口口水，问：“因为我们的事么？”
方佑北仍是保持刚才的姿势，许久才低低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我呆呆地坐在地毯上，松开环着方佑北膝盖的双手。原来永远没有最怎么样，只有更怎么样。当年我以为最坏不过如此，就是闹个鱼死网破的，挣扎着出了方家，无论别人认同不认同，努力地站到方佑北身边，把他占为己有。现在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背负上这样一个罪名。终于应了王春妮的那些话，我是冷血的，我是不孝的。
“嘭。”的一声关门，把我震回来。方佑北已经走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没留下一点痕迹，手搭上他刚坐过的沙发，才感觉到一点点余温。把脸贴在上面，恐惧一点点漫上来，把我包裹其中。
保持同一个姿势久了，身体开始麻痹，可却反而把我惊醒。我匆匆拿过手机拨电话过去，已经不再是无人接听而自动断线，却是一响便被一下摁断了。我不死心，再打，再挂。我脾气上来了，继续重拨，这次机械的声音告诉我的是：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已关机，竟然是已关机！再验证一次，答案依旧。
失魂落魄地冲出门，下了楼，因为已经半夜，街上冷清，我一直打不到车，便边走边等。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身体里，又透过皮肤毛孔直直地钻进血液，冻得我整个人都要僵住。
我不是冷血的吗？我是的。为了一己之私，弄出这么多惊天动地泣鬼神的事情来。杨靖宇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前途光明，偏偏我不要。李尚又有什么不好，感情上一张白纸唯独对我痴心一片死心塌地，偏偏我还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戏谑走。如果我真是冷血的，我又为什么还能在这时候感觉到冷，直入骨髓的冷。
走了好一段路，才坐上车，突如其来的暖气反让我抖了抖。车子再次驶进那个熟悉的路口，我双手交握，禁不住心底的慌，整个人再次不自主地发起抖来。
司机在前面开口问我：“暖气还不够吗？还冷？”
“没有。”也不知道答的是暖气不够，还是冷，我只听到伴着这句话的，还有我上下牙齿轻轻碰击的声音。
毕竟已经是两三点，方家的门外并没有记住蹲点守候。
下车走过去，看门的阿伯已经换了人，不认识我，我告诉他我叫方曦妍。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听过过一些版本故事的。我看着他进去的背影，手紧紧地握在方家大门的铁栏栅上，指骨青白。
很快，老管家急急地出来，看着我顿了又顿，喊我：“方小姐。”接着才说：“二少他不在。”
我抓着铁栏栅摇了摇，恨恨道：“非要我在这大门口的闹吗？好看吗？”
老管家看着我，一脸的为难，僵持一会之后终于低了声音说：“小小姐，你又何必这样呢，老爷刚走不久。”
我遏制不住心里汹涌的情感，悲伤的，绝望的，恐慌的，或许还有许多别的，“我已经不是方家的小姐了。”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抬头，就看见宋瑞如穿一身白衣走出来。我怔怔地，在喉咙深处低低地叫了一声妈。
宋瑞如走过来，开了门，却直直地挡在我身前。
老管家恭敬地说：“大少夫人，小小姐说要见二少。”
“我不是你们方家的小小姐了。”
“那你现在过来干什么？”
我抬头看着宋瑞如。她并没有看我，眼神穿过我看向我身后的树木。我看着看着，竟觉得陌生。她只是方家的大少夫人宋瑞如，而不是当初最最疼我的人了。我眨眨眼低下头，“我找方佑北，麻烦叫他出来一下。”
“他不在。”宋瑞如淡淡道。
我猛地抬头，眼泪已经蓄在眼眶里，声音高了，话也不免激动，“你让我进去找！”
“你进去找？！”伴着宋瑞如的质问，还有她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我被扇得侧过脸去，脸上一片火辣辣地烧的疼。
“你都走了，还回来干什么？！”宋瑞如一向都是端庄稳重，进退有度的，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就因为你们的事，爸才走的。”她指着我，“除了这样，就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你非要逼死他吗？”
我抚上脸，稍稍一触，都是连着一整片的疼。“我……”
没等我说下去，宋瑞如便转身，对管家吩咐道：“送客，别再让闲杂人进来，骚扰了老爷。”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从前不是她最疼我的吗，连我要闹着离开方家，都是她纵容我如此，还亲手给我办了所有一切。现在她却对我连个陌生人都不如。究竟是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还是我的冷血因子潜移默化地承袭了她的？
我瞄了眼紧锁的大门，再抬眼看向二楼黑漆漆的窗户，终于是不死心地摸出手机再打。
“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把手机揣进兜里，用力地掀起一个涩然的微笑，转身走了出去。
半夜里，非主干道的路口上只一直闪烁着黄灯，以示减速慢行。街灯在地上拉出自己斜长的孤独的影子。车子极少，偶尔呼啦啦地一台。整条街道都是冷冷清清的。
我踏上斑马线，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力道不小，直冲冲地往后倒去，然后一台银白色的车子堪堪从我跟前飞过。车牌太好，一闪而过也印入了脑海。我侧头一看，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朝思暮想，就在刚才还一直心心念念的人。他果然还是在乎我的。我立刻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把他抱牢。这一刻我是安心的，我不相信如此他还会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缓了缓情绪，我在他颈侧一口咬下去，心想你终归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曦妍。”
淡淡的一声，打破我所有的幻想。我抬头，果然看见杨靖宇半是无奈的笑意。原来不是方佑北，只是曾经的方佑北的替身。我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回来了？”
杨靖宇也没强留，毕竟当初跟我在一起，是方世申的意思。他笑了笑，“嗯，毕业了。”
“回来看方世申？”我随意问。
“嗯。”杨靖宇顿了顿，看着我说：“也回来看看你。”
我一愣，随即笑了，“回来看我这落魄的样子吗？当初的尔虞我诈怎么说都是你情我愿，不用这样。”
“曦妍……”杨靖宇伸手摸上我的头发，却是隐了后面的话。
“别说你对我是真感情。”我拿下他的手，过了马路。
杨靖宇没说什么，只是跟了上来走在我身侧。
我不想回去，也没有目的地，身边还有一个杨靖宇，那是很微妙的关系。
走了一段路，杨靖宇终于打破沉默，“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我停下来转身面对他，“还是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杨靖宇抬手看表，微一皱眉说：“这时间，一般的店都关门了。”
我走出去留他在后面，没甚表情地道：“大不了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于是我俩坐在了便利店的落地玻璃前，一人一瓶冰啤酒。冰冷的感觉从食道一直下去，把整个人也冻住。杨靖宇是一个很好的陪客。那晚就这样一人一瓶闷着头喝，没有说话直到天蒙蒙亮，醉意上头，才各自回去。
再不想回去那里，还是得回去。我已经没有选择。趁着还有酒精麻醉着大脑，可以混混沌沌地睡觉。什么也不管，甚至还可能梦见真正的方佑北。
穿上方佑北穿过的睡袍，躺在方佑北躺过的床上，闭上眼睛，不一会我就看见他了。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青青草地上，他也穿着西装，只是手中没有一捧花。我看着那方向微笑，方佑北却说，“曦妍，不要。”
第 43 章
一回去东成，刚刚坐下，郭方舟就给我打来电话，再次问我要不要调回去。我看着门口正对着的电梯，问了句，你是站在李尚这边的，还是站在方佑北这边的。他说他站在方佑北这边。我略略意外，当初他明明叫我好好陪好李尚的，难不成他是想把我和李尚凑对了，好让我不指染方佑北？他真天真，但我想他既然是方佑北的老同学，便应该不会为难我。为着他那句话，我还是回去吧，比这边天天看着行政异样的眼神强。
回去跟在郭方舟身边学了一个月，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受用。或许是郭方舟看在我指染方佑北不能成功的份上，多用了份心。又或许是宋瑞如的那一巴掌彻底把我打醒了，再不用奢念什么。
钱包里，一直有一张附属卡插在相片下，崭新崭新的，磁条上没有一点点的划痕，那是因为我一次也没有刷过。我没再找过方佑北，反正他也没再找过我。我天天住在他的房子里，每晚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翻出他的衣服穿在身上，卷着厚厚的被子睡觉，就那样幻想着他还在抱着我。
这天早上，刚把绿茶泡好坐到位置上，郭方舟就一脸笑意地过来敲我的办公桌，说：“一会进来我办公室。”郭方舟传达指令，对全公司的，喜欢用邮件，对陈竺的，喜欢用电话，对我的，喜欢用当面喊我进去再交代。这种特殊之处，我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照顾。
“明天起，你调去营销部跟ELFEN三个月。”
“啊？”
“然后再去市场部跟ELIN三个月。”
“啊？”
郭方舟一脸笑意，比起最初我看见他时的印象好多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斜斜地靠坐在办公桌的一个角上，“怎么只会啊了，不问问为什么？”
“领导总有领导的用意。”我抬眼看他，“为什么？”
郭方舟一笑，“我准备给总部提议，让你跟我去开发新的海外市场。”
我愣了愣，却也很快接受了。
李尚也很奇怪地突然便没再找过我。我不记得之前有什么特别刺激的事情刺激到他，要说刺激，也是刺激了我。而杨靖宇在周末的时候曾给我来过电话，我隐隐觉得不太对，都推了。打电话约王春妮，她带着董卓帆姗姗来迟。
一看见他俩，我便笑道：“生孩子呢，让我等这么久。”
董卓帆看一眼王春妮，才对我笑道：“呵呵，也快了。”
我惊讶地看向王春妮。
王春妮略略低头一笑，“三个月了。”
听她一证实，我更惊讶了，“你们结婚了？”
董卓帆再次对我笑道：“呵呵，也快了。”
“先斩后奏么？”我把视线在他们脸上绕了一圈，“你们强。”
王春妮问我：“你现在打算怎样？就真的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我挥一挥手，笑，“别跟我提这些了，糟心。我下周一要跟郭方舟出去混呢。”
“决定了？”
我点点头。
王春妮看我这个反应，也不再说什么了。
董卓帆说：“先点东西吃吧，我们不吃，小的也要吃。”
我抿嘴一笑，“是啊，我干儿子可不能饿成人干。”
王春妮和董卓帆分分合合几回了，他们之前一直有个恶婆婆挡着，现在却连娃都有了，看来必定是要有志者事竟成，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而我呢，注定要和方佑北是天南地北么……
我看着一屋的东西，能装得下的不过几件衣服，于是我把最常穿的那件方佑北的睡袍叠整齐放了进去。正发呆，电话却响了起来，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十分的突兀。我接起，李尚的声音传过来，听着他的话，不禁让我微笑。
“曦妍，你还是那么固执吗？”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李尚沉默了一会，再说：“方佑北至今还避着你，那表示他过不了那坎。曦妍，没有谁能轻易地过得了那坎的，你就真的非他不可吗？”
我望着一柜的衣服，淡淡地说：“不是的。”说这话的时候我并没有言不由衷，我是有些看开了，但只是有一些，还不能完全放开。
“真的？”李尚的声音透着惊喜，紧接着问我：“你现在在哪？”
“我没有方佑北，还有杨靖宇。他毕业回来了。”我骗了李尚，但隐隐地又觉得我并没有骗他，事情似乎就是我说的那样。
“曦妍，你无药可救了！”李尚说完这句，便挂了电话。
我笑笑，开始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他长进了，原来仍旧老样子。
李尚没有来送机，杨靖宇却来了。
王春妮故作一脸惊讶地说：“杨老师，你还是那么年轻那么帅！”
杨靖宇笑，“笑话老师么，你连孩子都有了，老师还是形单只影。”
王春妮靠在董卓帆怀里，“杨老师要求高。”
“高么？”杨靖宇淡淡道，不其然地看向了我，然后一笑道：“或许是有点。”
我撇开了眼看着上面屏幕的信息指示牌。杨靖宇刚才那一眼，里面有太多的东西我不能承接。
王春妮微微发圆的身体窝在董卓帆的怀里笑，“杨老师来喝我的喜酒的时候可不能一个人来。”
“尽量吧。”
我听到杨靖宇这么说，抬眼看他，发现他正望着我，连忙又把视线移开了。
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安顿下来，想打电话，才发现已经没有家需要来报平安。打电话去给王春妮，她笑跟我说，刚产检回来，她也母子平安。
这个城市气候宜人，虽说是海外，却有着众多的华人，完全没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可每到晚上，我却必须要穿上方佑北的男装睡袍，裹着厚厚的被子才能睡觉。
郭方舟问我：“还习惯么？”
我点点头。
郭方舟微笑，“那就好，晚上跟我去吃饭。”
“跟你去应酬吧。”
郭方舟本已走出去，闻言回头笑看着我，“有什么不一样吗？反正酒还是我喝，饭还是你吃。”
是没什么不一样。郭方舟现在对我极其照顾，我都怀疑当初给我留下不好印象的那个他还是不是他。
今晚饭局的另外一个主角，是这城市的新贵，创业者如今不过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方佑北今年也是三十五岁。
我挑了一件湖水绿的高腰裙穿上，这些衣服，全是过来这边后郭方舟给我置的，他说不能再让人错觉他领着个大学实习生出去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