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
“叔爷姓崔,没有儿子,大家说我就是叔爷的儿子,所以叫我崔子。”
弘华微笑:“那好吧,崔子。你为什么如此死忠石云崖?他并非明主仁君,可是他于你有何大恩义?”
崔子的目光又迷惑了。
“我是说,你干嘛为石云崖不顾性命?他给了你什么?”
“饭。”
“什么?”
“他给我饭吃。”
“就为这个?”弘华的眉毛挤成一团。
“是。”表情还是那样理所当然。
弘华瞪着他,一时找不着话讲。他却先说话了:“打起仗来,全村人都挨饿,越来越饿。叔爷说,与其饿死不如让我出来,看能不能找到饭吃。我出来,到处的人都在挨饿,主上给了我饱饭吃。叔爷教我,吃了别人的饭就要忠心为他做事。”
弘华沉吟了一会儿:“天下每碗饭都是一样的,可是,却不是谁给的饭都吃得。”
“没饭吃就会死,所以谁给我饭吃,我的命就是谁的。”
这也确是道理啊。
“但如今主人没了,你的命又是自己的了。你可以找别的饭吃。”
崔子一脸固执:“叔爷教过我,没主人就算了,认了主人就不能变。可以为了吃饭认一个主人,但是不可以为了吃饭再丢了这个主人。”
弘华又沉吟了一会儿。
“你叔爷教得很好。”弘华很诚恳地说,“但是你没有真明白你叔爷的意思。”
崔子疑惑地看着她。
“你叔爷是教你要知恩图报,教你对主人要忠心不二。但并不是每个肯给你饭吃的人都可以认作主人,不是什么人都值得对他忠心。你想想,如果人家给你饭吃,但要你杀了你的叔爷,你也要认他做主人,要听他的话吗?”
崔子慢慢摇头。
“不吃饭保不住你的命,但你的命绝不只为了吃饭。主人不能这样乱认的,石云崖他不值得。叔爷说,你可以为了一饭之恩做人家的奴仆,可不是做人家的狗。”弘华盯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你想想,昨天早上那样情况,岭外无路可逃,他为什么要你们一部人出去送死?他是要用你们的命拖延,自己逃走。他没把你当人看,你们那一百多口他都没当作人看。所以他不是主人,他只是买家,他用一碗饭买你为他卖命。”
崔子似乎是在追忆,眼中愈见迷茫。
弘华继续说:“你为他做的已经还了他一碗饭的买卖,不该再当他是主人为他效忠。叔爷要你出来就是想你活命,再去做有用的事,如果你就这样死了他绝不会高兴。所以你不能死,要活着,要找一条对的路走。”
“对的路?”
弘华看着他半晌:“留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找一条对的路。我保证,有一天,不仅你可以有饱饭吃,还可以让你叔爷,让你的乡亲,让你路上见到那些挨饿的人都有饭吃。”
崔子似乎是心动了,眼中有光一闪。
“你说主人是骗我的,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呢?”
“是又如何?反正你的命已经不打算要了,就是被我骗又有什么关系?”弘华灼灼盯着他,“不信我,你去死,你叔爷的希望就会落空,许许多多人都会饿死去陪你。信我,我说的话就可能会成真。你不如先留在我的身边,后悔时再离开不迟。死,并不是一条出路。”
崔子考虑了很久:“如果你也骗我,我绝不会再认任何人做主人了。”
弘华心中一喜。
崔子侧头想了想,忽然又道:“可是我已经杀了人。杀了你们的人。”
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忽地从眼前闪过。
弘华闭了闭眼:“我……不怪你。你只是一把刀。我可以怨挥刀的人,却不能怨杀人的刀。”
她掏出小刀,轻轻割断他身上的绳索:“留在我身边,学做一个人。”
“公子,可授我功夫吗?”
李图回过头。
“至少,我能自保,那么为我而死的人才能更少。”
李图默然看着她。
“我不能随将士们于校场同习,公子可愿指点?”弘华继续要求。
“好。”李图回答。
弘华喜出望外,立时把 “夭”剑捧出来。
李图瞟了一眼:“红花,你传奇听得太多了。剑,自唐来已多为礼乐之器,若非高手如何能以之对阵?你还是先习练根基,再寻趁手兵器吧。”
弘华大失所望。那仗一柄长剑,飘忽若仙的梦想就这样瓦解了吗?
原来习武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性可言。
李图每日抽出空闲对她稍加指点,她便整日苦练,浑没带半点女生的娇气矜持,风雨骄阳下,尘土泥泞里,摸爬滚打,毫不含糊。
枯燥的根基训练持续了一个月,弘华没半丝叫苦退缩。她会这样认真,倒叫李图有些意外。
以前学过一点空手道、太极剑什么的,放在这真刀真枪的用场上,不过是些花拳绣腿,算不得数。身手虽然灵活,但毕竟根基不足,故事里和幻想中那些高深奇妙的武功就算摆在眼前也是一时学不上的,这一点弘华心里明白,于是放弃了所有浪漫的想法,埋头苦练。
李图在旁边观察了一段,为她造了一双锋利短刀,一面继续打根基,一面教她一些简单实用的拳脚刀法。
练功夫这事逐渐步入正轨,弘华一面坚持着一面还在继续琢磨。
她又陆续向军中诸人求教,学一些功夫,也学习一些行军打仗的常识。
她把每一日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着。大家虽然觉得她这样的勤学意思不大,但见她不知疲倦的干劲倒也乐见其成。
弘华明白,这可以说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蟑螂天性与多年来养成的脾气一向让她相信,虽然有种东西叫现实,但对她来说并没有所谓的绝不可能。任何事,只在于她想不想,她做不做。即使是遭遇离奇的现在,她也不打算改变这种信念。
好吧,就算是徒劳,也只有努力一试才能不后悔。
生活确是充实起来了。
一两年或十年里练成绝顶高手,这种事,故事而已,她是不敢信的。但学武的确能强身健体,在逐渐身手灵活强健的同时,她的精神指数也在持续攀升中。
骑马本就不是问题,多多操练骑术更大有长进,最近开始努力学习弓弩。以前在大乐园里射箭、射飞镖她一向很准,现在玩儿真家伙固然不同,但比学功夫还是得心应手许多,让她偶尔得意洋洋,自认资质过人。
另外精神文明建设也不能放松。最近她也开始向军师、谋士严泽风、赖坤岷等人求学。兵书她以前感兴趣也读过不少,一些名章名篇也算颇熟,军事书刊也是常看的。不过那时纸上谈兵、浅尝辄止,现在倒也要好好做一做学问。
这么风生水起地忙乎着,弘华心里的洞逐渐填上了底,重又潇洒起来,不再成日内疚羞愧,回复到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状态。
虽然要她负担起手下将士的生死还远远不够火候,但毕竟她在尽力了。不可以苛求别人,也不该苛求自己嘛。
与此同时,小规模的仗一直没停过。弘华还是常常上阵,照旧躲在军车或将领背后,但现在她不再糊里糊涂看戏了,她努力睁大眼睛,观察战争的每个细节,时刻注意从平日操练整军到上阵开打中着将领们的每一个言行举动。
红军的战势颇顺,打掉打伤许多豪强,虽然不是全吃得下,总算差不多站住了脚。
想争天下的人原本就要准备好与天下为敌。不过目前最挡眼还是徐鳞、史进达那一边,虽然李图舍弃了“宗唐”的名号,两厢还是势不两立的关系。眼看红军气势渐盛,谢厚均也与他们结成了联盟,齐齐发难。
毕竟他们占据了古八荒多年的经营,要与他们硬拼只怕拖耗漫长,而且得胜了也会大伤元气。那时若有别的变故,应付起来就吃力了,终究不美。
于是纠缠了一两个月,始终没有全面开战,一面尽量巩固实力,一面思谋着寻途便捷迅速地了结敌人。
终究不动声色布下一个局,对方浑然不觉,趾高气扬地踩进来,情况良好。
准备好,李图带着队伍,可怜巴巴地去兴王府,向南汉国君刘鋹“求救”。
只要刘鋹答应相助,或者只要应允借道,事情就简单了。只怕轻松端掉他们老巢,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偏偏事情却卡在了这里。
南汉,与当初的宗唐有一点渊源。如今时局改变,刘鋹一旁看戏,漠不关心。原以为这位极具生活品味的国君很好对付,谁知这老兄心思绝大多数都放在如何更进一步提高生活质量上去了,若还剩一点放在政事国事上的又怪得难以琢磨。
李图这样声情并茂的一场戏,只换来他一番唏嘘赞叹,然后招呼他们一干人等住在他那房间多到数不清楚的奢华宫殿里,便了了。再与他提事只一味推脱,实在摸不透他那少得可怜的曲折心思。
转眼好几天,事情毫无进展。纵使古人的生活节奏原本慢许多,纵使李图与他那一干辅将谋臣大都很沉稳,也坐不住了。打仗这种事,战机是稍纵即逝的。
大伙在那边扎堆忙乎,弘华闲着。玩儿这些明的暗的把戏,她连看通透的本事都还没有,更别提参赛资格了。不过身为军中 “高级将领”,始终应该尽自己一份力。于是她也在一边打探苦思,到底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这一天,使了新计仍无转机。李图面上毫无躁色,与臣下们商议着。若实在讲不通,只好舍此别计。别路也是有走得通的,但此计最佳,构建若此也不甚轻松,眼看只差一步,弃用十分可惜。所以大家虽然头痛,还是在继续挖空心思地努力。
“刘鋹喜色,宫中美人据闻千万。听说有一位明姬,颜色绝世,极其得宠,刘鋹对她千依百顺,何不去讨好一番呢?”弘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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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这样吧。
抱歉迟了一天。
:) 忙忙碌碌期待好运的花子
2005年3月7日星期一
李图看了她一眼,但没有发表意见。
谋士赖坤岷笑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位明姬,容貌与性子可都是绝世的。”
弘华懵然。
严泽风微微一笑,补充解释:“佳人天宠,心高气傲,性子娇纵刁薄,取悦她十分不易,为讨好她反弄巧成拙的人不胜枚举。曾有巨贾欲得她君前美言,献上千金宝物,也不能入其眼,反一句失言惹美人大怒,居然丢了性命。人人对她曲意逢迎,却不敢多招惹,都怕半点行差踏错便酿成大祸。”
弘华默然。
细加打听,一切如严泽风所说,这条路看来有门实则难行。但过了一天,弘华还是决定一试。身为军中将领,要她袖手旁观无论如何说不过去,权衡再三,眼下只有这办法是她可以使得上力的。
诸人见她打定主意也不再多劝,只告诫她千万小心,苗头不对则及早抽身,切勿闯祸。
得李图答允,弘华倾力精心挑选了几件贵重礼物,说不得价值连城,却都是珍稀非常的美物。
宫中求见未能成愿,又做别计。买通宦官知道明姬是恰去了别宫临景,一两日内便会归来。又打听到回宫路径,前去探查了一番,心下自有计较。
这一日大清早,弘华便开始努力地打扮,几易其服,主意不定。要接近一个人,第一印象很重要的。到天色大亮,终于准备好,出得门来。
王八章见到她便哈哈大笑,又是习惯地一拍肩,弘华急急沉身,卸去大半力道。
“红花你总算是大将军,怎作这样不男不女的打扮?象个黄毛小儿似的。”
严泽风出来,也是上下打量了几眼,略一沉吟,却赞赏地笑道:“将军果然费心。”
弘华微微一笑,带着崔子和两个从士急忙出门去。
锦瑟官道上候了一天未果,到第二日上午,忽见山头响箭。弘华微微一笑,整顿衣衫,于道旁悠然闲步。
不到半炷香功夫,听到马车声近。
不需回头,听那动静便知道车架四乘,轮声沉稳,金铃环佩之音隐约其间,定是华贵非凡,想必是正主到了。弘华心头掐算,位置刚好。稍稍仰头,见崔子的半边脸对她一露迅速隐到大石后,收回眼来,继续漫步如处闲庭。
车声到了背后十余丈处,侧岩上忽然传来声响,许多大大小小的碎乱石块滚落下来。
驹马惊然长嘶,车夫的大声吆喝夹杂其间。
弘华住步回头,稍悬的心放了下来。
很好,效果跟风化石崩一模一样,砸的量和位置也恰到好处。马匹已然大乱,正在转角过来的口子上,外加车驾庞大,想要退避都极不易。车夫护卫左右惊忙也是控制不住,整辆车摇晃倾轧,几欲翻覆。碎石砸中头马,情况更乱了。但大块的石头,一点都没有真正砸中车身,否则,要是不慎伤了其中娇客可是承担不起。
弘华正心中暗喜,差点被石头砸到,连忙跳躲。向上瞄了一眼,一面小心躲着落石,一面向前飞掠数步。
碎石顿时缓了,但只听一阵沉响,一块千斤巨石破风而下,正冲着那车驾的方向。
眼见大难临头,车旁护卫骇得纷纷逃窜,车上人已惊骇无措,只得齐声大叫,有女子惊呼声从车内传出。
危急中,弘华飞身前掠,连连向侧坡上跃数米,就着斜堆的新伐下的大木,沿着覆满长草的坡面,急急推出!
真真千钧一发,恰滚落到坡角的巨石被这大木险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