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关于这个闻人师,派出去的人再没能打听出更多消息。
再一天,游饲云回来了。
弘华看着不远处的定难城。
这时高大的城楼沐浴在金色阳光中,仿佛触手可及。
明天新一轮攻击战果又将如何?
弘华微皱眉,再抬头时发现定难城头上多出一个人。
一个穿着淡青衣裳的人。
即使身处兵卒林立,他独卓尔不群。
是谁?
弘华下意识前行,直到被营边士兵所拦。
她住步,满心疑惑看城上人。
空气清明,也只能依稀看到他在城头金光中挺拔修长的身影。
谁?
为什么这样夺人视线?
莫名升起强烈直觉。
仿佛……他就是那个漫不经心,用青青枝条拨弄着棋盘的人。
闻人师?
是他吗?
弘华一眨不眨,紧盯着逐渐泛红的夕光中,那如一株碧树的人。
* * * * * * * 普天同庆的国庆分割线 * * * * * * * *
高手更需要对手。
严泽风、赖坤岷自见过迭香阵,一半如临大敌的紧张,一半棋逢敌手的兴奋,几日夜不眠不休细究相谈。出帐时,两人都亢奋得有点神经质。
再与诸将领里外合计,光计划的细致程度都让弘华看得一阵阵犯晕。
游饲云调动士气掌控部队的本事更没说的,把周密精妙的战术部署发挥得淋漓尽致。
好一场精彩酣战!
跟着赖坤岷等人观摩研究这么些天,弘华对迭香阵的认识也深入了些,眼睛勉强跟得上速度,总算能看清大概。
之前一直忽悠着力道的迭香阵这会儿终于畅快运转起来,千变万化直如百虬穿云,烟霞蒸腾。而游饲云带领的勇士们,如奇侠入海,搏浪击银,挥金绳以缚苍龙。
两下里奇谋伯仲,往复相缠,真个精彩绝伦,直看得弘华目迷神驰,几忘呼吸,憋得满脸通红尚浑然不觉。
乾位三兵西行,那么……右五将,玄位两支……
看入去了,渐识奥妙,弘华目暇不及,盘算不停,嚼得滋味无穷。
终非天物,美器有缝。
再一重变幻阵西北角卖出个破绽来,一个十分微小可说几无滞碍的破绽。
弘华正算到关要,心念电闪。从这小小一点线索,忽然抓住了西三支变幻的方向,心头噼里啪啦速算,脑中头绪飞快扩展开去。。。。。。
合了!这是赖先生算到了的!只要立刻……
弘华忙不迭转头,看到亢奋到极的赖坤岷已夺过令旗举起来,伸手扑空的严泽风在一边直拍袍子。
旗舞到高处又生生凝住。
急回望,却见游饲云已调兵往测算中阵眼急攻去,迅如流星。
这细微线索,上观尚恍惚即误,他身在阵中竟能即刻领悟,果断易令,快到妙极,叫人叹服!
弘华忍不住大叫一声好,骇怔左右。
一试奏效!果如所算!
有那么一小会儿,弘华以为这次赢了。
……
定难城头上闪出点淡青影子。
不过是攒动的人头后露出的小半身影,却立刻吸住弘华视线。
是他么?
那淡青身影略略停留一会儿,似乎对白蜀东做了一个手势便即隐没。
……
一瞬间,弘华知道了迭香阵这名字的意思。
……
来如潮涌复迭不绝,
去似云弥消散成丝。
暗香有闻,
欲辨无迹。
无法判断一切是何时发生的,虚实刹那混淆。
分明实在握到手中的线索忽而不见,之前殚精竭虑的计算、构建瞬间崩塌,在那无法想象的奇妙变幻前就象个笑话。
“不会的……”
除了这句,每个人都只能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失败已是必然,但眼下这似乎尚不是最叫人沮丧。面对超出想象的骤变,不仅无半点招架之力,连试图死个明白也是不能,这种脑中刹那空白的感觉简直让人绝望。
赖坤岷、严泽风脸成死灰。
但弘华来不及呆怔或哀叹,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紧盯战场,生怕看漏一点点……
“为什么?”弘华高声问着,大步进帐。
养九灵表情平淡地抬头,仿佛早料到结果。
弘华扑到跟前:“我们不会算错!可为什么?到底哪里是真的阵眼?”
养九灵不答应。
“师父!……好!您不说!可是您至少告诉我,我们到底错在哪儿?”
养九灵还不说话,弘华固执地直盯他眼睛。
养九灵默然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淡道:“你们没算错,但对也无用……这种阵法不是依一幅图,绕一个阵眼列出来的,每一支都亦虚亦实。眼在心中,非火候极深者不能驾驭。只要列阵人在,他心至哪里阵眼就在哪里,除非知他心意,否则无从计测。”
弘华呆了呆:“难道您的意思是,这阵破不了?”
养九灵嘴唇抿成一线,再不发一言。
夜里坐空地上看星。
定难屡攻不下,红军跟着陷入更糟境地,还能不能撑到中州传来好消息真一点把握也没了。
明天,会有新的机会吗?
那辉煌的帝国还有多远?怎么好象越来越看不清了呢?
忍不住轻叹。
忽然有人在身边坐下。
是刚回营不久的李图。
“将军在烦恼?”
弘华侧头看他一眼:“主上不烦?”
李图微笑不语。
弘华想想也笑。
怎么会不烦?不过以他的身份,即使感到前途茫茫也是绝不可以说出来的。
“不管怎么样,睡醒了日子还要过,还是要千方百计脱困。”
想到眼下左右无措,反而忽的一点负担也没了,看夜空一片清明,不禁又笑。
李图看她一眼:“如何脱困,将军得妙计了?”
弘华坐直:“妙计没有,苦思许久也只得三要三不要。”
“喔?将军请讲。”
弘华笑眯眯掰指头:“不要地、不要王、不要强,要窝、要人、要粮。”
李图微笑:“愿闻其详。”
弘华兴趣来了:
“虎狼环伺,反正守不住,据地太广反损力气,贪不得。但我们至少得有个坚固老窝,高筑墙、深挖洞,坚壁自保。莲花寨不够,还得走一步看一步,小心谋划。
另说慢称王。
眼下天下大乱,虽比前头几十年定了些,也有周天子独主首座,但人主不定人心不死,凡兵马肥壮者皆窥九鼎。但称王者,立成众矢之的,几欲灭之方快。咱们眼下争不起这个。”
说到这里弘华看看李图。之前为整建新军他已低调称王,自削王号这建议提不提得她还要斟酌一下,所以想想把这句吞了,接着道:
“名,现在争不起。人,非要不可。得广安民心,自个儿屋里多蓄兵马,时候到了才出得起手。还有一个意思,咱们现在不能占据太多城池土地,但若能把那些个成不了气的小主子们钳制住了,挟了人也就挟了城挟了地,后有长效又不招眼。
再说不要强。
力弱就要示弱,最好谁都不招惹。化解不了的灭之务净,再不可轻树别敌。
可来日要强兵以逐天下,今日先得广积盈粮,多多益善,方养勇士。”
滔滔语毕,李图静静看她一会儿,微笑:“伏龙先生当真良师,红花你……长大了。”
皱眉。这“慈祥”语气怎么听怎么别扭。
李图再微笑:“将军语出珠玑,我记下了。”
弘华谦虚摆手:“只是参考古人良训而已。”
古人?说来,先后说那三句真言的刘半仙和毛主席,相对眼下还是未来人呢。
正乱想,李图站起准备离开。
出一步他又站住,背向道:“我军定能脱困而起,成就天下……”
陈述句?话尾听起来又似乎不自觉带点疑问语气的样子。
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弘华对他后背用力点了一下头:“一定!”
李图稍顿,大步去。
“一定!”弘华再对自己说一遍。
她是知道故事结局的人。
。
“你请战?”养九灵少有的满面惊疑。
“对。”弘华答得轻描淡写。
“红王应了?”
“应了。”
养九灵一脸不可思议。
“你参破迭香阵了?”立刻摇头自否,“不,不可能。”
弘华附和地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
“那你……”无话了。
他很清楚弘华绝不会拿手下性命开玩笑,但是这点理由不够说服他。
弘华笑嘻嘻看他原地打圈儿:“师父放心,参不破未必不能赢。我也刚想明白。”
养九灵盯她眼睛半晌,看着里头满当当的坦然,脸上焦躁渐去。默一会儿沉声:“他于奇门之精,籍山尚远不及,你更不是对手。”
弘华还是笑:“比百样兴许我便输他百样,可这第一百零一样徒弟我却从未输人。”
养九灵看她:“你要……耍诡计?”
忽而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思绪似乎飘远:“这个……他倒正是个中高手……”
弘华神色古怪地打量他,并不问。
等他想说时,不必问。
。
明亮的阳光下,成千上万盔甲、枪尖闪着耀眼光芒。
先前做过战前动员,这会儿弘华在对虎贲军进行末一遍叮咛。
“……不可畏缩不前,不可贪功贸进,不可迟疑军令。咱们千命一身,生死互持,皆当自珍性命勿贻战机。记得我说的话么?杀敌、保命,哪边重?”
齐整整答应:“保命!”
弘华微微颔首,再想:“遇敌快骑,速不及者,如何?”
“能则斗,砍他马蹄,不能则躲,待援候命。”
“遇敌功夫强悍,不能敌者,又如何?”
大伙儿稍稍茫然了一会儿,顺着她的“教育方针”想了想答道:“群起夹攻,要不得手,近敌者列鹤翼形以拖延,快退待令。”
弘华看来很满意,朗声道:“好!这一战胜生败死,只把咱们本事使出来,一振我虎贲军威。是猫是虎,叫大伙儿看个清楚!”
众人挺刀立戈,好声如雷。
真不知这士气打哪儿来,反正旁人听了这一番问对是更加忧愁了。
弘华执令向雷小白礼:“兄弟们便托与将军。”
“将军放心,下将不胜不还。”雷小白声沉低稳,不激自威。
他接令弃袍,整军待发,手持虎行大刀肃立军前,真个威风凛凛。
“将军不入阵?”把余话硬吞了下去,花笃平眼里明明白白写满不放心。
弘华微笑:“今上观调令。”
赖坤岷也忧郁地靠近,拿布满红丝的眼睛看她:“将军策战图呢?可容一观?”
弘华摊摊手:“没有。”
“没有?”赖坤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将军没有破敌计较?”
弘华答得坦然:“察敌之阵,依变而动,便是计较。”
赖坤岷瞪视她的微笑数眼,无奈地视线后移。
谁来给他解释一下?
可是每个人的表情都和他差不多。
王八章率先提出共同的疑问:“你这空蹄空爪的,真是要开打么?”
弘华继续微笑。
大家疑惑的目光移到李图身上。
怎么会答应让她出战?其实不仅别人,连弘华自己也很好奇,所以跟着看向他。
李图难测的心思沉在眼底,稍顿,向她微微颔首。
弘华不禁轻笑,策马下岗。
经过游饲云身边时,他用温润的目光看着她,最后只说了:“小心。”
移步崖前,发令出兵。
宏大的战阵慢慢展开来。
弘华默默看着自己的虎贲军移向阵前,忽然对身边崔子道:“为什么这样没头没脑的,你们却都肯信我呢?”
崔子抬起他深黑的眼睛:“崔子是为了信将军才活下来的。”
多简单的目光,就象初见那时一样。
弘华微微笑了,举起令旗。
扑簌簌,是风声,是大虎展翅的声音。
轰隆隆,是鼓响,是迭香阵转动的雷响。
灿烂的阳光下,迭香阵象暗香翻卷起的浪涛。
虎贲军分兵十二支直射入阵,熟铜的虎铠金光盛放,象急撒的金砂入浪。
到底金砂染浪,还是碧浪埋砂?
结局好象在开局就已注定。
虎贲当真勇猛有余却毫无目的地在阵中左冲右突,迭香阵挟着暗隐却仿能吞噬一切的威势迭卷翻涌,十二支似全无招架之力,被拉扯着浪中飘摇。
旁观者心都楸紧了,弘华却象十分安心地舞着她的令旗,指挥闪躲挪移,东砍砍西挑挑。
调令倒确是十分迅捷得宜,但局势全为敌控,且虎贲入阵太深,连后路也不留,覆没不过早晚。忧虑与极度的疑惑折磨得众人不能自控,看那边令台上弘华却还泰然自若,直叫人看了恨得牙痒,真想一把扯了她面皮,扔地上踩踩踩!
接下来的事和上次一样让人无法理解。
丑支所对分明是阵中薄弱,却不深战,对方阵势稍变顿望风而逃,好不狼狈……
午支所对阵之谷腹,偏生不知死活,危机重重中贸然相攻,单单砍翻一个骑领又急急后撤,竟然误打误撞捡了便宜。看来恰砍对人,正是主士,对方似乎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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