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从一路所见许多细节来看,来往穿梭的军队却并没把这战环夯实,十中四五倒是虚招。
这不象那人的手笔。
看来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导致没有足够兵力,甚至没有合格部署,能够完成战略了。所以才不得不用机巧谋略,玩起亦虚亦实的把戏,制造假象,把不足隐藏起来。
既如此,虚实间就难免留出空隙。只要掐准时机,就能找到空子可钻。
凶险,也没得选了。
紧绷心弦投入混局中去,步步胆战心惊,硬着头皮往前冲。
不留退路,凭着虎贲军训练有素的协同快捷和眼下生死无挂的狠劲,居然一气呵成冲过了洪流。
不敢徊步,近胡葛关。这一处腹地要关,行军来往,真正是袒露凶险的所在。
怀着复杂心情小心探察,所见却大出意外。
雄浑坚实的关口眼下竟已是一片残桓,尸横遍野。一地血泊未凝,甚至还弥漫着微微的温度。
弘华猛一怔,身旁张张石雕般的脸上也都不由浮出惊疑。
这里绝不是应该发生血战的地方!到底怎么了?一切都那么诡异?
大战方去的战场却是最安静的,漫眼可怖的尸骸反而最安全。
眼前的惨况倒是老天赐的运气了。
来不及多想,匆匆过关。
最后还要穿过一片开阔盆地。
弘华心中不安,驻足道:“末了一步,最是凶险。兄弟们藏好,我先下去,到对面无事大家再跟来。”
立刻有人自请以替。
弘华语调淡泊,却不容有异:“若真有蹊跷,几个寻常兵卒只怕也引不出来。”
说完便阔步出去,崔子、蒙更紧紧跟了,再加两个兵卒,明晃晃下坡去。
行到盆地中央时倒真遇上了。
不像伏兵,真是碰巧撞上的。
不过数十之众,散漫无形。好好的从这里绕路,必是违律,却不知是战中逃兵的还是趁乱怠职的。
一照面,短短对峙,对方立刻高声喝问。
弘华不理睬,仔细观察四方动静。
为首那士官样的正要发火,旁边冒出个人,指着弘华大叫:“这不是那大猫军头子!”
为首的一愣:“可瞧准了?”
“错不了,我会战时见过,这就是那白脸子、娘娘腔的什么神将。”
为首的顿时面露喜色,哈哈笑道:“好硬的命,竟然逃到这里来,也是命歹,又撞到爷爷手上!”
旁边那人也欣喜不住:“大哥,咱们得了这几颗脑袋,就料理干净了,好大份功劳,也不用再挖空心思免罪了,只怕还大有前程!”
弘华眼中一凛,退半步,握着刀柄的手微微使力。
“识相的,自己绑了吧!”为首的得意洋洋,身后人也懒散笑着聚拢来。
有人道:“何苦费事,反正要死不要活。”
弘华静态待发,同行四人也默默紧靠过来。
对方为首的冷笑道:“是不上道了,不需罗嗦,摘了这几个!”
哗啦啦打过来,下的全是杀手。
弘华五人沉着应战,很快对方吃了亏,下手更狠辣起来。
对方没几个硬手,但毕竟人数悬殊,又连战两日未停,伤损疲累已极,对方却体力充沛,对付起来十分吃力。多来回几招,五人被稍稍冲散,竭力苦斗。
弘华更是众矢之的,虽现在功夫已不同以往,还是难以应付。
竭力把刀法使圆了,连折数人,情势却愈见不妙。崔子赶来解了一围,缠斗出去几步。弘华刚喘口气,另一边又紧逼。苦挡中几次险避,好容易化解,这才注意到是蒙更靠了过来。
不过蒙更实力明显大弱,身法十分迟滞。弘华心知他必是前日战中已伤,一直强撑,但现在应接不暇,也顾不上他。
有蒙更竭力相护,这一分担,总算又稍稍转得开身了。再猛抡长刀,借着强提起来一口气,蒙头蒙脑连环砍杀开来。
耳中声响轰隆隆近了,无暇抬头也知道是兄弟们从坡上冲下来了,精神一振。
对方也发现了,一阵慌乱,情急下对弘华更拼命连攻,指望能得先手。
到兄弟们赶到跟前中间这短短一段,真正撑得艰险,在同行四人尽量帮护下总算勉强顶下来了。
兄弟们近了,虽是伤军,但个个如今都一身血污,双眼通红,鬼魅般骇人,吓得对方不斗便溃。
弘华身周压力一懈,插刀入地而扶。
瞟见靠得最近的蒙更身形虚晃,脸色难看,忙腾出一只手勉强扶他:“怎样?”
蒙更强支身体,吃力地摇摇头,示意无碍。弘华顾不上多问,勉力提气,对兄弟们大喊:
“一个也别放过!”
小小乱斗了一会儿,那数十人一个不漏全被押在了地上。
弘华刚顺过口气,过去扫了一圈,到那为首的面前:“说,为什么赶尽杀绝?”
那人现在半趴在地,一点威风也无,筛糠似颤声叫道:“小的糊涂!有眼无珠,不知好歹!将军饶命!饶命啊!”
弘华不耐地皱眉:“老实说!你们是谁的人?奉了什么命?”
这样目的明确。要死不要活?分明就是灭口了。
那人连连大叫,絮絮叨叨,却只是不住求饶,没一句有用的答话。
弘华实在没力气想审问技巧了,所以很自然地使用了她从没用过的方法。
拿长刀割耳朵其实不太趁手,幸亏刀口还算快,不费力地就整片削下来了。
那人看着掉在眼前血糊糊一片肉,短短一呆,立刻捧着半边脸满地乱滚,杀猪般嚎起来。
弘华皱眉,手里刀又冲他脸去,他立时不敢再滚,刺耳嚎叫也强压成痛苦的闷哼。
行动果然比语言有效。只做了个动作,那人就自己叫起来:“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听说是公子军令,见到大…见到贵军残部就杀尽不留,小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也是私逃的,怕受军法,一时糊涂才狗胆冒犯将军,将军饶命!饶命啊!……”
又叫了一串,再没有有用的话。
弘华默然收刀,移身未动,却又在他面前蹲下来,自己也没想到怎么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哪个公子?”
……
“这些货怎么收拾?”高勤捉刀问。
弘华没有即答。
崔子从不多话,这时却反常地在弘华耳边说:“放出一个,咱们就露光了。”
地下近旁几个人露出惊恐神色,大叫饶命,连连赌咒发誓。
弘华眼角微微抽跳一下,疲惫地一闭眼:
“杀。”
……
扫地上黄沙盖了血和脚印,不留痕迹。
几十具尸体塞了捆了石头,沉到附近河里。河水有那么一会儿全红了,很快冲得干干净净。
……
之后潜入老林,深谷里找到山洞藏身,过程顺利。
这片老林其实不很辽阔,藏这些从地狱爬回来的鬼却似乎已经够大了。
终于能休息了,大家却都呆呆站着,很久才陆续想到可以坐下来。
弘华觉得很累,累得浑身上下没一处能动弹,但却僵硬地站着。
崔子默默站在她旁边两步远的地方。
呆了一会儿,瞟到蒙更也呆站在旁边不远处,一动不动。
又呆一会儿,无目的地叫他一声,没什么反应。
视线散乱地看着他那方向,然后看到他脚下泥地里有什么湿湿的一点点晕染开来。
逐渐扩大,很深的颜色。
上看一点,他盔甲下露出的一段黄褐色裤腿也已经完全浸染成深褐红。
弘华猛一睁眼:“蒙更!”
几步扑过去伸手捉他肩膀,可刚碰到他就轰然倒下。
“蒙更!”弘华竭力扶起他僵直的上半身,却非常困难。四周人也惊怔地围拢来,纷纷帮手。
触手处,他盔甲下戎服全透湿了,抽手出来,满手已经开始凝固的浓稠鲜血。
细一看,除了四肢肩头的伤,盔甲也到处是损痕刀口,背上护甲更是大半裂开了,他自己强裹回去,以至从外面却不大看得出来。
连忙七手八脚替他取下甲胄,果然一身衣裳泡血。
弘华手一伸到他后背护甲下,忽然一刺,整只手臂一阵痉挛。
猛的伸手进那几乎完全断开脊椎的可怕伤口里,被冒出身体的白骨裂缘刺痛手指的感觉,没遇到过的人是不能想象的。
这样的伤是怎能撑住不当场倒下,还默默跟到这里的?
弘华刹那呆怔后,手忙脚乱地试图把他后背放直,减轻一点痛苦,但似乎没有意义了。
蒙更眼神已经涣散,仅存一点神志分明也在急速流失中。
左右连连唤他好久,似乎略有一点清醒,视线仍是散的,只是口中断续念念有声。
“你说什么?”
弘华挥阻左右,尽量把耳朵凑到他嘴前,屏住呼吸,艰难地在那含混颠倒的说话里分辨出一些词:
“……将军……将来你打……将…。。到井川。。。到……带我去……回去……见……”
再听不清了,越来越低,直到微不可闻。
弘华咬着牙:“好,我答应你!我打井川,我带你回去。但你不准死!”
可是再唤也不再有用了,怀里身体微弱的动静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直到静止。
僵了,硬了。
一点点冷下去……
弘华抱了他很久。
“蒙更。蒙更?”
以前会立刻恭恭谨谨答应的,现在不了。
脑袋里忽然一空,忘了自己一直坚持着的,在士兵们面前应该怎么样,不能怎么样。
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古怪声音,然后用力抓着他的尸体,开始哭。
四周一片宁静,人默默看她。从没有过的失态,毫不控制地号啕大哭。
人丛里冒出一声低吼、一串强抑的猛咽、猛断的抽泣……高高低低,蔓延到整个山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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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微弱晨光透进来,弘华醒了。实际上一整夜,她都是在半梦半醒中过去的。
洞里一片安静,其他人还在熟睡,只有他们胸膛缓缓的起伏让弘华能够感到些微安慰。
数一遍。
一百三十七,包括蒙更。
一百三十七。
弘华轻轻走出山洞,一直向上,走到山崖边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
默默看各个方向,心里估摸着那里可能的兵力分布。
被包裹在危险中心,这里的确是个绝佳的藏身处,但同时也是没有出路的。
又能藏多久呢?从血泊里扒出那点口粮,按极限算也顶多撑个七八天,而他们甚至不能大张旗鼓在林子里觅食。
弘华的目光高高低低转了一圈,落到一个方向。
那是最险峻,也是兵力最薄弱的方向,过了那两座山头应该就是中州边境了。
“那边是什么地方?”弘华忽然开口问。
不必回头也知道他在那里。
他总是那里。
“是南蜀。”崔子厚厚的声音。
“南蜀。”
目光穿过重重雾蔼,看着那淡青的山头。缓缓再念一遍:“南蜀……” 沉默。
崔子忽然迈近一步,声调僵硬:“将军!你在想什么?”
弘华专注看着那方向,没有注意他的表情。
如果南蜀出兵……
但符孑与唐家是同盟,有复杂的交情和利害关系,眼下他绝不会向中州出兵。
。。。。。。
良久,仿佛自语一样轻轻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不行!”崔子一声大吼。
弘华诧异地转头看他。
他从没有反驳过她的任何一句话。
现在他脸上是很少见的紧张,甚至惊恐。
“不行什么?”
“将军,不行,你不能那么做!”
他总是保持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这样子紧张失措的他看起来才又象一个普通的慌乱少年了。
弘华忽然笑了,用宠爱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轻轻慢慢:
“有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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