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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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计-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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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天下父母心。”郭漆园也叹了一声,见桌上人都盯着唐隐僧的脸,好象故事还没讲完,连忙打岔:“吃菜,吃菜,这松鼠鳜鱼味道不错。” 




天际间落日的残晖虽已敛尽,天空中还泛着几缕淡淡的白光。 
圆月初升,湖上笼着轻雾。 
慕容无风随手拾起一块瓦片,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这大约是你第一次上屋顶?”荷衣看着他茫然的望着远处,忽然道。 
“不是。”他缓缓地道,把自己全身裹在一张毛毯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不是?” 
第一次带着他在屋顶上飞奔的是那个叫做“白星”的杀手。那人的一双仙鹤般的长腿令他印象深刻,他尤其喜欢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我想起来了,一定是白星,死在我剑下的那个白衣人。”荷衣歪着头靠在他的身上,悠然地道:“他的轻功只怕算是天下最好的五个人之一。” 
“想不到屋顶上最多的东西居然是树叶和鸟粪。”他看了看不远处飞檐下的几株杂草。一株大树立在他身后,枝叶繁茂苍翠,紫藤花一串一串地垂下来。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不必为吴大夫担心。山水、表弟和顾十三都追过去了。他们一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你说得不错。”他黯然地道。 



夜色渐起,冷风徐徐,荷衣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坐到我这里来。”他道。 
她挤了过去。他打开厚毯将她裹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然后掀开一角,让她的脑袋从自己的怀里钻出来。 
“现在还冷不冷?” 
“不冷,嘻嘻。”娇小的身躯喜滋滋地靠在他的怀里。 
两人无言,紧紧相依。 
少时,荷衣道:“你发现没有,从屋顶上看,谷里的房子和走廊就好象是一只大蛛网?” 
他嘲弄地一笑,道:“你是说,我就是那只蜘蛛?” 
“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她支支吾吾地道。 
“当然不是。”他淡淡地道,“蜘蛛有八条腿,我一条也没有。” 
她很少听他主动提到自己的残疾。 
“认识你之后,我常常问自己,没有腿会是什么感觉。”她道。 
“感觉和感受是两码事。就好象你问一个人死是什么样子。除非你真的死掉,才能体会到那种感受。” 
“可是……死的人不会有感受,自然也就说不出什么感受啊。”她想了想,道。 
“所以,你问我的问题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他抬起眉毛,露出一种启迪的神态。 
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问:“你难过么?” 
“什么难过?” 
“唐潜说你的武功在退步?” 
“不。”她笑了笑。 
“不?” 
“你想听我的真话?” 
“当然。” 
“比武不过是男人们的游戏而已。只不过男人总有法子把游戏变得十分正经,而女人却不能。” 
“这话是不是有点太损?”他微哂,一种莫名的滋味爬上心头。 
“是啊,所以这话我只在屋顶上说。”她嫣然一笑,摸了摸他的脑瓜子:“男人很当回事的东西,我不一定当它是一回事。” 
“替自己的退步找借口,要绕这么大一圈子?我刚才差一点以为你是在谈玄学。” 
“呵呵。”她不好意思地一笑,连忙转过话题:“你一定不晓得,吴悠梳一次头要用三把梳子。”她悄悄地道:“我第一次发现时,大吃了一惊。此外她的妆台上还有好几个镜子。她一定是个很麻烦的女人。” 
他微微一笑:“你好象很少照镜子。难道我们穷得买不起镜子么?” 
她头一歪道:“你说,女人照镜子是为什么?” 
他想了想,道:“为了看自己好不好看?” 
“不是。” 
“不是?” 
“是看别人看自己好不好看。” 
“有理。”他将脸埋在她的肩上,模模糊糊地道。 
“既然照镜子是为了让别人看,我何不索性问别人?”她道。 
“难怪每天早上我都要被人拍醒一次,糊里糊涂地给人问一句‘我的头梳好了没有?’……噢!你别拧我行不行?” 
她松开了手,将他的双臂圈在怀里。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得说实话。”她又道。 
“问。” 
“你为什么不喜欢吴大夫?”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老老实实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想听我过去的故事?”她神秘兮兮地道。 
“想。”他又老老实实地道。 
“我十五岁的时候,有个小伙子特别喜欢我。每天傍晚都会在我的窗口下吹一曲‘梅花三弄’……” 
慕容无风道:“我也会吹‘梅花三弄’。” 
荷衣诧异地看着他,想笑,又拼命忍住:“你会吹箫?” 
“会。” 
“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你从没有吹过?” 
“懒得吹而已,不吹都有女人肯嫁给我……” 
她吃吃地笑起来:“你还会什么?” 
“还会弹琴。” 
“为什么我从没有听你弹过?” 
“这不是没空么?” 
“除了弹琴,你还会什么?” 
“还会下棋,画画。” 
“这么说来,我岂不是嫁给了一个才子?” 
“差不多。”他大言不惭地道。 
“赶明儿你给我画张二郎神,贴在大门上,压压邪。” 
他笑而不答,将话题拉了回去:“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哪。” 
“那小子虽很喜欢我,我却偏偏不喜欢他。所以,不论他怎么吹,我都无动于衷。他就这样吹了整整一年。有一天,天下着大雪,他照样在我窗下吹了很久,回到家里就生起病来。”她望着远方,怅然地道。 
“后来呢?”见她半晌没有动静,好象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他忍不住问道。 
“后来,他死了,病死了。” 
“这世上果然有痴情人。……你当时想必很难过。”他不胜唏嘘地道。 
“你为什么要相信这故事是真的?”她扭过头,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他愣住:“这不是真的?”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编的。” 
“那我岂不是白替你难过了半天?”他皱起双眉。 
“差不多。所以以后你若是听见别的女人讲起与这相似的故事, 一定不要相信。她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可爱而已。——女人为了让自己显得可爱,是什么故事都敢编的。”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象他是个傻子。 
他想了想,慢吞吞地道:“我好象没听你讲过什么故事。” 
荷衣道:“唔,这正好说明,我是个老实的女人。” 
“谁也没有你可爱,荷衣。” 



忽然间他们已回到了床上。忽然间,已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就好向方才他们明明在床上好好地坐着,忽然间飞上了房顶一样。 



她听见他的心跳得很快,汗水沿着额头滴下来,滴到她的脸上。 
他消瘦得好象桌上的那缕烛光,烛光闪动,照亮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答应我,永远也别离开我。”她抚摸着他的胸膛,轻轻地道。 
“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你总是心事重重?总是想得特别多?”他捂住了她的嘴。 
“答应我!”她的眼中充满恐惧。 
“我答应你。”他叹道。 
手指划过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痕,记忆在脑中流动。 
欢乐的日子还有多久?不知不觉,她泪流满面。 
“都是我不好,”他擦掉她的眼泪:“让你担心得太多。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和子悦。” 
“我想喝水……眼泪流多了,口渴……”她可怜兮兮地道。 
“等会儿再喝,做事要专心……”他板起脸,一把按住她的手。 
她挣脱了他的唇,嫣然一笑:“人家要你歇一会儿嘛……早上差点给唐家的人掐死。瞧,脖子上还有一道红印子呢。现在……喂,你别掐我的脖子啊!” 她一个劲儿地捣乱,把他气得要命。 
终于,他放开她,将茶几上的一杯水递给她。 
她顺着他的手看了看桌子,脸色忽然变了变。 
“怎么啦?”他问。 
“没什么,你该睡了。”她平静地笑了笑,饮罢杯中之水,替他换了一件睡衣,扶着他躺下去。 
近来寒暑不常,他的身子极易疲倦,她总是逼着他睡觉。 
“还早,”他道:“我还有一些医案……” 
“听话,医案明天再看。”她的手拢上去,轻轻地掩住了他的双眼。 
他果然很累,很快就睡着了。 



她复又将眼光定在桌上。 
那桌上原本放着那本几乎被唐溶毁掉的书。她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替慕容无风抄好了丢失的二十五页,又用线细细地将它装订起来。 
这本书现在却已不翼而飞! 



她想起来傍晚和唐门的那一战,唐家的子弟在唐潜和唐芃的带领下,虽有些狼狈,却是平安的撤出了神农镇。 
慕容无风担心吴悠的安危,也没有穷追不舍。云梦谷里还押着唐门的三个兄弟,有他们做筹码,相信吴悠暂时不会有危险。 
唐溶却至始至终都不在其中。 



为了写这本书,慕容无风搜集了成千上万份医案。那些医案用麻袋装着堆在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堆满了一整间屋子。 
他忍着风湿的折磨,艰难地握着笔,熬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直到今天上午才写完初稿。快写完的时候,他曾把她带到那间屋子,告诉她,那一屋子满满的纸,现已完全浓缩到了那本书里。 
一下午她都陪着慕容无风,他体虚力乏,勉强地回忆着书上字句。二十几页的内容,他居然还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谁都知道他记忆力惊人,却不知记忆本身极耗心力。何况他的脑中已装了太多的东西。等荷衣终于将那二十几页补完,他已累得不想说话了。 
以他目前的情况,加之隆冬将至,重写这本书已不可能。 
他睡得十分平静。 
她凝视着他,良久,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吹灭烛火,悄悄地走出门外。 



(3) 
细雨如织,浆声摇动。 
一如江湖中其它几个寥寥的百年家族,唐门也喜欢讲究排场。他们坐着一个高大的官船张灯结彩迤逦而来,回航的时候,据说候在信陵镇官渡口等待拉纤的纤夫竟有百人之多。 
唐门的生意布满蜀地,辐射西北各个城镇,包揽了蜀中所有的绸缎、钱庄和药材生意,酒楼和客栈的老板中十个也有八个姓唐,剩下的两个也急着娶唐门的女儿作媳妇。所以当唐门的总管比当唐门的掌门还要难上十倍。掌门只需按血统自然更替就可完成,总管的人选却要经过八位元老开会反复讨论,测试再三,方可通过。 
所以唐家的人看见唐隐僧都会很客气,虽然他过去曾是唐门五大高手之一。对于他的弃武经商却没人敢有半分异议。 
据说提名他任总管时,元老们吵得天翻地覆,讨论了半年多也决定不下来。 
后来好不易定了下来,元老中最老的一位把他叫了过去,悄悄地问他有什么感受。 
他只说了一句话: 
“元老会的人数应当为单数。” 
后来,最老的那位元老去世前,指定自己的那个席位永远取消。 
“我是个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地做生意。”这是唐隐僧的口头禅。 



船上共有秀轩十五间。正当中是宽敞的客厅。 
客里飘荡着一股沉闷的酒气。虽然随船的师傅烧的是味道完全一样的蜀菜,举箸之时,众人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他们的心情与船尾那间大舱里停放着的三具棺木一样沉重。这一役,唐家的首脑人物几乎被一网打尽,此外,还有三个兄弟关押在云梦谷里,生死未卜。 
而慕容无风那边却几乎未损一卒。 
唐门从未有过这样的耻辱。 
“我们不能轻饶了那个吴大夫。”唐淮道。唐三是他嫡亲的兄长,他们兄弟之间感情一向很好。 



秀轩内密帐高悬,正中一张香檀银藤软底方床上,牙钩微挑,将一层纱帐挽起。 
船在急流之中一阵猛烈的摇晃,吴悠蓦地睁开眼,发觉四周一片黑暗。 
她身上还穿着原先的衣裳。锦衾中芳香畅满,令人微醺。 
她动了动身子,一阵钻心的疼痛火辣辣地传过来,几乎令她窒息。这才发觉自己的胸口上包着一层白绫。 
“你醒了?”黑暗中,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她转过头,床头依稀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但那声音却是熟悉的。 
“为什么不点灯?”她虚弱地问道。 
“对不起,我忘了。”那个黑影站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火折,将床边的一段红烛点燃。 
“这是什么地方?”借着幽微的烛光,她环眼四周,觉得分外陌生。 
“船上。”他的话很简短,脸上的神情也很奇怪。 
“这船往哪里去?” 
“唐门。” 
她倏地一下坐了起来,厉声道:“唐潜,你敢绑架我?” 
对于这句话,他不置可否。只是轻叹一声,伸手一按,将她按回床上:“你最好不要乱动,你伤势不轻。”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是你伤的我。”她冷冷地道。 
“你不该用自己的身子去挡慕容无风。他是男人。要挡,也该是他替你挡。”他的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晓不晓得他现在只剩下了半条命,坐在轮椅上一动也不能动?你晓不晓得他浑身关节僵硬,连抬一抬手都很困难?就算是那样,在那一刻,他还拼命地把我往后拉。只可惜他一点气力也没有。”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你若想快些恢复,就不要说太多的话。”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我根本就不想说话。”她冷冰冰地道:“你不过是唐门的一个杀手,连手无寸劲的人都杀,我真后悔认识了你。” 
她的话好象一把尖刀刺过来,他心中一痛,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无话可说,他只好默然地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而她却掀起被子把头一蒙,扭过头去,再也不理他了。 
长时间的沉默。 
他一动不动地坐了几乎一个时辰,才忽然道:“你的伤口该换药了。是你自己换,还是我替你换?” 
她还在生气,一言不发。 
“宜修。”他迟疑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对不起,我真的想不到是你。否则……我也不会伤害你。”他嗓音里带着歉疚。 
他不想解释太多。 
有时候人们常常忘记了他是个瞎子,忘记了他原比常人更容易出错。 
“你们准备把我怎么办?也砍掉我的一条腿,是么?”她的声音仍然是冷冰冰的。 
“有我在,谁也不会伤害你。”他平静地道。 
她“哼”了一声。 



“你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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