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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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策- 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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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在呢,你们且万千放心。”

承诺都很好听,罗氏却很清醒地明白君若已为君,臣自然要有个臣的样子。

前朝的皇帝昏聩平庸。偏听偏信,那臣子自然要打起旗帜来清君侧,正朝纲。

可怎么看,皇六子端王也将会是个手腕高杆、耳聪目明的帝王,李代桃僵假扮海寇、引军北上威吓蔡沛、暗通曲径策反京畿一带与平阳王次子周平宁,再金蝉脱壳诈死钱塘。全是六皇子一手策划,一出接一出,环环相扣,自家那口子行军打仗在行,论起这些阳谋策略。远逊于将来的新帝。

更何况六皇子其人,以天潢贵胄之尊都敢狠狠跌进钱塘江里头,拿性命去搏一搏,更敢孤身一身跟着行景和一船人马北上,心智、勇气和闯劲儿没一样是少了的。

帝王强势,臣子自然要避其锋芒,恪守本分。

等大局已定,论功行赏之日,无论怎么算,行景都是头一份儿的功臣,既是外戚又是权臣,再封就封到头了。

她出身官宦世家,这种事情听多了,才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行昭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只有不在京里便好,外放几年,再慢慢交出兵权,趁君臣相宜之时,渐渐地转变作风与收起棱角,到时候君悦臣服,正好成全一段佳话。

罗氏点点头,身形一松,笑靠在软缎之后,“你哥哥是个不着谱的,哪儿由他的性子来?端王一向算无遗漏,连带着阿秋全都听王爷的安排,王爷指哪儿,你哥哥就去哪儿,我帮忙压着,决不许他挑三拣四的。”

罗氏也在表明态度。

行昭笑了笑,将话头转向了小阿秋,贺家长房嫡孙贺长修上——这些话,行景未曾问过她,是怕她为难,亦是信任老六,罗氏一向精明强干,想的自然就多,非得从行昭口中明明白白问出来老六之后的打算这才放下心。

这和疏离、轻信无关,这是人在自保的心理下做下的十分正常且理性的事。

行景在定京不长住,跟着轻骑在西山大营赁下个三进三出的院落,行昭亲将罗氏送过去,大兴记送了桌席面来,陪着罗氏用了晚膳,便折返回府,一进内院,其婉就迎了过来。

“王爷将回来…一回来便在寻您…”

行昭只好抽身去书斋,将一撩帘,六皇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手上拿着一封信,听有响动抬头,见是行昭便笑道,“秦伯龄被山匪所伤,可惜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六皇子迟迟未动,怕的便是这一支川贵军异动,形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

行昭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蒋佥事亦是遭“山匪”所伤,险些遇难…

“川贵军副统领认为山匪已向西北逃窜,派人马去追,可惜没追到,逃窜进平西关的山匪又潜入了贺督军府邸,贺督军身死遇难,贺督军遗孀现已带着贺三爷的骨骸进京了。”

这比秦伯龄身死的消息,让行昭感到更愕然!

贺家三爷贺现,行昭是想留着慢慢收拾的——世间诸事无非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方福之死,贺老三居功甚伟。行昭一五一十都曾告诉过老六,她还没动手,老六却先下了手。

如今本没必要击杀贺现的,至少也应当等到蒋佥事完全收回西北财权之后才动他,可老六却仍旧动了手…

行昭伸手握了握六皇子,六皇子反握住妻子,轻声道,“时辰已到,先皇已逝的讣告可以昭告天下了。”

天色一黑,恍如巨石投湖,与先皇讣告一起昭告天下的是,先皇临终立储之遗嘱,与摆在遗嘱旁侧的那一卷长长的诏令,共有一百三十条,条条皆直指陈显,藏污纳垢、欺下瞒上、勾结党羽…最后一条,起兵谋逆,指罪书长书卷起,盖上御宝大章,表明此乃先皇之意愿,与新帝毫无干系。

庙堂玩的就是自欺欺人。

别人乐意信,自己也乐意信,便万事皆宜。

白绢素缟早有准备,连夜撤下大红灯笼,挂上素绢白布,天已然很黑了,可端王府阖府上下皆难以入眠,下头人的喜气遮都遮不住,走路踮着脚尖走,来往之间说话皆是掐住嗓门时而低呼时而高亢。

预料得到是一码事,可尘埃落定又是一码事。

一个长夜,行昭强迫自己睡下,睁眼一看却发现六皇子也睁着一双眼睛静看云丝罩,夫妻二人皆未说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自个儿是睡下了还是一点儿没睡。

本以为第二日一张脸会疲惫得没法子看,哪晓得换过麻衣,一进宫门才发觉来哭丧的皇亲贵胄、勋贵权臣中没人是精神的,皆是眼下一片乌青。

行昭一进来,原本喧喧嚷嚷的内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很多年之后,行昭回想起来仍旧觉得这一天算是她在这两辈子的辰光中,顶坐立难安的一天。

外命妇、内命妇们望着她的目光,敬畏、谄媚、惊惶…什么都有,怯生生地在她的四周围城一个环,却无人敢靠近。

她的妯娌们,她的亲眷们,她的敌人们的脸晃在眼前,千篇一律,好像分也分不开。

六皇子执掌大奠,将立储诏令与长罪书在众卿之前又朗声念了一遍,罗阁老与令易县公上前再念一遍,以示正统。

皇二子豫王、皇四子绥王,还有年岁最小的皇七子,新封的秦王以此挨个排在六皇子身后,面容悲戚地看着父亲的棺木起了又降。

方皇后跪在命妇最前列,行昭次之。

殿内哭声震天,或哀鸣或低泣,哭得很伤心,可行昭泪眼朦胧之中,却能看见方皇后陡然佝偻的脊背低俯于地,全身都在颤栗,众人皆哭嚎出声,生怕哭声不够响,只有方皇后一处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哭丧持续三日。

这三日之中,端王夫妇仍旧每日皆回端王府住,三日一过,便有朝臣上奏折,过不可一日无君,请新帝早日入住仪元殿,以正大周国体。289

第两百九十章 终章

从端王府搬到皇宫,意味潜邸卧龙时光的结束,是新皇登基的预兆,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立储诏令已下,乃先皇遗旨,加盖了天子宝印,更有宗室长辈与肱骨之臣相佐,可谓是名正言顺。

既然是名正言顺,又何必再做姿态假意推辞。

待银杏树叶已然深黄,宫中修缮维护一事也已大功告成。

行昭将诸多事宜交待下去,书斋里的那扇大木桌,她的梳妆台,还有栽种在庭院正中的,阿舒的那株小松树全都打包带进宫里头去,国丧未过,端王府素绢白缟高挂墙头,可来往仆从管事之间无不喜气洋洋,行事说话喜笑颜开。

那个位子啊。

自家主子坐上了那个位子了啊!

再不需要看旁人脸色,更不用忌惮任何人,阴谋阳谋全都不足挂齿!

一人得道,尚且鸡犬升天!

自个儿家主子当了皇帝,他们这些潜龙时就伴其左右的老奴良才就是从龙之功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去了带走一批老臣,作乱的、谋逆的又是一批人,这些人屁股下头留下来的空位谁来坐?

还不是他们!

下头人洋洋得意,行昭冷眼旁观了三两日,莲玉终究寻摸了个错处,重重发落了管小库房的一个妈妈——直接打发到通州庄子上,人家升天,你被下放,杀鸡儆猴!

两世百态告诉行昭,稳操胜券该不该高兴?该!可不能得意忘形!

人一旦忘形,跟着就是忘心!

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时是十一月初九搬宅入宫顶好,前两三日,行昭包袱也来不及收拾,抱着阿舒赶忙进宫去瞧方皇后——先皇大奠之后,方皇后操持完后宫诸事便一夜白头,彻底颓了下来了,缠绵病榻数日。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含含糊糊一言简之,“气血亏空,好好养着便是。”,可今晨听蒋明英带出来的话儿,方皇后好像是病又重了,方皇后多稳重的人。这节骨眼上,嚷着要行昭抱着阿舒进宫瞧她。

行昭火急火燎进了宫。凤仪殿门帘大开,心里急得很,怪怨,“…娘娘身子骨不舒畅,将门这样大打开,灌进去了风又得遭…”

如今谁也不敢叫她皇后娘娘,同理谁也不敢叫方皇后太后娘娘。

全都模模糊糊统称娘娘。

话儿还没完,就听见方皇后在里头唤她,“阿妩阿妩”连声地唤。

行昭高声回了是,将拐过屏风。却见方皇后容光烁烁,见行昭进来,便将手头上的书卷放下,笑着招手,“来了?阿舒呢?前些时日见着行景的幼子。长得像他娘,很精神,我当时就在和蒋明英说,那时候我要死磕罗家准没错儿,你瞅瞅现在你哥你嫂子两人过得多舒爽…”

虽是燃着沉水香安神,可方皇后哪有一点像个病人啊!

合着就想将她骗进宫啊…

行昭长舒了口气,把阿舒抱给方皇后,向里移了移,将就坐在方皇后脚边。

“蒋明英说您不舒坦,快把我急死了!”

方皇后乐呵呵地接过阿舒,笑道,“是不舒坦啊,昨儿个吹了风,今早又咳嗽了两声,蒋明英不也没说错。”

这是在耍赖…

阿舒现在说话还说不清楚,咿咿呀呀地去揪方皇后的高髻。

行昭赶忙把儿子往回揽揽,嗔怪,“您说说您…”话到一半,终是笑着至住了,转口道,“初九老六与我就搬进来了,您要想阿舒,我直管让他跟着您睡,日日夜夜都跟着您,反正您是甭想撒手了。”

阿舒咯咯笑,方皇后也跟着笑,笑着笑着,面容却慢慢淡下来。

行昭也跟着端起身子来。

没过多久,便听方皇后道,“昨儿个德妃带着她的内侄女到凤仪殿来,十三四的年岁,花骨朵儿一样,浓眉大眼的又能说能笑,再搁三年,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小娘子家的门槛。”

行昭轻“嗯”了一声,没把话接下去。

“当我看到皇帝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不信的。我伸手去摸他的手,却发现怎么捂也捂不暖了,这才恍然大悟,他原来真的是死了,和我过了几十年,折磨了我几十年,心狠了几十年的枕边人总算是死了,放松之后竟然是想都想不到的大恸,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因为做的想的,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意义。爱人也好,敌人也好,都不在了。徒留我这么一个人,肩上担着两个人的爱恨纠葛活下去,太累了…”

方皇后声音渐渐沉下去,阿舒大约是一路过来累着了,卧在方皇后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呵欠,蒋明英伸手去接,方皇后好像回过神来似的,摆摆手,“就让他这样睡吧,里间在收拾箱笼,到处都是浮尘,小心呛着孩子。”

行昭接手凤仪殿,方皇后便迁至慈和宫。

一代一代,新陈代谢,大抵如此。

一语言毕,方皇后又扭过头来瞧行昭,神色陡然暖起来,像在看稀世珍宝又像在遥隔远方的他人,“德妃的心思,我哪里会看不懂?年纪正好,家世正好,相貌正好,正正好能在国丧之后,入选宫中常伴君侧。先把人带到我眼前看一看,无非是想过个明路,等时候到了,再想推辞也就难了,这是常有的事,合情合理,至少德妃还没明说,还算是做得体面…”

行昭突然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了,胸腔好像被一团东西塞住。

三年国丧,不许婚嫁。

这就是行昭一直很平静的缘故,再有心思钻营,也得等三年之后,若是给她三年,她还没本事将宫里头治得和端王府一样严实,这个皇后她趁早别当了。

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人眼神动也不动地瞅着后宫这么大块肉。

“不可能,让德妃绝了这条心。”

行昭说得很轻,可是斩钉截铁,“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说我善妒也好。说我执拗也罢,吃糠咽菜无所谓,住茅屋草房也无妨,就这么一条,男人是我的,别的女人休想碰。”

“你的男人是皇帝。”

方皇后大叹一声,“这就是我今日火急火燎将你叫进宫的缘故。你自小便看似宽和却最是执拗,看准了绝不撒手。若老六是闲散宗室,你仗着自小情分与淑妃的偏袒,自然可以求仁得仁。可如今老六已然上位,他是皇帝!阿妩,你身在世家长在皇家,如何总看不透?女人算什么?不过是玩意儿,是男人制衡撒欢儿的东西,我初嫁入宫时,先皇身边已有王氏,我个性烈不烈?却也只能硬生生地忍下来…”

“有一就有二。姨母,当日您本就不该退让。”

这是行昭两世加在一块儿,头一回反驳方皇后,“制衡?身份?凭什么要用女人来制衡庙堂高楼?纳一个出身清流的女人为妃就能拉拢清流了吗?抬一个出身武家的女人当嫔就可能手握兵权了吗?或许会有影响,但是影响绝对不会是一锤定音的。先皇母族不显。出身懦弱,自然要依仗妻族外家势力,可老六手段硬,个性强,七手八脚往他内宅塞女人——先甭说我许不许,老六自己个儿都觉得憋屈!”

方皇后愣了一愣,一时语塞。

这是底线,同时也是挣扎。

行昭深知这一点。

老六的默许、行景的退让或许可以让这对共经生死的君臣选择平和的方式进行交接,这不是悲剧,是真实,可有时候却忘记,真实往往就是悲剧。

君臣相宜之后,夫妻之间又该如何?

这一点,行昭没想过,该如何便如何,以前如何就如何,何必更改?

如今方皇后却将这个刻不容缓的变化放在她的面前,逼她正视。

行昭扭过头去,她不,她不会正视这个问题,不是逃避亦不是心虚,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有这个必要吗?她全身心爱的是一个名叫周慎,偶尔叫他六子的那个男人,无论他是乡间耕农还是市井屠夫,还是账房先生,都不会改变她对他的态度——该骂的时候会吼,该自私的时候绝不大方,该敲大棒的时候绝不手软,该喂甜枣的时候也不会害羞。

这就是她的坚持。

端王妃的坚持,也是贺皇后的坚持。

行昭的态度摆在了台面上,方皇后深知多说无益,索性叹口气,将话头转向别处,说起平阳王,方皇后轻嗤了一声,“算他福命大,老子站错队,儿子却歪打正着,功过相抵,虽再无显赫,可到底保住一条命。”

是了。

论功行赏,行景居长,居次者定是阵前反水的平阳王次子周平宁。

老六要赏他,周平宁极其恳切地请老六收回成命,“祸不及出嫁女,谋逆造反虽诛九族,可陈家次女已冠以夫姓,我愿以爵位功禄以换得老父与内子的性命。”

拿前程富贵换两条人命。

老六想了想,终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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