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璇也没有矫情,看了木槿一眼后,便抬脚上了楼,刚转过楼梯,便看见正负手站在栏杆后的赵长宁。他已经脱了那件庄严华丽的大朝服,换上了一件暗紫色的圆领长衫,头上的紫金冠也摘了,只有一根木簪子挽住了头发,却是松松垮垮湿漉漉的。
赵长宁听见脚步声就转过了脸来,看着代璇的身影出现,却是并未说话,只是勾起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发出金石崩裂的一声响。
“方才那一曲十面埋伏,是你弹的?”代璇忍不住道:“很好听。”
赵长宁手一顿,然后抬起眼斜了代璇一下。那眼神和他之前在王府门外的眼神相比,简直温柔的要出水,代璇顿觉自己被那一眼的风情给击中了,心跳加速,言语不能。
看懂了赵长宁眼中的笑意,代璇开始默默的骂自己,竟然被这男人一个眼神就定住,实在是太没用了。
我得坚定立场,坚决抵制男色诱惑,代璇在心里告诫自己,然后在看到赵长宁的时候,又瞬间破功——这厮不知道是不是被夸奖了心情特好,竟然翘了翘嘴唇!
在看见了代璇一瞬间呆愣的表情之后,赵长宁便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双手往琴弦上一放,轻轻勾起一个音,然后在余音袅袅中微微歪着头看向代璇。
“喜欢?”赵长宁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了几分慵懒磁性。
“喜欢。”代璇也不自觉的笑出来,点了点头,“再来一曲……将军令?”
赵长宁眼神闪了一下,却是看着代璇默不作声,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轻声道:“将军令?”
“将军令。”代璇点头,这是她十分喜爱的一首曲子,然而想要弹奏出其中的金戈铁马挥斥方遒之意境,却是难之又难,“要我为你击鼓吗?”
赵长宁微微一笑,手指一挑琴弦,随即便有琴音流淌出来,琴声激昂,便是没有鼓点的相配,也依旧让人热血沸腾。
代璇凝神听着,仿佛看见了赵长宁血洒疆场的画面,区区一首琴音,竟然隐隐含了杀气!
直到一曲终了,代璇叹息着抚掌,缓缓上前拎起酒壶,倒上一杯满满的清澈的酒液端到赵长宁跟前:“敬你。”
赵长宁接过杯子一饮而尽,却是没有将酒杯放回代璇掌中,反而随手一扔,握住了代璇的手,轻轻往琴上一放。
代璇抚摸着掌下的琴弦,略带一些不解的看着赵长宁。他的气息有些不稳,竟是被这一曲将军令给引动了心神?
良久,赵长宁才闭了闭眼睛,松开了代璇的手,起身道:“那日听了你一曲碧海潮生,今日又还你两曲,尽够了吧?”说的是代璇初入紫园那日,用那翠玉笛吹的曲子。
代璇眯着眼睛笑了笑,才耸耸肩膀道:“你可是亏了,那一日我吹奏的曲子并非是为了你,而今日你弹奏的曲子却是专门为了我……”
赵长宁抚掌大笑:“亏的好!”接着看见代璇错愕的神情,才低声轻笑道:“就是要你欠我的,这样才好。”
“怎么,你是想要当我的债主么?”代璇失笑,忍不住摇头道:“那你就打错算盘啦,我虽然是个信诺的人,可是白白送到手的可不是债啊,我不会想着还你的。”
赵长宁一脸正合我意的表情:“无妨,我倒是不要你还,永远欠着吧。”说完,便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直接转身走到一旁,从博古架上拿出一样东西递到代璇跟前道:“再白送一件礼物,收下吧。”
代璇看着眼前的木盒,倒不是多么精致名贵的东西,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可是被赵长宁这样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会是什么呢?
“打开看看?”赵长宁低声笑着,不等代璇说话便打开了盒子,然后一眨不眨的看着代璇,跟献宝一样的眼神。
盒子里真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代璇有些讶然,往日赵长宁送给她的东西多数都十分贵重,比如那白玉老虎的暖玉牌,比如那纯金镶各种宝石的九层玲珑塔,比如那个虽然肚子有些黑但确实很有用的影子护卫。
哦,还有一样,赵长宁的字帖。这玩意儿说它名贵吧,其实只是赵长宁多费了点儿心思写的一副字而已,说它不名贵吧,可那又是多少人愿意付出重金而不得的,怎么都算很特殊。
只是眼前这一样,却是实在平凡。
代璇伸手拿出来细细看过,这是一支虎头纹的木头簪子,用的木头倒是金贵,可雕工就……实在马马虎虎了,只可以说能看,离着精致还差老远呢。
“怎么样,喜欢么?”赵长宁似乎很是期待代璇的反应。
代璇也不是笨蛋,看到这类似于献宝一样的赵长宁,顿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这簪子虽然雕工看起来有些稚嫩,不过倒是用了心的,看着朴素,却是简约大方。”说完,便笑着来了一个总结:“挺好的。”
赵长宁顿时浑身舒坦了,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刚刚确实是紧张了那么一下子,现在好了,既然代璇喜欢,那么他也就放心了:“这是我亲手做的。”
说着,便把手掌摊平在代璇眼前道:“看,为了这么个小东西,我都受伤了。”
赵长宁的手掌修长还厚实,很温暖,掌心有着薄薄的茧,左手食指上有一道不轻不重的血痕,显然是刀子割出来的。
代璇有些心疼的看着那只手,忍不住抬手抚摸着那道血痕。
赵长宁心底高兴,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得到代璇更多的关心时,却见眼前的少女凶巴巴的抬起头,看着自己道:“这么深的伤痕,是不是没有及时上药!?万一感染了发炎了怎么办,你傻了啊!”
代璇凶完了,就想给赵长宁上药,脱口就要说出让紫萍拿玉肤膏来的话,不过当她抬起头看见那双盯着自己的黝黑双瞳时,便立马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哎哟喂,她刚才好像对这位新出炉的热乎乎的王爷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
168章 三房入京【三更】
代璇是被英王府的护卫给送回家的,那支木头簪子直接就插在了发髻上。
想到当时赵长宁帮自己插发簪的模样,代璇便有些觉得奇特。
那人真不像是能这么做的人,可偏偏就这么做了。
当然后来代璇才知道,这是某个人出的馊主意,连带赵长宁手上那伤口,都是故意留给代璇看的。
然后那人就被代璇毫不留情的狠狠削了一顿,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就现在,代璇抚摸着头上的木头簪子,心里还是很欢喜的,对于代璇来说,以前赵长宁送的东西再贵重,都没有这支看起来不起眼的木簪心意更多。
这么着,她和叶采薇的恩恩怨怨便算是暂告一段落。
没过几日,竟是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如今已是入冬的天气,虽然还不是太冷,但早晚偶尔吹起的风,也开始带上了刺骨的寒。
天气一冷,代璇越发的不想早起了。
好在孙氏体恤小辈们,自从天气变冷又下了雨,便叫人通知了各院说免了早晚的请安。
哪知道代璇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见了孙氏病倒的消息。
话说古人讲究孝道,老太太病了,大家便都要去侍疾,端汤端药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这必须去的比请安还勤,还得整日整日的耗在那儿。
虽说像代璇她们也不过是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其他的活也轮不到她们,但是这熬人啊。
于是没过几天。代璇也十分光荣的病倒了。
喝着苦药汁,代璇十分苦逼的开始想念现代的糖衣片,就是胶囊也好啊。可惜那都是没有的,想都不用想。
“有药丸子也行啊。”代璇趴在床上漱了三遍口。还是觉得嘴里一股子苦味,连蜜饯嚼在嘴里,都没那么甜了。
“姑娘您就别想了。这风寒素来都是喝药汤,哪里有吃药丸子的?再说了,现煎的药汤可比药丸子管用。”紫萍听见代璇的抱怨,很是直接的打击了一句。
代璇脸朝下趴在被子里,十分不爽的瞪了紫萍一眼后便突然翻身坐起来道:“今儿有没有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代璇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紫苏和紫萍俱都奇怪的看着代璇。绿衣倒掉代璇的漱口水回来,闻言便笑道:“姑娘是怎么了?”
代璇还没吭声,便见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的跑了进来,一个劲儿的直喊姑娘。
紫萍瞪了一眼,正待呵斥两声。就听那小丫头脆生生道:“姑娘,方才二门上来报,说是三老爷和三太太回来了!”
代璇原本撑着身子的胳膊一软,咚的一声就趴在了床上。
四辆马车就停在了忠勇伯府大门前,将整条玉兰街占去了一半,还有几十匹马和几十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看起来似乎都是军中出来的人物。
最前头一辆马车门打开,出来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只见她一身素净。乌黑的秀发完成了单环髻,只插了两根银簪,上身穿着红花缎子的收腰夹袄,下面穿着宝石蓝的棉布褶裙,看起来约摸十六七岁的模样,只见她利落的跳下车。又搬出来一个小凳子,才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露出头来。
就在此时,那朱红的两扇大门突然大开,然后就是一个穿着大红的少女走跑出来。
那少女身材纤瘦却是眉目如画,一身大红的夹袄和裙子十分耀眼,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她的头发只是松松垮垮的用一根碧玉簪挽着,大概是跑动的关系,还落了一缕在外头,面上有着微微的潮红。
身后还跟着一个容貌清秀的丫头,追上来硬是给少女系上了一件驼色的大氅。
方才走出车门的小男孩一下子就愣住了,等到他后面出来一个约摸三十来岁的女子,却是激动的喊了一声:“璇姐儿!”
这女子打扮的简单,头上除了挽发的翠玉簪子外,只有一个小孩儿巴掌大笑的珍珠簪花,穿着湖水绿的重缎宽袖褙子,月白的满绣留仙裙,外头披了一件雪白色绒毛的短氅,脖子上戴了一条驼色的围脖,虽然素净,却端的是美貌贵气。
随后跟着女子走出来的中年男子也是一愣,他穿着一件青色的小圆领长衫,袖口和领口也是缝了一圈儿驼色的绒毛,唇上留着一撇整整齐齐的小胡子,五官看起来也很是清秀,称得上是美大叔一个,跟身旁的女子倒很是般配。
他听见身旁女子的喊声,却是有些不自在额微微的咳了一嗓子,随后就抱起男孩儿下了马车。
女子却是根本就顾不上丈夫那近似于提醒的一声,只是傻愣愣的盯着不远处的少女,眼中瞬间都盛满了水汽。
代璇瞧着不远处这一男一女和一个男孩,突然心底就有了几分感动。
不用旁人说,她便清楚这必然就是三老爷李叔勤和三太太云氏,那个小男孩儿,便是她的弟弟李行瑜,一个才十岁的可爱小正太。这是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的亲人。
看她们见到代璇都是愣住的反应,便知道他们都不曾忘记她,在见面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代璇激动的上前了两步,还未说话,就被那云氏揽进了怀里,那暖暖的绒毛拂在脸上,就好似云氏云氏的怀抱,很紧很温暖,代璇能够感到环在身上的手臂还有细微的颤抖。
“璇姐儿,娘终于又看见你了,让娘看看,璇姐儿这两年,倒是出落的越发漂亮了。”云氏抚摸着代璇的脸蛋,看着女儿相比记忆中更加精致的脸庞,顿时一行清泪就落了下来,连说话都哽咽了起来。
“娘亲莫哭。”代璇看着云氏,终于还是忍不住心底的感动,原本她以为对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喊娘亲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可是现在,那句娘亲竟然这么容易的就出了口。
李叔勤有咳了一声,才拉着小儿子的手走上前来,看了云氏一眼道:“有话不能进门再说?”
云氏白了丈夫一眼,倒是没反驳,只是拉着女儿的手转头就往里走,直接将丈夫给抛在了身后。代璇先是囧了一下,才使力拉住了云氏,对着李叔勤点点头道:“父亲和弟弟也一路辛苦了,还是进门吧。”
李叔勤先前还尽力的板着脸,待听见代璇一声父亲便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瞧了云氏一眼,才又面色古怪的嗯了一声。
代璇不知道这便宜老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挑了挑眉,正待俯身跟弟弟再说两句话,却看见了从后面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年轻女人。
这两个女人容色都很是不俗,不过打扮的艳丽了些,妖妖娆娆的模样,连走起路来,都是一步三扭,看的代璇那个汗。这大冬天的,穿着那么厚还能扭成这样,真是不怕晃着腰么?
想必这就是父亲的那两个侍妾了?代璇心里将两人评价了一番后得出结论,论气质容貌,这两人都赶不上云氏的一根头发丝儿。
那两个女人见代璇看她们,便俱都挂起了笑容,其中一个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便见代璇头一扭,直接无视了二人。
“娘亲,庆鸿院前些时候就已经收拾过了,您和父亲弟弟是先去梳洗一番,还是直接去乐福堂见祖母?”代璇拉着云氏的手,一边走一边询问着,转头看见李叔勤想要说话,便道:“祖母病了,眼下乐福堂有些乱,现在大约是大伯母在那边侍奉着。”
“老太太病了?”云氏有些诧异的道。
话说先前她看见三房一家子回京,竟是只有自己的女儿来门口迎接,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原本老太太偏心也就算了,如今他们一家这么久才回来,却是没有一个人来接,也太过分了些。
只是那种不满被见到女儿的喜悦给暂时压了下去,如今听见说是孙氏病了,云氏倒是舒服了一点儿,便道:“既然如此,那当然是先去乐福堂见老太太。”
李叔勤先前也是跟云氏差不多的想法,他也不是一味受气的愚孝之人,否则也不会跑到西北去当官,好几年才回来一次。
只不过孙氏毕竟是他的亲娘,听见孙氏病了,他那点不满就瞬间消散,相见孙氏的心比云氏就更急切一些,立刻便迈开了步子往里走。
代璇很快就由走在前头变成了缀在后头,她体谅便宜老爹听见亲娘病了的急切心情,可是她也病着,才不想跟着折腾。
看了一眼身前迈着两条小断腿跟的有些吃力的男孩子,代璇不由得拉住了他的胳膊道:“慢些走,摔着了可怎么办?”
男孩子回头看了代璇一眼,竟是乖巧的一笑,回手握住代璇,微微用力道:“谢谢姐姐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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