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真希望自己知道这个答案,若是真知道,也就不会这麽痛苦了」卓允嘉凄凉的苦笑道。
今时今日他这样一个残缺之人,还有什麽资格去谈对於皇上的感情。
「那就是说,卓大人并不知道」程宇扬觉得卓允嘉这样的回答也算诚恳,换做任何一个人怕是也都难以详尽道来对於皇上的感情。
二人都沈默不语,之後还是程宇扬又一次万分感慨的开口道:「但程某却知道卓大人迄今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重到皇上甘愿陷自己的性命於不顾去失血救您。」
「你在说什麽?!」卓允嘉原本已回暖的全身瞬间骤冷,一把抓住了程宇扬的手臂,厉声质问道。
程宇扬并没太过惊讶於卓允嘉的反应,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卓大人,虽然已经事隔多年,程某认为有件往事,卓大人还是应当知道。」
『帝王受 生子』第八十一章
自从那日慕容定祯被送回乾玄殿後,薛承远这些日子便一直留守在皇宫中,暂时住在寝宫侧殿内,不计日夜随时侍奉著即将临产,身体极度虚弱的慕容定祯。
很多日不能回府,薛承远也难免记挂著公良飞郇和孩子们的状况。这日午後,趁著慕容定祯午歇的间隙,薛承远招来了将府中的管事,仔细交代著给公良飞郇补身的药方。
「这几日将军身子可还好?」此时,正伏在桌案上提笔书写的薛承远,沈声问著站在殿内不远处的管事。
「回大人,将军让您无需牵挂,府内一切都好」身著青布长褂的管事王安海恭恭敬敬的回道。
「乐儿、知儿呢?乐儿的病可有再复发过?」薛承远边写边问。
近来他的时间少的可怜,根本无暇回府照顾公良飞郇和孩子们,多日不见心中自然是十分惦念。
王安海应声道:「两位少爷也都好,乐儿少爷的病没有再复发过,倒是这几日还常常连蹦带跳的在庭院内练功夫呢。」
薛承远听了淡淡一笑,道:「这孩子顽皮的厉害,你们要看好他,千万别伤著。」
「奴才们会的。」
「这是给将军补身的方子,拿回去後每日都要定时给将军熬煮,要看著将军服用,知道吗?」薛承远起身,将手中的方子折好放进了信封内,递向了王安海。
「是,大人」王安海接过了方子。
「你等会儿再去趟御医院,将皇上钦赐给将军的补品都带回去,将军现在的身子不比往常,一定要伺候的周到妥当」薛承远轻轻理了理袖口,吩咐道。
「奴才会照办的,大人。」
话音刚落,薛承远一抬头便看到正走到殿外的程宇扬,薛承远想该叮嘱的也都说了,便抬手挥退了府内的管事,走到正厅内坐下,对著程宇扬道:「今日怎麽又有空过来?」
「嗯,有事特意过来和你商议」程宇扬简洁的道,几步走到薛承远身边坐下,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是什麽?」薛承远轻咳一声,接过来问道。
「是飞郇特意写给你的,我刚从府上过来」程宇扬沈声道。
「今日见飞郇了?他身子可好?」薛承远手中正拆著信函,抬眼关切的问道。
「挺好,倒是你看上去才显得更疲惫些」程宇扬望了一眼单薄清瘦,眼窝深陷的薛承远道。
「我自己不足挂齿,要紧的是皇上绝不能有事」薛承远道,多日来他一直日夜陪伴著身体状况极不稳定的慕容定祯,也实则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可是想到慕容定祯足月将至随时可能临盆,便无论如何还是要忍耐下去。
「皇上这两日怎样?」程宇扬有些忧心的道。
「很不好」薛承远面色凝重,阅读著手中的信函,速阅完信中内容後,又有些不可确信的转头问道:「这……也是飞郇的意思?」
「是」程宇扬点头。
相比程宇扬此时的果断,薛承远明显顾虑更多,握著信沈思了很久才道:「皇上现在真的不能再经受任何刺激和情感上的波动,否者很可能会性命全无。」
「正因为这样,我才认为他一定要留下,你不会不同意,对吗?」程宇扬又道。
「但事不可勉强,他心里到底怎麽想的?这件事绝不能冒失妄为,皇上临产之际皇宫中的防卫也不能再有任何闪失」薛承远慎重的道。
「留在皇上身边是他自己的请求,而这也是现在唯一能将他安插到皇宫内的机会,为了皇上考虑,我和飞郇都不得不冒险一次了。」
「明白」薛承远站起身子,踱步道:「只是皇上不会愿意卓允嘉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若是皇上真有意追究下来,这便是欺君之罪。」
「承远,那你有把握皇上能平安度过此次的产子之关吗?」
「没有」薛承远坦诚的摇头道,慕容定祯身体的衰弱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连日来不断的突发状况让他开始疲於应对,也同时深深陷入了极度的忧虑之中。
程宇扬理解薛承远心中顾虑,接著道:「再者,蔡樾被刺後,禁军中能够胜任统领防卫皇城的人选寥寥无几,近来南方战乱京城防卫也需加强,使得玄瑞实在是分身乏术。」
「嗯」薛承远轻轻颔首,这些他也都清楚,为了全局著想,看来这步棋是不得不走了,於是道:「既然飞郇和你的意思相同,我便也没有异议,可这件事绝对不能莽撞,一切需要见机行事,能安然帮皇上度过这产子之关,才是最重要的。」
「对」程宇扬认同薛承远的话,能让慕容定祯平安才是这所有安排的目的所在。
「也到时候进殿为皇上侍奉汤药了,我今日就将这件事随著其它折子一起奏报了,皇上现在精神极差,应当没有心力多问。」
「这样最好,我会在这等著消息」程宇扬道。
乾玄殿内弥漫著浓浓的药气,掀开内殿的锦帘,便能看到腹部高高耸起,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穿著亵衣的慕容定祯斜靠在床榻上。
由於足月将至,硕大的腹部让待产的慕容定祯无法平躺也无法坐立,只能日夜斜靠在多叠锦被搭起的垫褥上,一天一天向临盆的时刻捱著,这种景象和气氛让任何一个近身侍奉慕容定祯的人都极为压抑。
「皇上,该喝药了,午睡的可好?」薛承远在床榻前坐下,曾钦格端著药碗站在一旁,这些日子每一碗汤药都是薛承远亲手喂进去的。
慕容定祯微微扬起唇角淡淡苦笑,他已经很多日没有睡沈过了,这腹中的胎儿越来越大,压在肚腹上除了时而袭来的疼痛外,开始让他觉得难以呼吸。
薛承远不再多问,将一勺药汁送到了慕容定祯唇边,看著他缓缓吞咽下去,再舀起一勺道:「宇扬方才过来了,带来折子禀报卓允嘉恢复的情况,南征军力的调遣,京畿的防守,以及皇城禁军此次提升的人选名单。」
「他痊愈了吗?」慕容定祯咽下了口含的药汁,轻声道,其它事都可放一放,他急切的想知道卓允嘉的状况。
「痊愈了。」
「这几日就当离开郢庭了,是吗?」慕容定祯低声又问道。
「嗯」薛承远搅著手中的药碗,并不多答,随即又提起了一勺药汁送了过去,道:「皇上还是舍不得他,是不是?」
慕容定祯眉宇一紧,咽下药汁抿住了唇瓣,缓了缓,才有些自欺欺人的道:「没有。」
薛承远看慕容定祯这麽辛苦的强撑内心的情感,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尽心的继续侍奉他喝药。
喝过了一碗药汁,薛承远又扶著慕容定祯靠起了身子,小心的为他按摩了一会儿酸胀的腰身,才吩咐随从将程宇扬带来的折子都递了上来。
慕容定祯今日从晨起开始就胎动疼痛,气虚体弱精神也委实不好,靠在床榻上听曾钦格逐份读完了折子,又看到每份折子都已经盖上了公良飞郇和程宇扬联名审阅後的印章,已觉得很安心,不想再多费气力查阅。
只是听到新任皇城禁军副侍卫长的名字有些生疏时,还是难免问道:「这余威朕似乎没有任何印象。」
「皇上日理万机或许记不清了,此人曾是玄瑞的部下,曾任职於皇宫禁军,後调至飞郇手下,表现尚佳,此次是宇扬他们三人联名向皇上推举的。」
「是吗?」慕容定祯揉了揉有些晕眩的额角,这会儿腹中胎儿的躁动又渐渐袭来了阵阵痛波,便也不再多问,点头虚弱的道:「传旨程宇扬,朕如今身子沈重临盆在即,皇城之内的防卫交给他全权负责,一定不能再有任何差错。」
「皇上尽管放心,宇扬和玄瑞绝不会辜负皇上的信任」薛承远收起了折子,交给曾钦格,为慕容定祯抚顺高耸腹部上盖著的绣龙锦被。
近来慕容定祯除了薛承远与寝宫内侍奉自己的宫侍,已不再见任何人。
但国事繁重,虽身在病榻,慕容定祯也还是每日尽量批阅一些呈递上来的折子,批阅後很多事便都由薛承远代他传达下去,可以说薛承远的地位和身份远远不仅是御医,更是慕容定祯最为倚重信任的心腹。
「喝过安胎药,皇上感觉如何?」薛承远轻搭上慕容定祯的脉搏。
「很累,这孩子什麽时候能出来……」慕容定祯抚住了膨胀圆隆的温热腹部,临产将近的每个日夜对他而言都渐渐成为了异常难耐的煎熬。
「不好说,皇上前些日子身子损耗的过於厉害了,产前能多有些时间养养身子也是好事」薛承远话音宁和的回道。
慕容定祯疲倦的闭了闭眼帘,不断的安抚著膨隆腹中的胎儿,回到寝宫後这些日子虽说薛承远不断的为他调理补养,还是无法逆转身体逐渐衰弱的势头,而显然这一切已经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他和他的孩子将会怎样……即使身为帝王,到了这一刻慕容定祯也无力再去揣测。
『帝王受 生子』第八十二章
清晨随风纷扬的细雨中,一辆从城南飞驰而至的马车停在了天云皇城之外。
车停稳的片刻後,只见身著铠甲腰系佩剑的卓允嘉和程宇扬一同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雨雾中,望著威严肃穆的皇城宫门,卓允嘉的眼眸中仿佛又一掠过了当日在战火硝烟弥漫下,从这扇宫门前血流成河的尸堆中突围而出的自己。
曾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曾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或许也早已随著故国的湮灭而被埋葬於荒霾的废墟之中。
唯独不曾改变的,却是他对慕容定祯的这份感情,即使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像当日那个儒雅翩翩的世家公子一般去爱他念他。
但真情所至覆水难收,他无法将慕容定祯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他就那样活生生的存在於自己的内心之中,
每一夜,每一日,每一年。
这份蓄积多年的思念在赶赴郢庭,与慕容定祯相见前被压抑到了卓允嘉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以至於真正见到威坐在龙椅之上的慕容定祯时,卓允嘉根本找不到恰当的词语去表达,也不晓得为何明明心里满是对方,却还是说出了那番伤人的话。
可就在几日前,程宇扬对於往事的一番详述,却彻彻底底再一次震撼了卓允嘉获悉是慕容定祯失血挽救自己後,那颗已满是痛惜的心灵。
卓允嘉顿悟事实并不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样,在生死相连的一刻,他们依然是那麽近。
只是,慕容定祯怎麽能忍心瞒了自己这麽久……?这麽久……
那一日,在涟洺殿内程宇扬反复思量之後,还是决定对卓允嘉道出实情。
程宇扬深知这些话以慕容定祯的性格而言绝不会说,但并不代表不想说。单是看慕容定祯望著卓允嘉的眼神时,就能感到慕容定祯深埋在心中的那份感情。现今慕容定祯即将临盆,将会遇到什麽还不可预知,因此程宇扬还是想尽一切可能的挽留卓允嘉。
「往事?」卓允嘉按捺住了刚刚被告知实情後内心的不安与感动,问道。
「卓大人,这几日程某想了很多,想到若是今日再不说,此生怕是也就没有机会再说了」程宇扬点头,又轻叹道:「其实皇上并无意再说起此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我知道?这样岂不是会将你陷於不义?」卓允嘉感慨道,他实在不愿意再因自己的任何事而牵连了程宇扬。
「因为程某希望卓大人能留下来」程宇扬不再迂回,坚定的表明了心意。
卓允嘉脸色僵硬难堪,顿了半响,才道:「我……仅仅还想再见皇上一面,以示谢意。」
上一次的相见,早已让卓允嘉正视到了这样一个残酷悲哀的现实,他再没有地位和立场去诠释自己对於至尊帝王的感情,在慕容定祯面前,每近一步,都是奢望。
程宇扬听了也并不再劝说,毕竟以慕容定祯今日的身份而言,卓允嘉若是真要做此抉择,的确需要逾越很多障碍,於是开口道:「北疆的几支复姓氏族中,自古便有男子可以产孕的事例,卓大人是否曾有听闻?」
「有听过」卓允嘉联想到这次北上大梁的见闻,点头道。
「多年前,程某曾陪同皇上从玄仁来至郢庭,卓大人对皇上关照有佳,情谊深长。而後战事四起,皇上奉命征伐古潍,也使得卓大人直到郢庭城破之前未能再见皇上一面。」
「是」那段漫长焦灼的日子,卓允嘉铭刻不忘。
「但卓大人却不知,在这长达将近一年的时日里,皇上曾为卓大人孕育过一个子嗣」程宇扬很平静的叙述道。
卓允嘉瞬间只觉得心跳停滞,胸口窒息,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整个人颤抖失语,极度震惊的跌落到无尽的深渊中。
他和慕容定祯曾有过一个孩子?!
他居然毫不知情,而让慕容定祯一个人独自承受了那麽多。
还不等卓允嘉张口询问那孩子的下落,程宇扬已经又道:「皇上当时身怀有孕,征战後疲惫虚弱,一直在江城休养安胎,想为卓大人保住世子。後来却因乾徽内战所逼,不得已选择催产,世子随之早产而夭,皇上身心俱受重创。」
「那当日在连源坪遇到你们一行人的时候……」程宇扬所说的细节与当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吻合,卓允嘉回想到了那日在马车上相逢时慕容定祯的面孔,心碎的轻声追问道。
「正是皇上催产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