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倒是让人颇觉有些深意，莫然沉默了片刻：“据您所知，有没有人和潘文庆有什么比较大的矛盾呢？”
“您是指哪方面的呢？”
“哪方面都可以。有没有人和潘文庆之间矛盾比较深，已经到了……嗯……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了？”
“这个应该不会有吧。”徐教授有些为难，“像我们学术界的矛盾，还真不会发展到这种结局。”
“真的？前两年不是还有教授买凶拿锤子拍人的吗？”莫然对徐教授所谓“像我们学术界”的表述感到有些反感，下意识地便溜出了这句话。
“这个啊……”徐教授给噎得不轻，脸上瞬间变扭曲了，“那个……是特例……”
“特例？”莫然的脸上露出些许讥嘲的表情。
“啊，特例。看看来龙去脉就知道了，那件事里双方的精神不是都不太正常嘛。”徐教授笑起来——他的心里似乎又开始有底了。
“这倒也是一种解释。”莫然保持着那种表情，“您的手腕怎么了？”
“这个啊……”徐教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周末的时候扭伤了。”
“怎么扭伤的呢？”
“是那种真人野战，就是两群人拿着彩弹枪……”徐教授一边说一边比划。
“真人CS？”
“对，对，也有人这么叫。”徐教授连连点头，“玩的时候不小心扭了一下。”
“这个好像年轻人玩得比较多吧。”
徐教授笑了笑，似乎听出了莫然话里的意思：“这个啊，其实是我们课题组的年轻人提议的，我只不过是跟着凑热闹罢了。”
“不过您能跟着凑热闹，这份体力也不一般啊。”
“还行，年轻的时候锻炼得比较多。”
“这个好玩吗？”莫然似乎又开始跑题了。
“还不错，你们做警察的可以试试。”
“我们就算了，收入有限，又不能动用公款。再说了，我们平时都有射击训练。”
“这跟射击训练不一样，这是那种对战。说实话，对着靶子射击真不如这个有意思……”徐教授说起来兴致勃勃，两个人似乎都没意识到现在他们已经完全跑题了。
“这么说，您接受过射击训练？”
“是啊，我曾经在美国待过几年。住的地方附近就是个射击靶场，老实说当时觉得挺新鲜的，可玩了几次之后就觉得没多大意思了。不过，回国之后连这种机会都没有了。”
“哦。”莫然微微点了点头，“国内的枪支管制确实很严格。”
“是啊，偶尔手也会痒痒……”徐教授说到这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收起笑容，“不过国家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谁也没办法。”
莫然颇有深意地笑了笑：“是啊，谁也没办法。”然后便抱起了胳膊。
徐教授一时有些窘迫，咽了一口唾沫：“警官，您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还要处理点事情。”说着他便想站起来。
“还有个问题要问您一下。”莫然止住了徐教授，“您今天早上是几点到的？”
“我……大概……八点半之前吧。”
“不是九点半开会吗？您来得这么早？”
“嗯，早上先来处理点事情。”
“具体都是些什么事情呢？”莫然追得很紧。
徐教授有些无奈：“要处理邮件，要给给学生看论文，还要跟学生通电话讨论课题的进展……我们的时间也是很紧张的。”
“您来了之后就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是啊……”
“那您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没有。”徐教授摇了摇头，“我关着门，没太注意。”
“好吧。”莫然点了点头，“那先这样，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们可能还会再找您的。”
“他会射击啊。”王景川见房门关上，这才对莫然说。
“是啊，不过他好像并没有掩饰这一点。”
“这种很容易查证的事情越掩饰就越说明有问题吧，他可是大学教授，智商不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吧。”
“接下来问问那位博士吧。”
孙天星穿着白大褂进来，面若冰霜地坐在莫然和王景川对面。
“孙博士，”莫然看着跟他岁数差不多大的孙天星，“您平时和潘文庆打交道的时候多吗？”
“不多。”孙天星摇摇头，“他来得少。”
“不熟？”
“不怎么熟。”
“你的课题他不参与？”
“他跟我的课题关系不是太大，我和他打交道还没有和方主任打交道多。”
“那您知道他跟谁有矛盾吗？”
“不清楚。”
“您今天是什么时候来的？”
“八点二十多吧，不到八点半。”
“来了之后都干什么了？”
“一直在实验室准备实验。”
“哪儿也没去？”
“没有，事情太多。”
“你们九点半不是要开会吗？你不用准备准备？”
“没什么可准备的，反正也不需要我说什么，也不需要我决定什么。”
“那你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不正常的情况吗？”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我当时关着房门。”
孙天星的话干巴巴的，让莫然不禁叹了口气：“怎么每个人都关着房门啊。”
“开空调了，必须关门。”出乎意料，孙天星把这句话也当成一个问题来回答。
莫然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这倒也是。”
“您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回去做实验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您还做实验？”
“我的时间很紧张，再说……”孙天星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这事儿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没必要为了这种不相干的事情耽误我的实验。”
莫然顿时感到胸口发闷，而孙天星已经自己站起来了：“先这样吧。”
他抢了莫然和王景川的台词，这让老王心里有点不痛快：“你先别忙。”
“怎么？”孙天星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右手的虎口。
“哦……”老王也愣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请你最近不要走得太远，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们还会找你了解核实。”他实在是不知道把孙天星留下来干什么，才说了这么一句例行公事的结束语。
“嗯，我尽量。”孙天星扔下这么一句，转身出去了。
“这博士气性挺大啊。”王景川也有些无奈，“高学历都这么傲气，真是……”
“大概也是因为难毕业吧……”莫然倒是觉得还能理解。
“不过他能在三楼自己有个实验室，地位也不一般吧。”
“也可能是一楼二楼没地方了，才把他挤到这里来的。”莫然看了看小本子，“现在三楼的人就剩下那个资料员小叶还没问了。”
小叶叫叶云子，名字倒是挺可爱，人也长得很小巧。被喊来坐在莫然和王景川的对面，脸都吓白了。
“你别紧张。”莫然见她两手攥得紧紧的，身上也微微有些颤抖，不禁也有些同情她。
“嗯……”虽然这么说，叶云子还是很紧张。
“你平时和潘文庆来往多吗？”
“不多……”
“那你知道潘文庆和什么人有矛盾吗？”
“不清楚……”
“你今天什么时候来的？”
“八点半……”
“在这里的时候听到或者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我一直在整理资料……”
“资料室的门一直关着？”
“是……”
莫然有些无奈，这一问三不知的，没有一句有用的：“那……先这样吧，你先去吧。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们可能会在找你。”
“好……”叶云子站了起来，身上还在不断地哆嗦。
叶云子出去了，莫然叹了口气。王景川说道：“这个小姑娘，胆子小得也太不正常了吧。”
“这个……也实在是……”
“不过，这么个小姑娘，吓成这样，还真是让人不忍心追问……”
“老王，你说，她本来就是这么胆小，还是……”
王景川还没回话，有一个警察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纸：“莫队，我们把监控检查了一遍……”
三
在二楼到楼的楼梯口就有一个监控全天都会开着，而三楼的监控却一个都没有开——看来三楼的这些领导还挺重视自己的隐私。警方查看了从早上七点半到案发前后楼梯口的录像，然后对观察到的情况做了下述记录：
07：43赵卫红（清洁阿姨）进入三楼，随身携带一个小包；
08：12孙天星进入三楼，随身携带一个斜挎包；
08：19潘文庆进入三楼，随身携带一个电脑包；
08：21方自青进入三楼，随身携带一个公文包；
08：25叶云子进入三楼，随身携带双肩背包；
08：27顾秋敏进入三楼，随身携带一个电脑包；
08：32徐友信进入三楼，随身携带一个电脑包；
08：54范金海（保安队长）进入三楼，随身未携带物品。
而110接到报警电话是在09：11，在这期间再没有任何人进出，而三楼也没有别的出口，在院子里巡逻的保安也没发现有什么人跳窗，在院子里也没有发现枪支。也就是说，杀死潘文庆的凶器和凶手都还在三楼，而这个凶手就在这几个人之中。
莫然拿着这张小纸条看了看王景川：“三楼还没让人进去吧。”
“没有，那几个人还在那间屋子里待着？”
“嗯，”刚才送纸条进来的警察说道，“暂时都没什么动静。”
“现在就去把整个三楼查一遍，让那几个人也去，就当着他们的面检查。”莫然说道，“不过，现在还不能锁定他们的嫌疑，所有还不能限制他们。”
那个警察答应一声，便出去了。
“不过，”莫然拿着那张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老王，你不觉得奇怪吗？把这把枪留在楼里不是很容易让凶手暴露吗？”
“没准他已经把枪放在某个人那里了。”
“你是说栽赃？”
“是啊。”
“这不太容易吧，直到案发的时候，除了清洁阿姨和保安队长之外，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给那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栽赃，这也未免有点太蠢了吧。”
“也许他没料到清洁阿姨会推开房门呢？如果当时这个阿姨因为敲门没人应就没进去的话，尸体就不会那么早被发现了。”
“但他们九点半要开会啊。九点半开会见不到潘文庆的话，他们一定会去他办公室找的。这样一来，尸体必然会被发现。而九点十一分和九点半之间也就相隔二十分钟，难道多了这二十分钟凶手就能把凶器处理掉了？”
“这个……”王景川一时也没了词，而莫然思考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不管怎么说，先把三楼仔细搜查一遍。”
俩人刚说到这儿，外面就乱了，似乎有人在哭。莫然愣了一下，站起来问了句：“怎么回事？”老王也莫名其妙，两个人连忙出了房间。
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警察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覆盖着一张白布单，单子显出一个人形——这应该是初步勘查结束后把尸体运回局里做进一步的法医解剖。
现在，这两个抬担架的警察不能往前走了，因为一个女人正站在他们前面哭哭啼啼。
莫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王景川连忙走过去：“您是潘文庆的家属？”
女人哭得眼睛通红：“嗯，我是他爱人。”
“您请节哀。”王景川郑重地说，“能到这边来一下吗？”
“他……”女人指了指担架。
“事情已经这样了，谁也没办法……通知孩子了吗？”
“我们没有孩子……”
“哦……”王景川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把话题拉了回来，“您到这边坐坐吧。”
他说完，硬把这女人拉到了刚才问话的那个会议室里，那两个警察这才得以脱身。
回到会议室里坐下，莫然给女人倒了杯水，王景川拿出小本：“您怎么称呼？”
“我？”女人有些诧异地看了王景川一眼，莫然忽然觉得，这个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
王景川连忙解释：“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警官证，“要是可以的话，想跟您了解一些情况。”
“可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
“我们这只是例行公事，您别紧张。”王景川只好这么解释。
“那……”女人还在哭，莫然便把桌上的纸巾往她面前推了推。
王景川小心地又问了一遍：“您怎么称呼？”
“袁……袁美芹……”
“您爱人平时跟什么人有矛盾吗？”
“不……不知道……他工作……上的事情，从来，从来不跟我说……”
“不一定是工作上的，平时生活中或者……”王景川本想说家庭内部，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确实不知道……从没听他说过……”
“他这两天有没有什么异常呢？”
“没……没有……他出差好几天了，昨天很晚才回来……”
“好吧……”莫然和王景川一时面面相觑，不光是死者的同事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情况，连死者的妻子都一问三不知。他很难想象，死者能被人恨到用枪打死，这样的仇恨居然会没人知道，他们俩都觉得这实在是有点不可思议。
沉默了片刻，莫然说道：“要不您先休息一下，已经这样了，您也不要太悲伤了……对了，您要通知什么人吗？或者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我们尽量满足。”
“没……不用了……”袁美芹一边哭泣一边摇了摇头。
“您现在的情况……”
“我们刚来，没有什么亲戚朋友。”
这句话使得室内的气氛越发悲凉，莫然也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但他还是说道：“那……您要不要跟单位说一声？”
“我现在暂时没上班。”
“这个……”莫然揉了揉太阳穴，“那现在您这样……”
“我……我也不知道……”
“要是可以的话，您还是先跟家里的亲戚联系一下吧。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也不能一个人扛……”
“我知道……”袁美芹不住地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