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袁美芹不住地抽泣。
这种谈话已经有些进行不下去了，莫然站了起来，绕着房间转了两圈，忽然提了个问题：“你先生平时喜欢射击吗？”
“射击？”袁美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不明白莫然是什么意思。
“嗯，射击，开枪。”莫然一边说一边比划了一下。
“没……没有啊……怎么……”
“那他平时闲暇的时候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闲暇？”袁美芹苦笑了一下，“他哪儿有什么空闲啊。”
“他这么忙啊。”
“是啊……您刚才说的射击是怎么回事？”
“哦……倒没什么……刚听说他有些朋友很喜欢去玩真人CS，我还以为他也喜欢呢。”
“他……”袁美芹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爱好。”她一边说一边叹了口气。
“那平时您家里的事……”
“也是我一个人打理。”
莫然又没话可说了，他犹豫了许久：“先这样吧，要不，您先跟他的同事们坐坐？我们还有工作。”
“哦，那……”
莫然转向王景川：“老王，把她带到三楼，让叶云子让陪陪她吧。”
王景川点点头站起来：“您跟我来吧。”
王景川把袁美芹带了出去，莫然往椅背上一靠，开始琢磨这个案子的前前后后。
过了几分钟，王景川回来了：“莫队，这样合适吗？”
“什么合适不合适？”
“把那几个人和受害者的老婆放在一起，这是不是有点……”
“没关系，反正也找不到别人来照顾她，我看那小姑娘就挺好。”
“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楼上那几个人看见袁美芹之后有没有什么反应？”
“姓顾的和姓徐的都凑过去表示关心慰问，我让叶云子照顾她，小叶倒是也没表现出什么为难来。”
“其他人呢？”
“方自青和孙天星都远远地看着，好像跟她是不太熟悉。”
“咱们也上楼看看吧。”莫然站了起来。
三楼所有的房门都被打开了，几个警察里里外外地忙碌着，刚才接受过问询的几个人都站在楼梯口，神情紧张地往里面张望。只有袁美芹一个人似乎觉得这种事情与自己无关，静静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拉着站在她旁边的叶云子的手，低着头一语不发。而叶云子虽然抓着她的手，却根本顾不上看她一眼。
莫然走到这些人前面站了站，看了一下众人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然后便往里面走了过去。
除了房门之外，所有的柜门和抽屉也都被打开了，就连桌子和沙发垫的下面、柜子背面、天花板的吊顶上方等区域也全都正在被搜检。
莫然站了片刻，徐教授和顾书记便凑了过来。
“警官……”徐教授小心地打了个招呼，“你们这么做有点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呢？”莫然饶有兴趣地盯着徐教授的脸。
徐教授的眼神不禁闪烁起来，但他还是硬撑着陈述自己的理由：“您看，这里是科研区域，有很多保密资料，也有不少贵重仪器，你们这么搜……”
“这里也是犯罪现场。”莫然一字一顿地说，“您放心，类似的现场我们也检查过不少，不会给你们造成损失的。”
“可是……”顾秋敏显然不能放心，“您就检查一下潘总的房间不就行了吗？这事和其它房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然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确认了要离开三楼只能通过刚才那道玻璃门下楼梯到二楼后才回答：“我们需要做进一步勘查，怎么，顾书记的房间里难道有什么不能给警方看的东西吗？”
“那倒没有……”顾秋敏一时舌头打结，而徐教授也听出莫然话锋不善，一时也只好闭嘴了。
而莫然则笑了笑：“二位，少安毋躁。”他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扭了一下头，却看到方自青怒冲冲地盯着正在自己办公室进进出出的警察们，而孙天星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似乎对面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所谓。
看来自己这个想法并不怎么受人欢迎，莫然一念及此，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向王景川交待了几句，便下楼回到会议室里去了。
然而，警方什么也没找到。当莫然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张了张嘴：“能确定吗？”
王景川点点头：“不要说枪了，就是枪支零件或者其它和枪有关的东西都找不到。”
“都发现什么了？”莫然仍不死心。
王景川无奈，只好拿着小本子汇报：“那个清洁阿姨自己有一个房间，放着她的那些工具——拖把、抹布、垃圾袋、消毒水什么的。在办公室里发现的东西都差不多，包括电脑、文具、电话这些办公用品，以及一些资料文件。有的文件被封在信封里，信封上面盖着‘绝密’或者‘机密’、‘保密’这一类的章，我们就没有打开，但是检查了封口，还用手摸了里面的东西。封口基本都是旧的，里面装的东西摸上去也都是纸，没有太特别的东西。他们每个人都桌子里还有一些小玩意，看上去像是他们做的样品。”
王景川一边说一边拿出相机一个一个给莫然展示：“您看，这个，是个塑料制品，不太可能是枪支的零件。这个倒像是金属制品，但尺寸太大。这个也是金属制品，但您看这形状，都是曲线和曲面，完全不可能安装到枪上面。还有这个……”
王景川一共给莫然看了十五个不同材质、不同尺寸、不同形状的小物品，每一个都不太可能作为枪支零件使用。莫然挠了挠自己的头皮：“你没问问那几个人这都是什么？”
“问了，他们说是展示品。”
“展示品？”莫然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嗯，这些东西其实都没什么用处，只是为了表明他们的设备和程序能用这样的材料做出这样的成品来。”
“还有别的吗？”
“别的就更无关紧要了。”老王又回到了小本子上，“那几个办公室里还有一些摆设，都是些工艺品，跟枪就更八杆子打不着了。”
“还有别的东西吗？”
“有。”老王显然对莫然的执着感到有些无奈，“还有就是那个实验室里的设备和工具。工具也就是些螺丝刀、扳手、万能胶、机油之类，都在一个工具箱里。设备一共有三台，有针对金属材料的，有针对塑料粉末的，还有针对叫什么两组分树脂的。那些设备的外盖我们也打开看了，里面什么也没藏。那些设备的零件，我们也研究过，应该不能作为枪支零件使用。不过我们没敢拆下来看，那些设备都挺贵的，我们也怕弄坏。您要是不放心……”老王说到这儿就停住了，他开始观察莫然的表情。
莫然皱了皱眉头，但他并没多说什么：“嗯，没拆就没拆吧……还有别的东西吗？”
老王不觉叹了口气：“再就是饮水机、空调这些电器了……”
“没别的了吗？”
“再就是些垃圾了，废纸、空瓶子、破抹布，还有他们做出来的一些边角废料之类的……”
“他们不是有清洁阿姨吗？那破抹布总不会是那阿姨扔的吧。”
“那倒不是，是实验室的垃圾，好像是用来擦设备的，上面还有机油。怎么，这个抹布有什么特别的吗？”
“哦，你接着往下说，这些边角废料都是什么？”
“边角废料……”老王看了莫然一眼，“都是他们没做成功的一些东西，基本都是些碎塑料片，也不规整，有的都裂了……”
“都是塑料的？一个金属件都没有？”
“没有。”
“他们不是能做金属件吗？刚才那些样品里还有金属的呢。”
“这个……”
莫然看了看张口结舌的王景川：“要不，咱们找他们问问去？”
“嗯……”王景川有点冒汗，他这么个老刑警居然让个年轻人给问住了，这让他在情绪上实在是有些不能接受。另外，他也压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得了的，他感觉，莫然不过是在死撑而已，而他还不知道越是死撑，最后的结果越糟糕。
而莫然虽然说要问问，却还是迟疑了片刻，忽然他的脸上露出笑意：“也许，现在咱们还不着急问这个问题。”
四
“孙博士，”莫然心平气和地说，“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一下。”
“什么问题？”孙天星神色平淡，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三楼这个实验室的设备应该是既能生产塑料制品，也能生产金属制品的吧，为什么您最近做的只有塑料制品呢？”
“这个……我还以为是什么问题呢。”孙天星居然笑了一下，“我的实验室里确实有一台能做金属件的设备，不过，这台设备的功率太高，只能晚上没人在的时候开，要不然电路负荷不起。另外那台设备上的激光器价格也比其它两台高得多，使用的金属粉末价格更是比塑料粉末的价格高几十倍，所以这台设备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而我的课题只是探讨3D打印的精度问题，至于是金属的还是塑料材料其实并不是很重要，所以我平时也就只用塑料粉末做做实验。”孙天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过，这对您很重要吗？”
“很重要。”莫然从桌子下面拿起一个大的黑塑料袋，“这是您实验室里的垃圾。”
“你们凭什么去翻我的垃圾桶。”孙天星立刻勃然大怒。
“现在这是我们的证物。”莫然很镇静，他一边说一边戴上了白手套，随后他提着塑料袋的底角一提，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便全都掉在了桌子上。孙天星这才发现袋子里装的全是装在小的透明自封袋里的塑料碎片，每个自封袋上还贴了标签。
莫然从兜里拿了一张纸出来：“要说，研究这些东西还挺费了我一番脑筋的。”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纸放在旁边，然后开始在碎片中挑挑拣拣。
孙天星瞟了一眼那张纸，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汗也顺着鬓角流了下来。而莫然压根抬头看他一眼，现在他正对着那张纸上的图仔细地拼接那些碎片。
五分钟之后，这些碎片被拼成了几个零件，莫然这才抬起头：“孙博士，这下您看清了吧，你在设备上做的这几样东西是一把气手枪的所有零件。”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张纸推到了孙天星面前——那张纸清楚地画出了怎样用这些碎片拼成零件，再怎样用这些零件拼成一把枪。
孙天星的喉头咕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你，你怎么发现的？”
“没办法，各种迹象都表明凶器还留在三楼，而我们在三楼又实在找不到凶器，甚至连类似的金属部件都没有，而这个时候我又想到了门口的安检仪。凶手怎么把枪带出三楼固然是个谜，他怎么把枪带进来的是个更大更难解的谜，不是吗？虽然现在安检仪还没有开，但它放在那里，凶手必然会考虑到它忽然开始启用的情况。因为我们的凶手是个做事非常缜密的人，所有的细节他都会考虑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凶枪有可能不是金属的，或者不用通过安检仪。不是金属制品，不用通过安检仪，使用后消失，把这些放在一起考虑，我就联想到了这堆碎片。你已经解释了为什么不使用金属粉末来打印这支枪，而在看到了这堆碎片和你垃圾篓里的那条抹布，其它的一些疑点也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还有什么不正常的？”
“所有人都没有听到枪声就很不正常。气枪的声音虽然比火药枪小，但即使当时的房门关着，声音也不可能小到没人听见的程度，之所以没人听见就说明这把枪很特别。而死者的伤口也说明了一些问题，这把钱发射的子弹中应该有不止一颗铁砂，发射的时候会出现霰弹的效果，也就是所谓的一打一片。但除了死者被击中的那只眼睛外，在别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铁砂，这表明枪是在很近的距离上发射的。但在死者那只被打烂的眼球上，法医发现有一颗铁砂并没有被射进死者的脑内，而是浮在了表面，而其它的则射入了死者的脑袋里，并导致了他的死亡。这表明气枪发射的时候，几枚铁砂的动能并不一样。出现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然而联系到这些碎片，我才明白，枪的声音这样小，是因为它在发射的时候就因为枪体内突然气压上升，同时有些部位受到冲击裂开碎掉了，所以那几枚铁砂才会有的动能高，有的动能低。毕竟这种塑料玩意，远远赶不上金属的强度。当然，你肯定也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你行凶的时候用那条抹布包住了这把枪。这样一来，枪的声音就更小了，而你也不用担心这些部件会有碎片落在现场。”
“那你凭什么就认定我是凶手？”孙天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是你亲口说的，你来了之后就待在实验室没有出来过，那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出现在你的垃圾篓里呢？我们核实了这层楼中几个人到达三楼的具体时间，第一个到的是清洁阿姨，第二个是你，第三个就是被害人。我想，行凶很可能就在潘文庆到达之后不久，那时三楼的人最少，而清洁阿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准备工作，并不急于出来，因为大多数的房间都没开门，她无法进行清洁。这种情况下，出现目击者的可能性最低。而后来，在人都陆陆续续来了之后，你只要安静地待在实验室里，把这些碎片弄得更碎就可以了。您在这里待了很久，知道三楼的监控录像一般不开，想必也对这层楼里的人都进行了观察，知道他们来到这里后，首先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自己的事，而不会随便串门，所以你行凶之后，只要关上门就可以延迟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了。另外，我想，选择今天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今天这层楼里的人最多，嫌疑人也最多，恐怕在你看来，我们把这些人排查一遍也需要不少时间呢。”
“就这样？没有实际证据？”
莫然笑了：“当然有实际的证据。您当懂得怎么用你的设备打印出特定的器形，而你也懂射击。因为你的导师徐友信很热衷于射击游戏，上个周末你们课题组刚刚组织了一次真人CS的活动，你肯定也参加了这次活动，所以我想你对射击也并不陌生。至于具体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