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先问我吧。”陈雨曦走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我一定配合你们警察，抓住凶手。”她说完这句话，回头怨毒地看了涂思思一眼，而涂思思也正恶狠狠地盯着她。两人目光相接，就那么对峙了片刻，陈雨曦才回过头来说：“走吧。”
就在护士站前面有几排椅子，现在正是半夜，走廊上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护士坐在大台子后面写东西，莫然便和陈雨曦找了个离她稍远的位子坐下了。
莫然掏出小本子：“您刚才说您和涂浩宇是昨天白天领的结婚证？”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是，我们是特意选的他生日这天领证的。”
“您和涂浩宇结婚的事情，还算顺利吧。”莫然有些迟疑，他不太确定该不该这么说。
“什么意思？”陈雨曦显然并非不理解莫然的话，因为她的眼睛已经瞪起来了。
“我是说，”莫然虽然头皮有点发麻，但还是继续问了下去，“您和涂浩宇结婚，他家里人反对吗？”
“当然不反对了，我们两个结婚是他父母同意的。”
“那他姐姐为什么刚才是这样一种态度？”
“我怎么知道，他姐姐一直都很支持这件事，跟我们关系也都不错，谁知道，小宇一出事，她竟然这么说。”陈雨曦说着说着，眼圈开始红了，似乎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刚放松，她就要崩溃了。
“可能是太着急了吧。”莫然也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总之……嗯，您今天就坐在他旁边，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他的杯子有什么人碰过没有，或者他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他的杯子……”陈雨曦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当时太乱了，我也喝了不少。”
“你们有没有可能拿错杯子？”
“这个……我不知道，杯子一般倒是都放在自己面前来着，不过倒酒的时候可就不好说了，一般都是把空杯子交给小辉去倒酒。”
“小辉的名字叫什么？”
“田辉。”
“人怎么样？”
“懒，但脑子很灵。”
“怎么说？”
“他从上学的时候就喜欢睡懒觉，上课也不好好听，但成绩都还不错，小宇没少抄他的作业。”说到这儿，陈雨曦不禁微笑了一下，这让莫然多少觉得这姑娘未免有些太情绪化了。
“你们喝酒的时候都是怎么喝的？”
“我们一般是自己喝自己那一杯，但有时候说高兴了会一起碰一杯，然后大家都把酒杯放到小辉面前，让他倒上。”
“涂浩宇中毒前那一杯也是这么倒的？”
“嗯，当时我们把瓶子里最后一点干完，然后又要了一瓶，让小辉给我们倒上……”
“为什么没让服务员倒呢？”
“是小辉自己说的，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只能他来倒酒，别人都不能插手。”
“然后呢？”
“然后，小宇说，喝完这一杯，我们就切蛋糕，不过，在喝这一杯之前，应该大家一起许个愿，然后再把蛋糕拿上来。”
“为什么不大家一起对着蛋糕许愿呢？”莫然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的，但他实在是充满了好奇心。
“小宇说，只有他和我能对着蛋糕许愿，因为蛋糕上面写了庆祝他的生日和我们结婚。他希望大家一起对着酒杯许愿，因为每次他不如意的时候，都是我们这几个人陪着他一起借酒浇愁。”
“许愿的时候大家都闭上眼了？”莫然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应该是。”
“然后呢？”
“然后大家睁开眼睛，小宇先端起杯子喝下去，然后他就，他就……”陈雨曦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
莫然也听出了一些端倪，涂浩宇在中毒之前喝了一杯酒，而在喝这杯酒之前，所有人都闭上眼睛许愿——如果有人下毒的话，那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了。
不过，他又想起了彭晓苗那个开饭店的朋友，其实也有可能是……莫然想到这儿，有点不太愿意往下想了，他随即又问道：“许愿的时候你的手是……”
“我两只手抱着小宇的胳膊。”
“右臂？”
“嗯，右臂。”
莫然心想，这一点也只能等涂浩宇醒过来之后再确认了：“你知道涂浩宇平时和什么人有矛盾吗？”
“矛盾说不上吧。他平时挺内向的，只跟我们几个聊得开，跟其他人接触都很少……”
“这么内向也能当总经理？”
“这个……”陈雨曦犹豫了一下，“怎么说呢？毕竟这个公司主要是他出的资。”
“原来如此。”莫然不禁想到了刚才涂思思连吼出那三个“钱”字时的情景，“那万一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是最大受益者呢？”
“这个……”陈雨曦犹豫了一下，“应该是……我吧，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了。”
“是啊，法律上规定配偶是第一顺序继承人。”莫然颇有深意地看了陈雨曦一眼。
“可，可我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杀害小宇的。”陈雨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这显然不是因为羞愧。
“我也没有那么说嘛。”莫然淡淡地说道，“平时涂浩宇有没有因为商务上的事情和一些人发生过矛盾呢？”
“没有。”陈雨曦尽量克制了自己一下才说道，“小宇并不直接处理商务上的事情，跟人发生矛盾这种事也是在小凯和小辉身上多些。”
“如果涂浩宇有什么三长两短，谁会变成总经理来掌控这个公司呢？”
“应该是他姐姐吧，毕竟钱是他们家出的。”
“涂浩宇跟他姐姐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还不错，她姐姐从小就护着他。”虽然刚才涂思思对陈雨曦的态度并不好，但陈雨曦显然并不想刻意说涂思思的坏话。
“哦，原来是这样……”莫然低头琢磨了一下，“对了，还有个问题，今天是涂浩宇的几岁生日？”
“是他的整三十岁生日。”
“我看他姐姐岁数也不算太大，不知道当初计划生育是怎么……”
“其实，他姐姐是他伯父的孩子，因为他伯父死得早，他爸爸就把思姐收养了，当时小宇好像刚两岁。”
“当时他姐姐几岁？”
“也就三岁。”
“好吧。”莫然笑了笑，“那先这样。”
接下来莫然把田辉叫了过来，而田辉对现场情况的叙述和陈雨曦的回忆差不多，喝完了两瓶酒之后，他们又要了一瓶。倒上一杯后，涂浩宇说要大家一起许愿，他们就都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然后涂浩宇便喝光了自己杯子里的酒，再接下来他就倒下了。
“你许的是什么愿望？”莫然带着笑问道。
“我？”田辉脸忽然红了，“我想赶紧找个女朋友。”
“还没有吗？”
“原来谈过一个，吹了。”
“原来是这样。”莫然心想，田辉倒不像是在说谎，既然他许了愿，那下毒的未必是他，更何况他和涂浩宇之间还隔着个陈雨曦。
“许愿的时候你的两只手是怎样的？”
“我的手，不就是这样咯。”田辉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抱拳的动作。
“您知道涂浩宇平时和什么人有矛盾吗？”
“他能和什么人有矛盾。”田辉撇撇嘴，“市场都是我和小凯打下来的，得罪人的事情也都是我和小凯去干。公司内部的事情自然是有点点给他料理，什么招人啦，开人啦之类的，也没出过什么乱子。至于财务账上的事情，小曦都处理得挺好的，税务局那边小曦也打理得不错。要说得罪人，也是我们这几个正经干事的人得罪人吧。”
“你的意思是说，涂浩宇其实没正经干过什么工作？”
“他干过的最大一件事就是从他老子手里搞到了钱来开公司，所以他才能当上这个总经理。得承认这件事是我们公司最大的事情，要是没有他，这个公司根本就开不了张。不过这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最近这两年呢？”
“最近这两年，有几次经济困难，差点发不出工资，也是他跟家里要钱才算勉强过关。”
“这么说，你们这个公司完全是靠涂浩宇家的钱支撑了？”
“差不多吧。”田辉的表情有点尴尬，“做到现在，也勉强收支平衡而已，还谈不上能给人家挣钱。”
“有个问题想问一下，”莫然还是回到了正题上，“洋地黄毒甙这种东西您知道吗？”
“知道啊。这玩意的生意可不好做，国家管得太严了。”田辉一边说一边耸肩，似乎对莫然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一点儿也没多想。
三
“你们也做吗？”
“做啊。”田辉耸耸肩膀，“你不做别人就会做，别人能做的多了，你连你能做的都做不了了。”
莫然非常明白田辉说这段绕口令一样的话中所包含的意思，虽然对方完全表现出了一副坦然无谓的姿态，但莫然还是觉得这种态度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好吧，那先这样。”莫然觉得虽然有疑虑，但不宜操之过急，便结束了问话。
接下来是那个被称作“小凯”的魁梧男子，他不等莫然开口，便伸出手来：“我叫倪俊凯，你好。”
莫然只好跟他握了握手，接下来的问话仍然是那套，涂浩宇中毒之前他们都做了什么，每个人的具体位置在哪里，而倪俊凯的说法和前面两位也没什么差别，于是话题便很无奈地变成了：涂浩宇平时和什么人有矛盾。
而倪俊凯的答复也差不多：“有矛盾？怎么可能？小宇这人那么内向，都不怎么爱说话的，怎么可能跟别人有矛盾。”
“你能确定吗？”
“当然能。从高中时我就认识他了，真要说和什么人有矛盾，最多也就是那时候，有几个社会上的小痞子老是纠缠小曦，后来我找我表哥和他的几个哥们把那帮人堵在胡同里狠狠揍了一顿。可要这么说起来，跟人家有矛盾的也应该是我吧。”
“这么说，您以前倒是经常替他打抱不平？”
“也不是经常，就那么一次。打了那一次之后，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五个是一伙的，一直到高中毕业也没人敢惹我们。”倪俊凯说话的时候，满脸自豪，仿佛沉浸在回忆中似的。
“那次打架涂浩宇没参加吗？”
“当然没有，他那个时候细胳膊细腿的，上体育课都不行，哪儿能打得了架。”
“为什么你们五个关系会那么好的？”莫然忽然想到了这么个问题。
“这个……咳，也说不好为什么，玩着玩着就玩到一起去了。”
“你们这五个人里面，跟涂浩宇关系最好的就是陈雨曦了吧？”
“那当然，他们是夫妻俩。”倪俊凯笑了起来，“但实际上，她是最晚进到我们这个圈子里来的。”
“是吗？”莫然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是啊。其实小曦和点点是好朋友，是点点把小曦介绍给我们认识的，小曦和小宇之间也是点点帮着牵的线。”
“哦？”莫然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这个点点……”
“嗯，就是另外那个女孩子。”倪俊凯似乎还生怕莫然不知道，“她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主意的，当初开这个公司也是她提议的。”
“那她为什么只负责公司内部的这些事情呢？”
“这个嘛，毕竟小宇家才是出钱的。”
“你们开这个公司，小宇家一共出了多少钱啊？”莫然有些好奇。
“这个，”倪俊凯干笑了一下，“这个我也说不好，总之我们都是给小宇打工的。”
“原来是这样。”莫然笑了笑，“这么说他家里很有钱？”
“嗯，确实，他家好像很早就下海了……”倪俊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也难怪他姐姐会那么说，换作是我，也可能会有这种想法。”
“这么说他姐姐对你们其实比较排斥？”
“这个……”倪俊凯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话语，“也不能这么说吧。以前一直都挺好的，这次毕竟是因为小凯出了这样的事情，有点什么想法也是难免的吧。”
“平时涂思思跟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他姐姐有时候会来公司看看，也经常跟我们聊聊天、吃吃饭什么的，感觉还不错啊。”
“来的次数多吗？”
“说实话，有点多。”倪俊凯说到这儿，也不觉放慢了语速，“差不多每周都要来一次吧。不过她来每次都是点点接待……”
“她不是直接去找涂浩宇吗？”
“她确实是找小宇，但和小宇其实聊不了两句，怎么说呢？小宇这人太内向，跟她的话好像也不是太多。”
“他们姐弟俩都聊什么呢？”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不经常在办公室，这些都是我回办公室之后听点点和小曦她们说的。”
“陈雨曦不是也老在办公室吗？为什么她不陪涂思思呢？”
“这个嘛，”倪俊凯干咳了一声，“这个我也说不好，可能是小曦太忙吧。”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会不会有点……”
“那倒没有。”倪俊凯连连摇头，“平时她们也是说说笑笑的，但是财务工作嘛，总是很麻烦的吧，小曦可能也没什么时间。”
“有个问题想问问您，洋地黄毒甙这种东西您熟悉吗？”
“还算比较熟悉，这东西我卖过，不过销量不大。”
“怎么会销量不大呢？”
“一般大夫不太愿意开这种药，毒性太大，您问这个是……”
“哦，没什么。”莫然试图掩饰自己的真正意图，“你们公司有这种药？”
“一般我会在办公室放一盒当样品，但实际上卖得很少。除了卖到医院里的，也就是小宇的爸爸曾经买过两次。”
“他爸爸买？”
“嗯，他爸爸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好像吃这种药比较有效。”
“这样不违规吗？”
“不违规。”倪俊凯笑了笑，“手续齐全就不违规。”
“就是这样。”齐小点在把大家怎么一起喝酒、涂浩宇怎么建议大家一起许愿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耸了耸肩，“我真没看见谁往小宇的杯子里放什么东西。”
“怎见得毒药就是那时放在涂浩宇的杯子里的呢？”
“那还用说吗？之前吃喝一点事儿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