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老婆。”这位女子显然没料到彭晓苗能这么不客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冒出这么一句之后,下意识地指了指旁边的年轻男子。
男子连忙说:“我是他的儿子费书铭,这是我太太Sherry。”
这倒是都对上了,彭晓苗心里暗想,她对这位Sherry一点不打算客气:“您要是知道什么,或者对什么有怀疑,可以直接去报案。要是只有猜疑的话,我劝您最好少说话,她也是可以告你诽谤的。”她指了指孟琳琳。
“你……”Sherry气得脸都青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贺炳钦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各位,费总还在急救,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我可不是胡说!”Sherry怒冲冲地冒出这么一句,“每次老头子犯病,她都在旁边。还有,到现在老头子也不给她放财权。就算她给老头子生了儿子,老头子对她也是抠抠巴巴的,公司的事情也什么都不让她碰。反正老头子活着,她什么也拿不到,只有老头子死了,她才能分点财产。”
“喂!”见自己老婆说出这种话,费书铭也急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怎么这么说话!”
“现在再不说就晚了!”Sherry不依不饶,“你看你那个窝囊样,真要让她得逞了,老头子那点产业你什么也摸不着。”
“能小点儿声吗?”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开了,一个护士走出来,“里面正在急救。”
护士温和的态度似乎刺激了Sherry的神经,她益发暴怒:“你个小护士也敢来数落……”
“要不是现在医闹这么多,我早让保安把你撵出去了。”小护士的话说得虽然厉害,但语气依然很柔和。
“你说谁是医闹?”Sherry彻底爆发,“我告诉你……”
“行了行了。”彭晓苗一步跨到两个人之间,“护士说得没错。就算这里面抢救的不是你们的父亲,你也不能这么折腾吧。”
彭晓苗恶狠狠地瞪着Sherry,心里充满了厌恶。在她的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护士又回去了。
一时没人说话冷了场,沉默了片刻之后,米律师慢慢开了腔:“其实,根据费总的遗嘱,如果费总如果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母子只能得到现在住的房子,反倒是费书铭将得到费总名下公司70%的股权,财产的大部分则会捐给费总创办的慈善基金。所以……”米律师顿了一下,“如果说费总的死对谁有利的话,那只有你们夫妇俩,以及那些捐助对象。”
所有的人都傻了,而米律师又说了一句话更是给了Sherry致命的一击:“我想,这个情况,其实你们这些家里人应该都知道吧。”
三
Sherry没了脾气,靠在墙上喘粗气。费书铭握着她的手,似乎和正在抢救的父亲相比,他更担心自己的老婆。贺炳钦早已经躲到外面院子里抽烟去了,马主任则上了楼去找他的老同学打招呼。孟琳琳抱着孩子,萎靡地缩在椅子里,不知所措。而米律师在说完那些话后,则缓步踱到一扇开着的窗子前,看样子是想透透气。
彭晓苗凑到米律师身旁——这一家子的表现引起了她极大的好奇心——轻轻说了声:“米律师,有空吗?”
米律师看看彭晓苗,彭晓苗微笑一下,打算以此表示并无恶意。米律师忽然变得冷若冰霜:“你有事?”
彭晓苗心里不痛快,但脸上还得挤出笑来:“能跟您说两句话吗?”
米律师看看她:“我……”
他本不想答应,但彭晓苗指了指自己的牛仔裤兜,那里她的警官证露了个小角出来,然后往远处的墙角指了指。米律师只好皱起眉毛,跟她走了过去。
一到墙角,米律师就板起脸:“女警官,你想问问题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否则我有权拒绝回答。”
彭晓苗微微笑了一下:“米律师,这事儿……”她迟疑了一下以便斟酌语气,“其实您可以选择不回答,不过,您觉得这样好吗?”
“什么意思?”米律师警觉地眯起了眼睛。
彭晓苗转身看了看孟琳琳他们:“马主任是心血管病的专家,然而费联松在接受他的建议装了起搏器之后,身体却变得更差了。您觉得这事儿正常吗?”
“这个……医学上的事情,我又不懂。”米律师一边说着一边抱起了肩膀。
彭晓苗心里暗笑,她看出来了米律师想置身事外,而并不想维护和费家有关系的任何人,这让彭晓苗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如果马主任不是成心的……”彭晓苗慢吞吞地吐出这么一句,然后停住了,然后用眼睛不断地扫视着米律师的脸。
米律师仍然抱着肩膀,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马主任要害费联松吗?费联松听马主任的话装了起搏器,然后心脏病发死了,这样马主任能脱得了干系吗?”
“作为医疗事故的话,还是有可能吧。”彭晓苗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开始抠手指。
“笑话,怎么可能。”米律师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他的起搏器又不是马主任给装的,马主任不过是推荐了型号和手术医师……”
米律师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从自己的口中似乎冒出了什么,彭晓苗忽然抬起头来,笑着说:“对啊,马主任推荐了型号和手术医师。我想,不管是费联松本人还是给费联松做手术的医院,都要尊重马主任这个权威专家的诊断吧。虽说术前医院会对费联松做体检,但马主任作为一个专家,应该是有规避这种风险的能力吧。不然,这个起搏器也不会顺顺当当地装上去。”
米律师咬了咬牙:“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彭晓苗慢条斯理的,似乎胸有成竹,“想必马主任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很可疑吧。而他又不能轻易表露出来,只好找你商量,所以,今天在听说了费联松出事之后,你俩先碰了个面才到医院来,所以你们俩是同时到达的。”
“就不能是巧合吗?”
“不可能。”彭晓苗摇了摇头,“事实上,出了这种事,有家人和医生在就可以了,没必要把律师也叫过来。而且孟琳琳确实没有通知你,我觉得费书铭和Sherry应该也没有通知过你,因为他俩的表现确实不像在等你来。至少,他们没有等你到来之后才开始数落孟琳琳,也没有在数落孟琳琳的时候也没有指望你帮腔的意思。在你指出费联松如果出事,他们夫妻是最大受益者之后,他们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气急败坏来。”
米律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考虑得还真多。”
“怎么样?现在能谈谈了吗?”彭晓苗心里有些得意。
“好吧。”米律师顿了一下,“今天确实是老马来找的我,就因为老费这起搏器的事情,把他可给吓得不轻。那个,你不打算做记录吗?”
“嗯。”彭晓苗摇摇头,“暂时还没必要……您接着说。”
“本来装起搏器这事儿挺平常的,老马也是觉得看费联松的病情他也应该装一个起搏器。刚装完之后,老费也确实比之前好了不少,没想到这几个月他的病情忽然恶化了,比没装之前的情况还糟糕,而老马根本说不清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就根本无从下手。你想这对老马来说多可怕啊,听了他的话,结果反倒恶化了,他还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他可是老专家,出现这种情况完全说不过去啊。”
“所以他找你帮忙?”
“嗯。”米律师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承认,“上次老费犯病之后,他就找了我。”
“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觉得情况有些蹊跷,他这么多年就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
“他有没有说细节?”
“他说了一大堆,我也记不太清了,不过中心意思是费联松的状况非常不正常,他怀疑是起搏器有了问题。”
“起搏器有问题?有人在上面做手脚了?”
“老马对这个也说不好,毕竟起搏器已经装了,他也不能再拆下来,只能在给费联松检查的时候看看表面情况。可真要是有人在这上面做手脚,表面上也看不出来。但他又不甘心,只好来找我帮忙。”
“您能帮上他吗?”
“很难,我也无从下手。如果说是心脏起搏器出了问题,那就得回头去查起搏器的来源,可那样的话,我也无能为力了。”
“有可能在起搏器上动手脚吗?”彭晓苗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一切皆有可能。”米律师随口撂出一句广告语,随后又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大白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钱?”
“真要有这种事的话,目的也只能是为了钱。毕竟费家的事情都跟钱有关,他们家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钱。”
“说到钱……”彭晓苗斟酌了一下此句,“费联松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能从中获利的都有谁呢?”
“那就只有费书铭夫妇了。”米律师笃定地说,“费联松两个月前在我的陪同下去公证处立了遗嘱,把自己手里的股权、不动产这些都留给了这夫妇俩,给孟琳琳母子的只有一套房子和一笔钱,而那笔钱仍然交给费书铭以投资理财的名义托管,孟琳琳母子俩只能每个月从理财收益里面支取一笔生活费。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能保证这母子俩过得比较优裕,但不太可能有太多的盈余。”
“这费联松怎么这样?”彭晓苗感到不解,也替孟琳琳感到不平,“这样对孟琳琳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公平?”米律师笑起来了,“警花小姑娘,公平算什么呢?什么也不是。对于费联松和海星来说,这种安排是最合适不过的。”
“是吗?”虽然彭晓苗的心里隐隐觉得米律师的话有道理,但她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你对刚才费书铭和Sherry的行为有什么看法?”米律师反问彭晓苗。
“嗯,费书铭不怎么说话,Sherry则咄咄逼人……”彭晓苗很谨慎地选择字眼。
“是啊,他俩一直给人这种印象。不过,你得知道,他们俩是在国外留学时认识到。当时两个人都在美国,费书铭念商务管理,Sherry的专业则是生物化学。”
“生物化学?”彭晓苗感到匪夷所思。
“是,Sherry这个名字是她到国外之后取的,她本名叫黎雪。她读得很顺,取得博士学位之前就拿到了美国一家大生物制药公司的工作offer,待遇也相当可观。但后来费书铭要回国,她便抛弃了自己打开的大好局面,跟随费书铭回国了。”
“是因为她想回来当少奶奶吗?”彭晓苗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不可信。
不出所料,米律师摇了摇头:“当然不是,Sherry怎么可能是这种没出息的女人。”
“那她……”
“这个……”米律师忽然不往下评论了,“这我就很难说了。”
“哦?”彭晓苗眨了眨眼睛,“怎么……”
“我只提供事实,至于怎么下结论,那是你们警方的事情。”米律师一本正经。
彭晓苗略微忍俊不禁:“还有个问题,我是警察,您是律师,您怎么会对我说这么多呢?”
“这个……”米律师一时有些舌头打结。
“您作为律师,在并非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告诉警方这么多客户的情况,似乎有些于理不合吧。”
“说实话,我也不希望费家出现那么多变故,这对我也会有很大影响……”这几句话米律师说得有些费劲。
“怎么呢?”
“如果费联松去世,费书铭接班的话,他可能会对整个集团做出大调整,对于他们自己内部的人固然影响很大,对我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彭晓苗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们律师跟公检法都是势不两立的呢。”
“我作为一个实用利己主义者,还没蠢到那种地步。”米律师似乎如释重负,“作为我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我的个人利益,其次是客户的利益。再说,我也不想跟公检法为敌,那样是既坑人又坑己。”
和米律师聊过,彭晓苗心里的疑云更重了,虽然她知道,现在以警察的身份掺和这些事并不合适,但她的好奇心却把她牢牢地拴在了这个医院里。
这时马主任也回来了,他简单地跟费书铭、Sherry和孟琳琳打个招呼以示自己正在帮忙之后便望向了米律师。他本想和米律师再沟通一下,却一眼看见彭晓苗就站在米律师的身边,不由自主地便停住了脚步,而脸色也在瞬间便得极不自然。
其实米律师和彭晓苗之间的交谈也早已引起了那三个人的注意,不过米律师对此似乎并未太在意,彭晓苗又往外看了看,贺炳钦已经抽完了烟正往回走,他已经把西装脱了下来——这么热的天他也无法保持自己的风度了。
贺炳钦进了走廊,喘了口气,然后掏出手绢擦了擦鬓角上的汗,这才开始低声跟马主任说了什么,马主任随即开始长篇大论。因为离得太远,彭晓苗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她能猜到马主任肯定是在说费联松的病情。
马主任发言的时候,彭晓苗又想起一件事来:“您刚才说遗嘱的内容他们应该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嗯,费联松立遗嘱之后曾经跟我说过,他会尽快把遗嘱的内容透露给家里人。我也不清楚他会什么时候说这件事,但是,我觉得他既然说了尽快,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您没觉得他说尽快,其实潜台词是很为难吗?”
“这个……我是没想过……”米律师抓了抓脑袋,“不过,他决定了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
“看来费联松对您很信任啊。”
“多年的老朋友了,从他一开始创办海星的时候,我就在为他打理法律事务了。”
“那时候贺炳钦就跟着他了?”
“嗯,那时候老贺才三十多岁,相当有干劲,现在也有些迟钝了。”
“孟琳琳呢?”
“孟琳琳认识费联松没几年,那时候老费的前妻,也就是费书铭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两个人没有什么交集,而且当时费书铭也已经出国了,所以两个人之间的交往并没有遇到阻力。但后来费书铭回国,他们家里便开始折腾了。具体折腾的原因和内容,大体上来说,也就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