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床是谁的？”莫然指了指后墙窗户下面的一张行军床。
“那是我弟弟的床铺。”
莫然走过去，床上只铺了一个床单，上面扔着一张毛毯和一个枕头，连枕巾也没有一条。莫然掀起枕头，下面出现了一盒中华烟。
莫然拿起烟看了看，里面有十几根烟卷，还有个打火机。他想了想，又把烟盒扔回原处，并把枕头仍旧盖在上面。
“这后面是什么地方？”回到小卖部里面之后，莫然指着后面的另一扇门问。
“那是我们住的地方。”
“能看看吗？”
“可以……”郑春红虽然答应，但显得很不情愿。
这扇门倒没有锁，莫然推门进去，发现是一间卧室，靠墙有一张双人床，床上的被子胡乱地堆在上面，两个枕头一只横一只竖地躺在床头，一条枕巾缩成一团窝在枕头旁边，另一条则干脆掉在了地上。枕头边的地上摆着一个床头柜，上面只有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也堆满了烟头，莫然大致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红梅烟的烟头，不过上面也有三个中华的烟头。再拉开抽屉，却发现了一条已经打开的中华烟，里面已经拿出了两盒。
“这个你见过吗？”莫然指着那条烟问跟在旁边的郑春红。
“没见过……”郑春红也愣了，“他们没买过这种烟。”
“你们店里没有吗？”
“没有，这种烟不好搞。”
“这种软中华现在应该是六百五十块一条吧。”
“是……”郑春红有些不知所措。
莫然把抽屉推上，又看了看双人床另一头摆着的一张婴儿床。他看了看床里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被褥：“这是孩子睡的床吗？”
“是啊，明明知道有孩子，他还要在这屋里抽烟，你说他这人……”郑春红又有点说不下去了。
屋子正中间有一张饭桌，上面摆着两副碗筷，和几个盘子，盘子里还有些剩菜。看得出这顿饭倒是还比较丰盛，两荤一素。
“输了那么多钱还买那么多肉，也不知道省点钱……”郑春红又开始絮叨。
莫然绕着桌子转了两圈，没说什么，抬头见卧室墙边还摆着两个衣柜和一个梳妆台，便走过去拉开衣柜看了看。衣柜里面都是些普通衣物，倒也没什么，而写字台也没什么太值钱的化妆品。
“有钱就去赌，赌了就输，这两年一件新衣服也没添置，我连抹个雪花膏都舍不得，他倒好，在牌桌上大把大把地撒钱。”
莫然在屋里绕了一圈，把情况看了个大概其，他等郑春红絮叨完了，满脸带笑地问了一句：“床底下是什么？”
郑春红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额头上的汗也流下来了：“没，没什么……”
“不可能没什么吧。”莫然笑得更灿烂，也更让人发毛了。
“真，真没什么……”郑春红越发结巴。
莫然弯腰掀起垂到地上的床单，一伸手便从下面拽出一个大布袋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放了十几二十副车牌。
“通知交警队，这里发现了大量的伪造车辆号牌。”莫然一边吩咐彭晓苗，一边又转向郑春红，却不说话，而是盯着她。
郑春红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莫然蹲下去，看了看，见她并没有昏倒，这才放了心，他从衣袋里掏出几颗巧克力：“吃点儿吧。”
正在这时，莫然的手机响了，是陆青打来的，他的声音很急促：“莫队，我，我发现了一个重大情况。”
一
陆青结结巴巴地汇报完，莫然才搞明白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确实看到了个中年微胖、光头、上身穿白色短袖衬衣的人在八点四十七分的时候进了那幢写字楼。这个人当时也没戴口罩，通过几个画面能看到他的清晰正面形象，而这个形象早已深深地印在了陆青的脑海里——他就是护城河边那具尸体。
莫然一听到这种情况，顿时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吕显德的替身，彭晓苗一直在寻找的死者真实身份，竟然通过这样一种简单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而他也不禁想起了彭晓苗对尸体的描述：光头、中年微胖、上身穿白色短袖衬衣，除了没戴口罩，穿的牛仔裤也与吕显德穿的黑色西裤不一样之外，其它细节简直是一模一样。事实如此清晰地摆在面前，而自己却茫然不觉，这不免让他感到十分沮丧。
他让陆青把监控录像拷贝一份带回局里，随后便挂上了电话，再看彭晓苗，她还守在郑春红的身边。现在在场的警察只有他们两个，而交警队的人还没到，暂时他们谁也不能离开。莫然原地转了三个圈，最终还是躲到屋外，拨通了严局的电话：“喂，严局，化妆成吕显德开车的人已经找到了。”
“哦，是吗？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死了，护城河边的那具尸体就是他。”
“身份现在能确定吗？”严局倒似乎不怎么吃惊。
“暂时还不能确定。”
“这么说，这两个案子最终还是变成一个案子了？”
“我觉得应该是三个案子。”
“三个？”严局对莫然这句话倒觉得有些意外了，“除了吕显德被杀和护城河边抛尸之外，还有什么案子？”
“还有吕显德的车冲下公路车毁人亡，我觉得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
“你有什么证据吗？”
“这个……”莫然犹豫了一下，“我暂时还没有。”
“两个也罢，三个也好，这些现在都不重要。我看你们现在有必要把案情汇总，并重新分析一下。”
“是，严局。”
“我听说，你们还发现了一个贩卖假汽车号牌的窝点？”
“嗯，刚刚发现的。”
“交警队和技侦已经出发了，你趁着这个工夫也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严局。”
挂断电话，莫然看着路旁“林间高尔夫俱乐部”的广告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足足等了一个钟头，市局交警队的车才到——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偏了，他们找路也费了点工夫。莫然和彭晓苗将郑春红和这间修车店移交给他们，便开始返程。
“刚才陆青打电话，”莫然一边开车一边说，“护城河边发现的那具男尸……”他迟疑了一下，“是这样，你知道，我刚刚办了个案子，情况是这样的……”
他索性把吕显德的案子原原本本地给彭晓苗讲了一遍，本以为彭晓苗会惊讶于陆青的发现，谁知她只是“哦”了一声：“也就是说，这俩案子最终还是合到一股道上来了是吧。”
“是啊。”莫然多少觉得有些尴尬，“最终这是一个案子。”
“要想认定那个死者是不是假扮吕显德的人倒也容易……刚才技侦也给我打了个电话，在那辆事故车上确实发现了那个死者的指纹，不过位置很奇怪，在驾驶席车门外把手的里侧。”
“只有这个地方有吗？”
“对，只有这个地方有，不过这倒是也不奇怪。”彭晓苗想了想，“我刚给他们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看看那辆车上有没有吕显德的指纹，现在结果应该出来了吧。”说着话，她已经拨通了技侦的电话。
说了两句之后，彭晓苗挂上电话：“他们确实也发现了吕显德的指纹，不过这些指纹都集中在车后座、车身和车的后备箱里。”
“这……”莫然有些奇怪：“这也就是说……这辆车的驾驶和副驾驶席这些位置都被人擦过了？”他这才明白了，彭晓苗为什么让技侦也检查一下车上有没有吕显德的指纹。
“就是这样。”彭晓苗伸手把靠背往后放了放，“那个死者的指纹只出现在车门外把手的内侧还不能说明死者就开过这部车。而综合这个情况来看，死者开过那部车，但指纹被人擦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擦掉这个部位呢？”
“可能是打算抹掉一些痕迹吧，不过，有些事情恐怕只有这几个死人才知道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莫然现在已经没了主意了。
“这我也不好说。”彭晓苗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似乎很惬意，“那辆车不是装了GPS防盗器吗？查查它去过哪儿不就行了。”
“倒也是……”莫然又想起了点儿什么。
一进市区，莫然先去了看守所，他想提审已经被羁押的耿家姐弟。
一见耿宝成，莫然劈头就问：“耿宝成，吕显德的车装了GPS防盗器的事情你知道吗？”
耿宝成怨毒地看着莫然：“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莫然完全不相信。
“那天我就说了没这事，你现在又拿这事来问我，怎么，这事很重要吗？”
“如果不重要，你有必要隐瞒吗？”
耿宝成笑起来了：“莫警官，你说得对，如果不重要，我也没必要隐瞒。可你看看，我已经因为杀人罪被你们关到这里来了。你们现在证据确凿，在这种时候我隐瞒这种什么狗屁防盗器的事情还有意义吗？”
他说到这儿，居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完全停不下来，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了，旁边的警察连忙过来制止。
谈话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莫然只得离开，但他的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知不知道吕显德的车装了GPS防盗器这种事情对耿宝成会被如何定罪量刑确实完全不重要了。
回到车上，莫然还没说话，彭晓苗先看了他一眼：“怎么没精打采的，是没有收获还是让人给挤兑了？”
“没有收获。”
“这种事儿这么重要吗？再说你想想也知道，他们两家本来就因为钱闹得不可开交，吕显德当然不可能把装防盗器的事情告诉他老婆，更不会告诉他老婆的娘家人了。”
“说得也是……”莫然有点泄气，“先回局里吧，看看他手机里会不会有线索。”
然而吕显德的手机里也没有任何与GPS防盗器有关的内容，彭晓苗看看抓耳挠腮的莫然，淡淡地说：“他的车从来没被盗过，当然不会有任何短信通知。”
“开通服务总该有个通知吧。”莫然仍然觉得无法理解。
“说不定他给删了呢，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要不还是看看他的电脑里有没有这方面的内容吧。”
“你把他的电脑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不过还在技侦那儿，得先把密码解开才行。”
“那估计你有得等了，现在技侦那边的活儿应该都堆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莫然开始抓脑袋。
“这个GPS防盗器就那么重要吗？”
“总得知道这部车去过哪里吧……”
“我看你还是找找这个人吧。”彭晓苗依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搞清楚这个人的身份了，其它的应该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真的吗？”莫然有些不相信。
“真的还是假的很重要吗？”彭晓苗不禁哑然失笑，“碰运气罢了，一条路走不通，再走另一条路，这纯粹是没办法的办法。”
“薛总，您今天有空吗？”莫然听彭晓苗这么说，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想来想去，觉得也只能让吕显德公司的人辨认一下那具尸体的真实身份了。
“我今天……”薛国平迟疑了一下，“我现在很忙，您要是有事的话，下午来好了，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我没什么事情。”
“好，那一言为定。”
挂上电话，彭晓苗看了看莫然：“你怎么那么焦虑呢？”
“我焦虑吗？”莫然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你当然焦虑了。面部潮红、额头冒汗、语速快、呼吸急促、不必要的小动作过多，这都是焦虑的症状。”
“是啊……”莫然一边说，一边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又做了个深呼吸，他不得不承认，彭晓苗说得没错。
“我看你别忙着想案子的事儿了，先找个地方坐坐，放松一下吧。”
“可现在正是上班时间……”
“那你就回办公室坐坐嘛，喝杯水，实在不行躺一会儿，睡着了也没关系，警察也有累的时候。”
“这样行吗？”
“总比你这么焦头烂额的好。”
“可是这案子……”
“没什么可是的，这案子耽误这一会儿没什么，你赶紧回去吧。”
莫然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听彭晓苗的，先好好调整一下心情再说。
莫然和彭晓苗分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莫然进屋之后，往椅子上一靠，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不一会儿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而彭晓苗却没这么舒服了。
陆青回来了，还带着从写字楼拷贝回来的监控视频，那个人的正面图像也被打印出来一并摆在了桌面上。
彭晓苗一进屋就拿到了这张照片，她看了看，又放在桌上。陆青问：“彭姐，你回来了，莫队呢？”
“他回去歇一会儿。”彭晓苗看了看陆青，“只找到这个人进去的录像，没找到他出来的？”
“没……”
“根本就没找吧，真要找的话，这点儿时间哪儿够。”
“嗯……”陆青开始冒汗了。
“没找就没找吧，反正这个现在也不重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张新梧插了进来，“这个人怎么找到的？”
“是这么回事……”彭晓苗便把莫然告诉她的那些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这……”屋里人全都大吃一惊，半晌张新梧才说：“我说怎么……没想到……”
“明白了吧，现在咱们队长也愁坏了，这个案子里面的曲折太多，里面不知道有多复杂。虽然好像把什么都查到了，但就是抓不住头绪。”
“那接下来怎么办？”
“队长都不知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彭晓苗有点儿没好气，“要不是能早点跟之前那个绑架案串起来就好了。”
“莫队是不是有点……”陆青说到这儿，有点儿不敢往下说了。
“不是他有点，是他那案子里的人太特别。估计是想把影响降到最低，结果现在有点儿捂不住了。”
“我看呢，”张新梧又说话了，“既然是这样，咱也只能装傻。查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实在查不下去了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彭晓苗有点无奈，“这位队长，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