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这样了。”彭晓苗有点无奈,“这位队长,什么都好,就是一条,不懂得团队协作。”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这个结论下得有点武断了。
“不过,你得说人家能力还是有的,今天不是又破了个造假车牌的案子吗?”
“那个案子,”彭晓苗笑起来,“一进那间屋那女的话就变得特别多,眼睛还老往床底下瞟,不是有鬼才怪了,纯属瞎猫碰死耗子。”
“瞎不瞎不好说,反正人家现在案子是一个接一个地破,你不服也没用。”
“得了得了,别瞎琢磨了。”彭晓苗有点儿没好气。
莫然和彭晓苗下午如约来到薛国平的办公室,却看到他正在和一位背对门口的女士说话。
一见他们俩出现在门口,薛国平连忙站起来:“莫警官,您来了,这位……”
“我也是刑警,我姓彭。”彭晓苗赶紧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哦,我这儿……要不您……”薛国平似乎有些手足无措。
“薛总,我就先走了,你们聊吧。”这女人站起来,转过身,冲着莫然和彭晓苗笑了笑。莫然这才发现她身材修长,面容姣好,气质也相当不错,虽然看上去应该有三十多岁了,但却仍然有一种让人目眩的风采。
“好,那咱们再会。”薛国平说着和这女人握了握手。接着,女人拿起自己的小包,优雅地迈着小方步离开了办公室,走过两人身边时还礼貌地冲两个人点头笑了笑。
两人坐定,薛国平吩咐秘书——已经不是姚赫,变成了一个女孩子——泡茶,自己则往把两个胳膊肘往桌子上一放:“抱歉抱歉,时间拖得有点长了。”
“没什么,看来您很忙啊。”莫然中午小睡了片刻,现在已经不那么焦虑了。
“没办法,这不是吕总去世了嘛……唉,刚才那位就是我上回说的罗总,罗嘉琳,她也是有点……”
“怎么呢?”
“今天跑过来说资金紧张,希望我们把账期延长一点,就为这个事说了好久。”
“那最后达成一致了吗?”
“没有,要是一延长,我们的资金链可就断掉了。”
“这么严重啊。”
“是啊,本来我们资金就紧张,这也怪吕总。一开始生意都是不压款做的,后来慢慢地放到一个月、两个月,现在已经是三个月了,这位罗总倒好,一开口就要我们延长到半年。这不等于是把我们的钱放在银行里给她赚利息嘛,我当然不能同意了。”
“您上次不是说把生意给经销商做就是为了回款方便吗?这么看也不是很方便啊。”
“你有所不知,如果直接对客户的话,账期就更长了,有的能拖到一年,还有的到他们倒闭这钱也收不回来。”
“这么看来,这位罗总做生意很厉害嘛。”
“确实很厉害,不然也做不了我们最大的经销商。说起来呢,人家长得漂亮,又有本事,这就是做生意最大的两个本钱了。外面玫红色英菲尼迪就是罗总的车,说实话,也就她能开那种车,别人看起来跟那车都不般配。”
“您这么看啊,”莫然笑了起来,“我是说那车好像是改装过的,尤其是车灯,一看就不是原装的,恐怕在路上跑不太妥当吧。”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别人的车,我才懒得管呢。”薛国平一边说一边呵呵笑了起来。
“今天我们来是想问问您,”彭晓苗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她索性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监控中拍下的图像放到薛国平的桌子上,“这个人您见过吗?”
薛国平先看了一眼彭晓苗才低下头去看那张照片:“这个人……”他似乎在思索,“有点印象,好像在哪里见过……是在……对,对,我想起来了。”他说到这儿连忙抬头对正在给两人上茶的秘书说,“小方,让钱经理过来一下。”
钱经理是这个公司的人事经理,她一进来,薛国平就对她说:“钱经理,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钱经理看了一眼这张照片:“认识,这个人上星期来咱们这儿面试班车司机来着。”
“那后来呢?”
“后来我让他回去等消息了。”
“他的简历你都拿给谁看了。”
“和另外几个候选人的简历都拿给吕总看了,他说要亲自挑一下。”
莫然和彭晓苗一听这话,立刻对视一眼,现在,这个谜团总算是被解开了。
二
所谓的简历,其实只是一个简单的表格,上面写着蓝风的姓名、照片、性别、出生年月、身份证号码、联系方式和驾驶资格及驾龄。
照片上的人就是护城河边的那个死者,而他留下的手机号码也正是吕显德抽屉里那部手机所拨打过的唯一一个号码。
“这张纸能给我们复印一份吗?”莫然试探着问道。
钱经理看了一眼薛国平,才慢慢地说:“复印一份,倒……也行。”她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你们连聘个班车司机也要总经理亲自定?”彭晓苗感到有些好奇。
“那倒也不是,”钱经理又瞟了一眼彭晓苗,慢吞吞地说,“上次我们找了好几个人,吕总从门口路过看了一眼,后来就说让我把简历都给他看看。这是唯一的一次,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那后来呢?”
“后来他在下班之前就把简历又都拿回来了,说他看谁都不错,让我们看着定就行了。”
事情到现在也基本清楚了,分明是吕显德见蓝风和自己的身材形象差不多,便想好了这样一个犯罪计划,在获得了蓝风的手机号之后和他取得联系,并把他拉进了自己的行动中。莫然不觉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这个蓝风人怎么样?”彭晓苗又问道。
“看上去傻乎乎的,不怎么灵光,后来我们也没要他。”
这么看,蓝风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骗进来的,这对吕显德来说倒是十分安全。莫然继续想到。
“还有事儿吗?”稍等了会儿,钱经理见莫然和彭晓苗都不说话,不禁问了一句。
“哦,没有了,麻烦您帮忙复印一下。”莫然扬了扬那份简历。
钱经理拿着那张纸出去了,莫然又看了看薛国平那位秘书:“今天怎么没见姚秘书呢?”
“哦,他休息了。”
“休息?”莫然有点不理解,“现在不正应该是他忙的时候吗?”
“其实是他提出辞职了,昨天他在做交接,人事那边发现他还差几天年假没休。这两天就让他把这个假期补起来,等再上班的时候签个字就可以走人了。”
“原来是这样,你们公司的政策还是不错。”
“仁至义尽嘛,也免得落下坏名声,现在招人可太不容易了。”
“接下来姚秘书要去哪里呢?”
“还不清楚,不过嘛,”薛国平说到这儿咳嗽了一声,然后神神秘秘地说,“多半是去罗总那儿。”
“怎么……”
“原来罗总和我们吕总之间的关系就很不错,也经常和小姚打交道。据说她对小姚的印象也不错,在吕总面前也经常夸他。这个圈子本身也不大,人也有限,如果说还有哪个公司比我们公司更好的话,那也就是罗总他们公司了。”
“原来是这样,”莫然点着头,“您没问问他们?”
“这怎么好问出口。”薛国平笑着搓了搓手,“毕竟这是人家的事情,再说我们和小姚又没签什么保密协议。”
“没签吗?可他毕竟是秘书啊。”
“没签,据说最开始签过,后来续签劳动合同的时候,没有续保密协议。好像是吕总说不用签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这个吕总有些事情办得还真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啊。”
“谁说不是呢?现在弄得我有些事情也很不好办啊。”
莫然笑笑,没再说什么,这时钱经理已经把那张纸复印好拿了过来,莫然和彭晓苗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回到局里,莫然发现他的桌子上放着三份报告书:法医已经把连新柱和郑先雨的初步验尸报告送过来了,而交警队的事故责任认定书也已完成,第三份则是技侦对车祸现场遗留物品的勘查报告。莫然一边安排人对蓝风的情况做进一步的核实,一边开始翻看这两份份报告。
尸检报告中说:从尸体外观上来看,两人应该是因正面受到强烈撞击死亡,死亡时间大致是昨晚的九点到十点之间,血检的结果则表明两人在发生事故之前都没有饮酒或吸毒。
交警队的事故责任认定书则要惊心动魄得多:从刹车痕可以计算出,这辆车在进入弯道时的时速高达五十迈,在进入弯道后忽然开始刹车,而在同时驾驶员猛然往右打方向,导致车辆失控,直接冲下了山坡。而出事的路段,恰恰是整段山路中转弯最急,山坡也最陡峭的部分,这辆车如果不被树挡住的话,就会直冲到五百米之下的另一段公路上。如果是那样的话,这辆车的结果就不只是撞得面目全非这么简单了,搞不好会直接导致起火和爆炸发生。从这个角度来说,也许连新柱和郑先雨还算幸运,至少他们俩还剩下了两具全尸……
莫然想到这儿,有点儿不敢往下想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想算不算残酷,但想想家破人亡,而未来可能还要承担罪名(也许还有刑责)的郑春红,他觉得对这两个死者的诅咒也许并非全无人性。
莫然不觉叹了口气,他又打开了现场遗留物品的报告。现场留下的有价值的东西不多:车里那部被摔坏的手机上的数据已经读出来了,电话簿里的号码也和另外一部差不多凌乱,各种标注都有,似乎这两人很少有称呼别人全名的时候。值得注意的是,这部手机这两天和一个号码有过多次联络,在吕显德出事的那个晚上到第二天凌晨联系的次数尤其多,总共有十二次,而这个号码则被记录成“王总”。技侦也对这个号码进行了追踪,却发现这个号码并没有实名备案,启用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月。脚垫上的两组鞋印可以确定分别是连新柱和郑先雨脚上所穿的鞋留下的;在驾驶和副驾驶席附近留下了很多连新柱和郑先雨的指纹,而点烟器上的一枚指纹尤其清晰,完全能够确定是郑先雨的食指指纹;除了车门上那枚蓝风的指纹之外,在后备箱的垫子上也发现了他的指纹——他似乎摸过后备箱里的什么东西。
不过,现在蓝风到底摸过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关键问题是他是怎么变成一具尸体,又怎么被人扔在河边上的,而这部车又是怎么落到连新柱和郑先雨这郎舅二人手里的。莫然抓了抓脑袋,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琢磨着,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是陆青打来的:“莫队,又有新发现。”
“什么?”
“道路监控拍到那辆宝马车在昨天凌晨三点多在市区出现过,应该经过蓝风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你稍等,我马上就过来。”莫然说完话,挂上电话就出了办公室。
找到这辆车的监控视频纯属偶然,这部车当天晚上曾经有过一次闯红灯的记录,被监控拍了个正着。但查阅数据库的时候却发现,这辆车挂的是假牌照,本来交警已经对此立案了。没想到今天这辆车的残骸和那个假牌照窝点被发现,立刻将这些都串在了一起,随即交警便一一调取了这辆车沿途的监控录像,绘制出了这部车当天凌晨两点十五分到四点二十三分的完整行驶路线。
从行驶路线上来看,这部车晚上两点十五分出现在市区北部,出现的位置恰好在通往他们修车店去的那条路上,之后这辆车便一直往市区开,在快到发现尸体的地方消失。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这辆车在同一个监控点再次出现,随后便原路返回了市区北部,再次消失在他们第一次出现的监控点。
监控中清晰地拍到了坐在驾驶席和副驾驶席的人,他们就是连新柱和郑先雨,但监控并没有拍到蓝风,而莫然也明白为什么——他此刻恐怕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正缩在车子的后备箱里。
于是,一些细节便有了合理的解释:连新柱和郑先雨的两脚泥恐怕正是在抛尸的时候沾上的,而后备箱垫子上有蓝风的指纹也不是因为他摸过什么东西,而是因为他的尸体曾经被放在那里。
这个案子在处于胶着状态一天之后,证据忽然像井喷似的冒出来,这让莫然和彭晓苗他们不免有些应接不暇。但莫然在兴奋了一阵之后忽然发现这么多证据,竟然没有一个能说明蓝风是怎么死的,连新柱和郑先雨又和他的死有什么关系——虽然其中一定有某种关系,凭现在的证据,甚至不能证明连新柱和郑先雨就是杀死蓝风的凶手。
莫然想到这儿,迟疑地问道:“凭这些能结案吗?”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看,愣了片刻,彭晓苗才慢慢摇了摇头:“暂时还说明不了问题。这辆车一开始是向西开的,后来却在北边出现,车牌号和里面的人全都变了。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不清楚。”
“是啊。”莫然微喟了一声,“恰恰是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最关键。”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沉默了,原本以为曙光初现,却不料仍然处在黑暗中。
半晌,莫然问道:“对那个修车店的勘查怎么样了?”
“还没结果。”彭晓苗说道,“如果有什么新发现,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我想,”莫然咬了咬下嘴唇说道,“如果真的有什么决定性证据的话,应该就在那个修车店里。”
“不过,”彭晓苗幽幽地说道,“看他们把这辆车收拾得这么干净,那个修车店里也未必会留下什么线索。”
“那现在……”陆青小心地提了一句。
“现在……”彭晓苗想了想,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道,“恐怕不能光指望着证据,还是得扩大一下问询的范围。这件事毕竟是围绕着吕显德发生的,他已经死了,而耿家那三姐弟恐怕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线索了。至于他公司里那些人,我看也指望不上,不过好在他的电脑在我们手里,也许可以从里面发现点儿什么。我看,现在必须开始拜访一下跟他做生意的那些人了。”
“跟他做生意的人?”莫然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