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他倒是没说什么……”
一下子让法医对那么多事做出判断倒也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彭晓苗还是叮嘱了陆青一句:“跟他们说一声,那个勒痕很重要,让他们尽可能先检查这个。至于真实的死因,可能还没这个勒痕重要。”
“啊?”陆青显然是被彭晓苗的说法搞糊涂了,“怎么可能……”
彭晓苗重重地“嗯”了一声,以示强调,但她立刻又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尸检越快越好,最好是今天下午就能出结果。”
“这……”陆青一时不知道怎么跟法医去转达好了。
“另外,”彭晓苗想了想,又说道:“你找几个人问问情况。”
“找谁?问什么?”陆青显然并不清楚彭晓苗心里在想什么。
“问问3021的钥匙平时都在谁手里拿着,钥匙平时都放在哪里,有没有可能被不相干的人拿到,另外再问问他们和死者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嗯……”陆青的声音有些迟缓,同时那边有一些翻页的声音,他似乎是在做笔记。
“再去一下她的办公室,了解一下她平时在公司里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再看看她都有什么遗物。”
“唔……”陆青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吗?”
而彭晓苗则简洁地吐出三个字“就这样”,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技侦们在储物室里忙着,彭晓苗退了出来,她稍微喘了口气,开始打量这个楼层的布局。
虽然从外面看,这个储物室的窗户是在这个楼层的正面正中间的位置上。然而,在楼里,这个房间却正对着楼层的电梯间的背面,一般人根本走不到这里来,就连上厕所都不可能从这里经过。
29楼都是为老总们准备的一个个独立的办公室,只要关上门,拉上百叶窗,外面的人便看不到房间里的任何情况了。而30楼的办公室虽然也都是分隔开的,但全被落地包裹了起,关上门之后,外面的人也许听不到房间里的声音,房间里有谁、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却都一览无余。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彭晓苗身后的那个储物室,这个房间一关上门,就和外面完全隔绝开来,从这个角度来说,这间小小的储物室的私密性似乎比二楼那些经理、总监们的办公室更好。
眼下——彭晓苗看了看时间,才不过上午的十一点一刻——这些办公室却都房门紧闭,里面也空荡荡的,很难看到一两个人。她下意识地推了离她最近的一间办公室的房门,却发现门紧锁着。
二
彭晓苗又去找了趟张新梧——他负责对相关人员进行询问。
张新梧正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看着自己面前的几张纸纸发呆,彭晓苗推门进去:“怎么样?”她一边说一边坐在了张新梧的对面。
张新梧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不怎么样,每个人好像都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哦,”彭晓苗含含糊糊的,不置可否。她看了一眼张新梧面前摊开的那几张纸,第一张纸是今天来上班的海天药业员工名单,大概有四十多人。
彭晓苗看了看这张纸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公司的办公室占了两层楼,却只有五十多人上班?”
“听说总共有三百多人呢,不过大部分都是销售和技术服务人员,今天好像都出门了。剩下这四十多人里大概有百分之八十是公司的高层领导。不过这些人的办公室都在二十九楼,所以其实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这张名单我复印一份。”
“行啊。”张新梧似乎并不觉得彭晓苗的要求有些突兀。
彭晓苗又翻看了后面那几张笔录,每张上面都只写了四五行字,这表明张新梧问过的每一个人都没说几句话。
张新梧继续说道:“就连和她同一个部门的人还有他们这儿的办公室主任跟她都不熟,要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天天都要打交道,另一个是和单位的每个人都要打交道,而且是那种能说闲话的交道,连这两个人都和她不熟,别人就更说不上话了。”张新梧一边说一边把那一叠纸递了过来:“你看看吧,全都跟没说一样。”
彭晓苗随意地翻了翻——其实她只是看了看这些人的姓名和职务:“官都不小啊,什么总监、经理什么的……这些人案发的时候在干什么?”
“每个人都在工作,当然啦,就算他们在偷懒也不会说的。不过这些人的不在场证据都不算太明确,这就是独立办公室的坏处。不过,一个人除外,他们的临床推广总监卢寒雨。”
“对,他当时和我在一起,那女孩摔下来的时候,我们俩就在写字楼的大门前站着……”彭晓苗懒得看,她把那些纸往回一推:“对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可是目击者呢。”
“我听说了,那女孩当着你的面摔到了地上,你还不赶紧回去,让局里给你安排个心理辅导?”
张新梧并不是开玩笑,他知道虽然彭晓苗平时见多了尸体,像这样的场景仍然会给她的心理造成不小的影响,而彭晓苗也忽然变得很严肃:“不用,我现在心里倒是有结,可跟这个没关系。要想解开,除了破案没有别的办法。”
“什么结?”
“说实话,那个女孩摔下来的位置……我大致目测了一下,不太像是自己跳下来的,倒像是掉下来的。”
“意外?还是……”张新梧皱了皱眉,“嗯,你可以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彭晓苗不觉咽了口唾沫:“当时我们刚从电梯出来——我们是指我、陆青,还有这里的临床推广总监卢寒雨,刚刚走到大厅,她就掉下来,然后我们就跑了过去。看到尸体之后,我马上让陆青向局里汇报,并让保安和物业维持现场秩序。我敢保证,在案发之后,现场并没有遭到任何破坏。”
“说实话,你这点干得确实不错,你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有,我发现死者的脖子上有一道痕迹,好像是勒出来的。”
张新梧并没有做笔记,他往后一靠:“这还真像是拍电影啊,你说她早不摔晚不摔,非要当着你的面……”
“不当着我的面也会当着别人的面,”彭晓苗一点儿不觉得这件事有多么凑巧,“局里对这事儿什么意见?”
“严局已经知道你自己在查这个案子了,他的意思让你不要单干,有什么情况首先要汇报,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严局也知道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所以他说,让我们看着你点儿,别让你乱来。”
彭晓苗不禁哑然失笑:“那可得谢谢严局关照。”她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你接着问话吧,我去乱来一下。”
彭晓苗下了楼,再次回到夏薇陈尸的现场。初步的勘查已经结束,尸体已经被抬走,地上只留下了一个人形的白色印记,标识出了尸体的位置和姿势,旁边还放了几个小的标识牌,标示着可能和案件有关的物品或血迹在地上的位置,周围拉起了警戒线,还站了不少警察维持现场秩序,远处依然围着不少人。已经连续十几天高温,市府和劳动保障部门都要求户外工作能停止的必须停止,不能停止的也要做好防暑降温工作,连挣钱的都休息了,却居然能有这么多人冒着烤焦晒晕的危险看这种热闹。看着这些人乐此不疲的样子,彭晓苗不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彭晓苗再次抬头看了看,现在已是正午十二点二十分了,正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彭晓苗只能用手搭起凉棚勉强抵挡一下炽烈的阳光,只有3021那扇大开的窗户和飘动的百叶窗仍然是那么醒目。彭晓苗看了一会儿,眼睛被太阳光刺得又酸又痛,她连忙低下头,掏出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被刺激出来的眼泪,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电话是莫然打来的,刚一接通,他就先道歉:“对不起,今天我手头也有个案子,暂时去不了你那边了。”
彭晓苗淡淡地说:“没什么,我还算搞得定。”
“那就好,那就好。”莫然虚情假意地说了这两句之后,便问彭晓苗:“怎么,我听说你自己在那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乱撞呢?”
莫然的话里满是调侃,但并没有不满的意思,而彭晓苗却并不觉得有多好笑:“没有啊,我觉得很有收获,不能算乱撞。”
“你说有收获是什么意思?”莫然似乎有些意外,“这个案子的始末不是挺明显的吗,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疑问?”
“您说始末明显是指……”彭晓苗不明白莫然为什么这么说。
“现场勘查的一些情况,我已经听说了。”莫然说得慢条斯理的,似乎胸有成竹,“你看,夏薇是从楼上掉下去的,对吧。”
“对。”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左腕上有两道新切开的伤口,伤口并不太深,但血迹一直在往外流,她的身边有一只高跟鞋,而她挂工牌的那个带子有一段有些磨损变形。而那栋写字楼的3021室,窗户大开,百叶窗的横梁弯了,有一半掉了下来。地上有一摞A4纸,上面有一个高跟鞋的鞋印。旁边还有两滴血迹,一把沾了血的裁纸刀,另外窗台上也有一些血迹,对吗。”
“是啊。”彭晓苗一边说,一边略微惊诧于莫然对现场勘查情况的掌握。
“这不就很明显了吗?夏薇是自杀啊。首先她绕过众人的耳目溜进了3021,在把门反锁上之后,她把一摞A4纸放在地上,然后坐在上面背靠着墙,尝试着用裁纸刀割腕。那应该是很痛的,她下不了手,所以她试了两次,留下了两道完全不足以致命的伤口便放弃了。伤口很痛,而她又不肯放弃寻死的念头。接下来,她踩着那一叠A4纸在百叶窗的横梁上用自己胸前挂工牌的带子打了个结做成了一个绞索。这根带子本来就是个绳圈,而她打这个绳结也应该是最简单的那种,把一头往另一头一穿就行了。关上的窗户会妨碍她做这件事,所以她打开了窗户。另外,她是用右脚踩在A4纸上,左膝盖跪在窗台上做这件事的,窗台上的血迹就是那么沾上去的嗯——我忘了告诉你了,在她的左膝盖上发现了一些已经凝固的血迹,他们正在做化验——而她左脚上的鞋也是这个时候掉下来的。接下来她把头伸进那个绞索打算上吊。然而,百叶窗的横梁显然不能支持她的体重,所以她直接从窗口掉出大楼,摔在地上。而她掉下来之后,那个绳圈自然也就解开了,只是当初打结的位置因为曾经承受过她的体重而产生了磨损和变形。”
“哦……”彭晓苗含含糊糊的,不太确定该怎么评判莫然的这番推测。
“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我是在想,那个房间里有现成的桌椅,她为什么非要从柜子里搬一摞A4纸出来当凳子坐。”
“那些桌椅上应该全是灰吧。”
“嗯。”彭晓苗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不就是原因吗?你觉得以夏薇的性格,她会坐在一张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吗?”
其实这正是彭晓苗刚刚想到的,她只能迟疑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应该不会不是……不过……”彭晓苗想起了另一件事,“真正的死因搞清楚了吗?到底她是缢死还是摔死的?”
“尸检结果还没出来,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应该不影响最终结论。”莫然说到这儿,略微加重了口气,“现在要做的,应该只剩下查清楚她自杀的动机了。”
“调看监控录像了吗?”彭晓苗不为所动,继续提自己的问题。
“看了,里面能看到她,不过这个大厦的监控设置得不怎么样,有死角,目前只能看到死者曾经在29和30楼活动过,但她到底是怎么摔下来的,还不清楚。”
“3021门口查过的监控吗?”
“那个地方正好是个死角。”
“原来如此。”
“怎么?”
“没什么。”彭晓苗很笨拙地掩饰着自己的想法。
“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是觉得夏薇的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莫然似乎是因为自己的判断不能让彭晓苗信服而感到有些懊恼。
“我……说不清楚。”彭晓苗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好吧,那……继续查吧。”
“是,我明白。”
莫然挂断了电话,而彭晓苗的脑海里则不断地演练着严局说的过程——老实说,她觉得莫然的推断似乎真的是无懈可击,而这让彭晓苗多少有了一些挫败感。
彭晓苗挂上电话,站在现场又看了看那具尸体的姿势,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尸体的姿势好像有些奇怪,但她也说不好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应该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姿势。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这个现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能够让自己否定莫然的结论。
三
两个小时之后,陆青打电话找彭晓苗,他已经办完了彭晓苗吩咐的那些事情,想跟她汇报一下。彭晓苗放眼望了望四周,见对面不远处有个小咖啡馆,便和他约了在那里见面——她不太想在那栋楼里谈这些事情。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陆青刚一坐下,彭晓苗便急不可耐地发问了。
陆青翻开小本子:“嗯,3021有两把钥匙,一把在海天药业的办公室主任付海霞手里,一把在负责日常行政的高志红手里,高志红就是去开门的那个阿姨。她俩都说绝对没有第三把钥匙,不过……”
陆青说到这儿故意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卖个关子。彭晓苗有些不满,冷冷地问了一句:“不过什么?”
陆青微微咳嗽了一声:“不过,夏薇的那一串钥匙里面,有一把是能打开3021的。”
彭晓苗不觉眯起了眼睛,那神态活像一只正在观察猎物的猫:“这么说,夏薇也有一把钥匙,而且办公室主任和扫地阿姨都不知情。”
“嗯。”陆青点点头,“估计是夏薇自己偷偷配的,不过到底是用哪把钥匙配的,付海霞和高志红的表现倒是……”
“怎么呢?”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陆青有些没好气,“付海霞说高志红平时把钥匙到处乱放,被夏薇偷偷弄走配一把也没什么稀奇的,高志红说夏薇和付海霞关系好,她把钥匙给夏薇私配一把也有可能。”
“夏薇和付海霞的关系好?”彭晓苗觉得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