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完全绝对的安静让站在冰箱门前的祝青禹生出了奇异的念头:也许打开冰箱门会看见空无一物的景象。
然而这样的念头却让他感到有些慌张。
如果寇翎真的就这么消失掉了,那他是该要去哪把他给找回来?
可是……为什么要找回来?明明是连失去了最喜欢的人时也可以用「算了,让他去吧」的态度去面对,明明是那样拿得起放得下的个性,在意识到寇翎可能消失而
永远找不回来时却表现出这样的恐慌,恐慌到握着冰箱的门把却一时间无法断然地拉开冰箱门。
刻意忽视的情感原来早就出乎意料得多,但从来就不曾在喜欢与被喜欢之间得到平稳的青禹却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姿态来将那些情感修成正果。
闭上双眼稍微将心头那慌乱的思绪沉淀,然后他拉开了冰箱门。
张开眼睛所幸并没有见到想象中空空荡荡的冰箱,但那蜷缩着动也不动的身影,却让他胸口有被揪扯住了的感觉。
凌乱的长头发披在单薄的身子上,藏在膝盖里的脸看不清楚,而那双抱着头的手上斑斑驳驳的伤口让青禹想起了以前曾经在纪录片上看过的被野兽咬烂的尸体的手。
「喂?」
青禹蹲下身推了推寇翎的肩膀,没反应。
「喂!」不会是死了吧……不对,他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再死一次?但那样不闻不动的模样简直就像是被杀了藏在冰箱里的一具尸体……
判断眼前的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意识了,青禹立刻伸手想把寇翎抱出冰箱,就在这时候寇翎像是突然被他吓醒了那样,先是抬起头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他几秒,然后那些累积到快要爆炸的恐惧,全在一瞬间化作对于这位将他置于如此可怕境界的刽子手强烈的敌意。怒意袭上那张苍白的脸,他死命地往冰箱内缩,警戒地弓着背脊握着拳头,怎么也不让青禹碰他一下,更别说是让他抱。
青禹当然嗅得出那强烈的敌意,但他现在想到的只有速速把这个被关到好像不太对劲的家伙赶紧弄出冰箱要紧。一手格开了寇翎想要抗拒的拳脚,另一手揪着他的上臂硬是把他从冰箱拖出来。
「放开我!」声音都嘶哑了,但依然听得出那几乎达到满点的怨恨。
「不放。」一手依然抓着寇翎,另一手关上冰箱门。
「我叫你放开!」
「不放。」
寇翎想也没想膝盖一屈狠狠地往青禹的脆弱部位踹过去。
「靠……」没有一个男子受到那样的攻击还能继续施力,青禹手一松,痛得连站都站不住蹲在地上双手紧紧捏着大腿上的长裤,咬着嘴唇强忍着那几乎令人昏厥的抽痛,连完整的句子都骂不出口。
趁着青禹遭受重击无暇之际,寇翎踉踉跄跄地走出厨房。此时不逃尚待何时?
他气得巴不得立刻离那个男人越远越好,况且方才那一踢也等于拔了老虎的胡须,他才没那么傻到等着愤怒的老虎来把自己给撕烂。
只是先前在冰箱里用那样曲折的姿态蹲坐了多时,两条腿麻到几乎没知觉,还不能适应室内光线的瞳孔刺痛得直冒星星,没走几步路就撞到家具,然后一个踉跄又摔坐回地板上。
走!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踏出他们祝家的门不可。就算是用爬得也要爬出去!
下定了决心寇翎扶着一旁的茶几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凭着一股怨气努力把自己状况不佳行动不便的身子慢慢拖到大门边。
开了无数次熟悉的大门,这是最后一次了。
就在他伸手转开大门把手时,突然一只手扯住了他的手,然后强迫把他拉离那面
大门,「碰」的一声开了一小缝的大门又被用力推上。
「你!放……」
「放个屁!不准开!」弯着腰忍着痛追上来的青禹被寇翎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冲到门边阻止了寇翎。这一蛮冲更让下体的疼痛加剧了几成。
寇翎本就不是人高马大祝青禹的对手,只是现在还在痛得半死的青禹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两个人一个挣扎着往门边想转开大门把手,另一个强忍着发疼的下半身用力扯住对方的双手往楼梯口的方向拖去,一时间谁也占不了上风只有让彼此的力气消耗得更快。
「你给我安静!」
用两只手根本拉不住正在使性子像是一头牛的寇翎,眼看着好几次都差点让他扑到门边开门跑出去,青禹气急败坏地索性按着寇翎的后颈把他的头压往自己怀里,然后用手臂把寇翎整个身子紧紧圈住不放,使得寇翎就像摔角场上被擒压注的选手那样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呜~嗯~唔~」还想抗议的寇翎却因为整张脸被埋入了青禹的胸口里导致说出来的话全都变成了状声辞。双手被强而有力的臂弯给紧箍住想要推开眼前的人也无法办到,只剩下一双脚在那乱踢乱踢的,无奈贴得那么紧,青禹又高他一大截,想要再一次踢出刚才那种好成果根本就不可能了。
青禹就以这样的姿态连拖带抱把寇翎弄回他的房间,直到了床边才放开他把他推到床上。
「你!」被紧抱得头昏脑胀分不清东西南北,好不容易才止了晕眩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坐稳又被推倒。然后青禹长腿一抬脚一跨,寇翎整个人被他骑在床上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放开!」
对寇翎愤怒的大叫完全充耳不闻,青禹随手抓起地上小然之前在这玩耍留下来的塑料跳绳,把寇翎那双又是捶又是打的手按到他头上,用跳绳捆得死死的,然后再将多出来的另一端绳子往床头的床柱绑死。
「放开!放开我!」
「等你疯完了我就放开你。」青禹冷冷地说,然后把腿抽回爬下床。
这一折腾,除了那话儿没完没了的痛之外,浑身上下都是抓痕打痕跟酸痛,但跟方才那看见寇翎差点开门冲到外头阳光中时内脏因过度紧张的剧烈抽痛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放开我!」
用力扯着被绑得紧紧的双手,无奈塑料跳绳弹性好,吸附力极佳,越扯只是让绳子越紧。
「现在外面在出太阳你想自杀吗?」
「放开我。」
「……」
寇翎那双向来温婉美丽的黝黑眼睛,现在载满了浓浓的憎恨,不示弱地瞪视着祝青禹,说来说去始终只说着那强烈命令语气的三个字。
「要走,天黑再走。」
别过脸不去看寇翎那敌意的眼神,青禹努力地把心中那无力和挫折的感觉藏好,装着淡然的表情,淡然的口吻,留下了这一句话便走出了房间。
凌乱不堪的大床上,双手被绑在床头的男人一样也是一身衣物凌乱不堪,披散在床上的黑色长发更是凌乱不堪到极点。
要不是来之前青禹事先已经把前情稍微对他提要过,看这一片狼籍,阿南真的会不排除往那个方向想去。
寇翎睡得死死的,完全没察觉到阿南打开了房门然后走到了床边站在那。
尽管双手被绑在头顶的姿势实在跟舒适两个字沾不上边,但经过了前一个晚上的那场风风雨雨,又是关冰箱事件又是肉搏,最后被青禹绑住时的挣扎几乎把他最后剩余的力气也消耗殆尽。青禹一离开房间,原本全靠着一股怨怒之气强撑着的身体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而一直紧张着的情绪也啪的一声像断了的弦,又疲又累的他根本不需要手上的束缚,没三两下工夫就跟身下那张软绵绵的舒服大床妥协了。
阿南坐到床边,尽量用不惊醒寇翎的轻慢动作帮他解开绑住的手,看着那双白皙手腕上一圈一圈难看的绳纹,阿南摇了摇头。
绑住了人,却不懂得怎么绑人的心有什么屁用?真的喜欢的话,难道少一些无意义的戒备多一些退让和体贴都做不到吗?
弄伤了寇翎,想必青禹自己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吧?阿南的法眼怎么会看不出来青禹交代他来照料寇翎时,刻意想要隐藏的郁郁和想要逃避现实的心态?
阿南一边想着,伸手拉过一旁的被子帮寇翎盖上。他不确定和青禹一样睡着就成了一具尸体样的寇翎会不会着凉需不需要盖被子,青禹交代他的,也只有要他千万别让寇翎碰到阳光,以及如果寇翎想要去哪就开车安全把他送达这两件事情。
在将那双绳纹已经消退得差不多的手塞入被子里时,因为稍微心不在焉动作不够轻巧,不小心惊动了熟睡的寇翎。眼睛一睁开便是带着警戒和敌意盯着阿南看,直到确定了眼前的人不是青禹后才又放松了下来,武装一解除,空洞茫然的神情又占据了他的脸,没多久长长的睫毛缓缓阖上,累坏了的他又掉回了睡梦中。
这一来,让阿南恍然大悟为何青禹会表现出那仿佛要逃开什么的感觉……
说穿了,就是那个男人的爱情EQ幼稚到叫人发笑。寇翎那样敌意的戒备眼神,对喜欢着他的青禹来说,无疑是很严重的挫折吧……只是那种一碰到挫折就忙着逃避而不知道怎么去正面解决的态度,简直和不成熟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觉得可笑的同时,却又同情起了青禹来。
不懂得怎么爱怎么表达情感的那个人,在他看来和被关在冰箱里面还是绑在床上的这个人,一样可怜。
「痛……」
坐在床沿的寇翎手中握着木头梳子梳着长发,除了梳子卡在打结的地方扯痛头皮时低哀个几声外,整个过程他几乎都是心不在焉地望着空无一人的镜子。
七天了……七天,整整七天他没踏出这间房间过,而那个人,从那天踏出这间房间后也没有再出现在他眼前过。
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却是比邻若天涯。就仿佛他所住的这间房间不存在……正确地说,应该是这间房间存在但却是被隔离在这个家之外的空间那样。
这样也好……寇翎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这样也好,虽然被屏除成为了局外人感觉有点落寞,但现在他的是真的不想再面对青禹了。
一想起他,就想起了那个恐怖的冰箱。身体是从那幽闭的恐怖中脱困了,但饱受惊吓的心理却一直被那不舒服的感觉给困着,就算是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睡在这开着日光灯明亮干净的房间内,却三番两次被讨厌的恶梦所惊醒。
梦里面,表情冰冷的青禹,扯着他的手狠狠地将他推入了黑暗的箱子。
不是冰箱,那是他的棺材,青禹将他按入棺材里,无论他怎么苦苦哀求,他的表情依然是无动于衷。
棺材盖子被盖上的那一那,他被吓得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次又一次。
然后等他花好些时间才从那恶梦带来的恐惧中回过神时,却总是发现自己哭了一脸的泪。
这算是情爱吗?
他不知道所谓情爱应该是什么滋味,将近九十年的漫长岁月里他没尝过。
他也从没遇到过这样让他在意着,却又让他感到痛苦的人。
如果这般又痛又累又惊又惧毫无喜乐可言的滋味就是情爱,那他宁可永远都不去碰。
「……」长发经过了这几天来的折腾又疏于整理,打结的情况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不但梳起来痛得要死,怎么理都理不开那一头凌乱。他索性打开抽屉翻一把剪刀,拉过墙脚边的垃圾桶,蹲在垃圾桶旁将那头乱发一把一把剪掉丢进垃圾桶,反正,这头发没多久又会长回来。
看着垃圾桶里的头发,寇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痛快。多容易,多轻松啊……怎么理都还乱的东西,剪断不就得了?
月亮湖泊(中) 正文 第七章
章节字数:12077 更新时间:07…11…25 00:59
捏着那封信站在书房门口,之前那剪头发的痛快和决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剩下的,还是理不开的混乱心情。
实际上他已经在那罚站了三十分钟。在那之前,他花上了更多的时间来写那封告别的信,天晓得向来毛笔在手上仿佛有了生命的才思为何全派不上用场,写了又揉揉了又写,才写出这缺乏文采言不及义、有写等于没写的短短几字:
我走了,感谢招待。
感谢什么?!还有什么招待……这么虚伪的文字,连他自己看了都感到羞愧。
也许……也许还是亲自跟主人打个照会比较好……
回想起来,那天青禹说「要走,天黑再走」,意思就是准他走了吧!
依照两个人最后的恶劣互动来看,也许道别根本是多余的行为。
只是住在一起两三年了,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或许青禹他根本也不在意,但寇翎却感到很不磊落。
和先前偷跑的情况完全不同了,这一次,他是可以光明正大的走了,没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
可是站在那,他却不敢敲门。
隔着一片薄门板的那头,青禹的冷漠和残酷是已存在的恐惧,面对青禹时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情绪,是未知的恐惧。
当初那个连赴死都面不改色的人到哪去了?为何一个祝青禹就能造成他这么多的恐惧?
是自己变了吗……还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勇敢?寇翎摇头苦笑着。
孬就孬,不磊落就不磊落,都一大把年纪的死鬼了,有什么好逞强的……
好死不死,书房门就在他蹲下身把信往门缝下塞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时打开了。
为什么自己老是把自己陷于这样必须得盯着这个男人脚丫子的态势呢?!
但现在寇翎所考虑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面子跟自尊问题。
光是把目光从青禹的脚板移到他的膝盖都显得艰苦万分,他知道眼前的这家伙正盯着自己瞧,但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去确认对方脸上到底挂着什么样的表情。
手上提着空宝特瓶打算出来装水喝的青禹,一打开门先是被脚下的不明物体给怔住,看个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