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那没挽留住的泪水划破阻碍,顺着脸颊,滴下,掉在地上,一个湿湿的小印,在我心里烧起一个洞。
我想做点儿什么,来逃避开她泛着泪光直盯着的视线,那感觉像被枪眼指着。可抽出烟,手却在微抖,结果只能藏在身后,怕被她看到。
她低下头,那张金卡紧紧握着,压在面前,眼泪粘湿了它。
我忍着想抱住她的冲动,冷淡地说:“本来就是说好的,你也知道。如果钱方面有什么不够,我会尽力帮你的。肚子里的孩子,还是趁早打掉,对你也比较好……”
“不要说了!”
我第一次听到她吼叫,她脸上涨满了怒气,瞪着我,拿起那张金卡甩在我身上,然后转身要离开。
我终于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她回头,依然是怒视:“放手!”
“不放!”我也是个固执的家伙。
她扬起令一只手,狠狠得盖在我脸上。我并不是第一次被女人扇耳光,却是最痛的一次,比起过往他全部的虐待还痛。所以我松了手,她跑了出去。
我呆呆站在房间里,觉得这是自己干过的最三流的事情。
我离开她了。
倒不是因为惹她生气,也不是觉得自己丢脸。单纯因为我觉得我该回去而已。
我始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有没有跟她道别。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记忆有些模糊。
我只是想见景蓝,尽快见到他,确定他是否安然。
离开村在,在镇上的公共电话打过电话给景蓝,从声音判断,并无其他不妥。
等待景蓝的时候,我习惯性想掏出烟,才发现早已抽完了。想买一包,这街边小店怎可能会有BLACK STONE的烟呢!
我又打电话,跟景蓝说记得带烟。他答应下。
在酒吧喝着劣质啤酒,等到景蓝的到来。
约见地点在酒吧后面的巷子,没有人。景蓝并没有我想得那么惊喜,他的表情依旧。好像我的离开是理所当然,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伤口如何?”我随口问着,并没有带太多感情。
隐约感觉他摸了摸腰上,才回答:“已经好了。”
我心里笑:若真好了,何必犹豫。
和景蓝擦身之际,我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人。
似乎,在哪里见过……在一天晚上……
我体内的血液突然燃烧般愤怒,拿出怀里的枪,毫不犹豫,指向景蓝后面。景蓝没有动,子弹划过他发丝,停驻在他身后那人的额头上。没有枪声,没有哀号,那人倒下了。
“景蓝!”我收起枪,走向停于巷外的车子。“我对你是很信任的。不过你对你的手下,最好多抱些怀疑态度。”
景蓝不说话,他明白,我生气了。
坐在车上,我突然想起芥虞捧着枪时的神情,那态度,似在捧着一个贵重的宝贝。我拿出枪,心里后悔。
“不该开枪的……”
我只是喃语,景蓝听到了:“不想杀那人了?”
“怎可能!”我笑。景蓝比谁都清楚,我根本不把其他人当一条生命看。:“只是觉得不该用这把枪杀他的。”
我把枪塞到景蓝怀里:“帮我把它扔了。”
“为什么?”
我向后靠,找个舒服的方式准备开始补眠。芥虞家中没有房门,房间都只隔一条布帘,在这种环境下,我根本不可能安睡。我的本能和身体都无法真正放松。
可其实,从被送入那个房间开始,我有过真正放松睡眠的时候吗?
“不想再用这把枪杀人了。”
我答着,进入睡眠状态。
芥虞究竟会不会把那孩子生下来,我不想再去考虑了。
回去后,我要忘记这两个月的事情。彻底忘记,然后继续我该做的事情——杀人或者被杀。
而不是在渔场搬鱼。或者吃农家小菜。
其实,我并不介意芥虞把孩子生下来。
芥虞养大的孩子,一定是个善良的傻瓜。可我养大的孩子,只会有一个结果。
我也不打算有自己的孩子,我要死了,一切就结束,不要再有后面了。
所以,剩下的,就交给芥虞自己选择了。
至于我,还要继续。
血是红色的,身体是冰冷的,温柔是虚伪的,语言全是假的。
只有枪是真实。
我明白。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改变。
我这辈子,都只会相信自己一个人。
外传1。芥虞
“沫,你不回去吗?”她问,嘴里带着微笑。和我不同的微笑,非常真实。
“再等一会儿……”我满不经心得答着,掏出手里的烟,才发现已经是最后一支。孤零零的一根立在烟盒中,有几分寂寞感。
“一会儿是多久?你总是说一会儿。”她抱怨着,却完全没有赶我走的意思。
一会儿,再一会儿。
我想拖后回去的时间,只因为怕见到他。
我失踪了多少天了?好像快两个月了。
他,有没有想我?
“如果不打算回去,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吧。”她又说。
住下去?可是我心在他那里,如何能在其他地方生活下去?
“不。”我淡淡说道。烟叼在嘴里,忘记了点燃。“我还是回去吧。”
她低下头,不说话了。
然后,起身,为我穿衣服,衬衫,领带,最后拿起那个空空的烟盒,握在手里,咬着牙想了想,才鼓起勇气:“这个……可以留给我吗?”
我跳下床,提起外套:“可以!”
我轻扶起她低下的头,看到她不敢直视我的双眼,然后吻在她唇上。
“你要保重。”
我将嘴里那根没有点起的烟塞到她手中,走向门外,面前是刺眼的阳光,隐约听到她在背后的急急询问:“你还会来吗?”
我没有回头。
“不。”
放出简单一个音,我离开了她。
我想,她是唯一能让我动容的女人。
我曾经跟她谈过许多,她没有任何背景,父亲是个极其普通的渔农,母亲在鱼场工作,从小,她的手上就沾满了鱼腥味。她说城市里来的人都讨厌这味道,只有我愿意亲她的手指。
认识她是个很偶然的机会,那时候的我心里一片模糊,被人抛弃找不到方向,于是单纯想找个没有认识人的地方。
想逃避现实。
她很快就发现了无所事是在她们村里闲晃的我,然后把我领回了她家。
“这么轻易就把不认识的人带回家,不怕危险吗?”
可是她笑了,灿烂得像夏日的海棠花,她说,我不介意身上的鱼腥味,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我没说,我只是装得而已,其实我最讨厌鱼了,从来不吃鱼。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优点,最大的本事就是够虚伪,真假喜恶从来不说实话。这是我生活的方式,我总觉得如果说了真话,就是我的死期。
其实一切都只是自我暗示罢了。
就当打发时间也无所谓,我这个人脸皮也够厚,既然她邀请,我便住下了。她父母也是一对老好人,好到让我几乎把晚饭全部吐出来。
所以我最讨厌乡下人,肤浅无知就是一种罪。
晚上她整理出一个房间给我休息。
我问她:“你真的让我住下来吗?”
她笑的明亮,耀眼到我无法睁眼:“当然,难道大晚上的赶你出去不成?”
我斜眼看向那个简陋的床铺,过去的我每天都睡在最高级的羽绒被中,真怀疑这样的地方能否睡得着。
“怎么了?”她似乎看出我的忧虑,问。“是不是不习惯?”
“不,没这回事。”我不喜欢被人看穿,哪怕一丁点儿,或者无关紧要的事情。谎言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缺少了它我会活不下去。“你布置得那么仔细,我心里过意不去而已。”
她又笑了,好像笑是很简单的事情。虽然我也常常笑,可总笑不出如此灿烂,我的笑容,是有目的的,是用面具包裹的。
她一定有些什么我所欠缺的东西,所以才能笑得如此吧。
她走前,我问了最后一句:“不怕我给你们填麻烦吗?连我的来历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看她的反应而已,一提到自身安全,这时候再蠢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可是她却完全不介意:“我们村里很少来人,所以每个人都很珍惜外地来的客人。如果你不介意,就多住几天。”
她道过晚安,就放下布帘,回到她自己房间。
我靠在床边,拿出烟,猛抽个不停。昏暗的黄色小灯泡,不到七平凡米的小房间,一张破得到扎手的小席子,和我以前住的地方相比,这里简直不能住人。
可现在,这里能让我觉得很安心,比起在他身边,更安心。
第二天我一早就醒了,看看表,还不到六点。没想到走出房间,她起得比我更早。
“爸爸已经去捕鱼了,妈妈到鱼场去,你先吃个饭,一会儿我也要去鱼场帮忙,你自便啊。”
一碗白粥,稀得快变成汤,以及我第一次知道了咸菜长得什么样子。真不可思议,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我吃下去居然没有拉肚子。我还以为自己的胃已经被他惯坏了。
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家里时,即使以前也吃过这种粗食,我却已彻底遗忘它的味道。而被他锁着时,我是食不知味的。
走出小屋子,外面是清爽的海风,看来我真的跑到了很远的地方,从广州到海边……
他有找过我吗?还是说正好,麻烦走了?
我心里冷笑,他根本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我!
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逾越的自己的身份,身为一个“东西”,一个“宠物”,有什么资格去爱人呢!更别提跟他提出什么要上位的话了。
华泰,是他一手打起的天下,从默默无名的流氓小帮派,到现在的阵容。他花了无数的心血,背叛了所有的出生入死的朋友,才得到。
我跟他要的,是他心头的肉。
他该觉得我太得寸进尺,然后掏出枪,把我解决了对。
可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他答应下的东西,就必须给我。所以他给我,一个最后的位子。
但自以为聪明的我,把一切都弄糟了。我杀了不该杀的人,得罪了帮派上的龙头,还害景蓝受伤。
我这次走错了很大一步。
我已经回不去了。昨晚开车,半路上遇到找麻烦的家伙,三部车足足追了我三小时,为了避开他们,我在不能转弯的路口急转弯,虽然逃过了,可车撞到路边,只好下来随便拦部车逃了再说。
结果,跑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走出屋外,是清爽的海风,真是舒服。风吹起我金色的长发,引来旁边一群村里女子的叫声。
我还没回过头,她们就都围上来了:“你就是城里来的那个人啊?”
“你的头发好漂亮啊!”
她们围着我,叽叽嚷嚷地,还夹着些方言,听来格外烦。
我最讨厌女人了!
她突然窜进来,把其他人挤开,拉着我就往外走:“你要不要去鱼场看看?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我心里暗松口气,知道她是帮我解围的。
可是鱼场的鱼腥味实在让人讨厌,我不敢靠近,跑到海边,蹲在沙滩上,看着远处。
一坐就是一天,直到傍晚她叫我。
“海有那么好看吗?”她笑着问。“你居然一直盯着看了那么久。”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沙,冷冷得回答:“不好看。”
路上,我没有理她。她也就不再说话。
吃过晚饭,我才想起来,问她:“这里有药店吗?”
“有,不过已经关门了,你不舒服吗?”
“那就算了。”我回房间。
坐在床上,我脱下上衣,看到腰上染着血的绑带,咬咬牙,把纱布解开。
真糟糕!完全没有好的迹象!
三天前的晚上,街上遇到个毛头小子,见到我就掏出枪,连开五、六发。幸好有景蓝在,帮我挡下来,只中了一枪。可景蓝倒在地上,血从他身下流出,一直流。
我吓得忘记了呼吸。
送到医院后,足足在急救室门口等了六个小时,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景蓝死了怎么办?
我绝对不要失去景蓝!
瑾桐站在手术室门口一起等,她没有责怪我什么,我却心里发虚。瑾桐虽然善良,但性格刚烈,我甚至觉得如果景蓝死了,她可能会把我杀掉。
手术室的灯灭下,他被推出来,脸色苍白,倒也逃过一劫。
景蓝醒来后,看到瑾桐什么都没说,第一句就是要见我。看到我安然无恙,才放心。
瑾桐眼中全是怒火,我不敢告诉景蓝,我也中了一枪。
之后,我便再没去看他,只找了几个人加强保护。
心里很混乱,究竟我做得是对还是错。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的龙头老大方爷,我偏要去挑拨,结果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上周的帮派会议,我也没去。一方面要避开方爷,一方面也是怕见到邢泽。因为我干了件蠢事。
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失败过。
房间的布帘突然被掀开,我看到她走进来。她看看我腰上的血迹斑斑,皱起眉,又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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