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音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联想,脸上有些窘迫,赶忙澄清:“不是的,阿婆……”
“好吧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老妇人笑呵呵地问:“还是老规矩?菜饭和黄豆汤?”
林嘉音转头去看顾醒,神色间有些不大自然:“可以吗?”
顾醒无所谓地笑了笑,就像是完全没听到方才那段对话:“当然。”
林嘉音向着老妇人点点头:“麻烦阿婆了。”
顾醒坐下后,便脱了外套,随手往旁边一放,露出了里面淡黄色的衬衣,才又开口问:“菜饭和黄豆汤……算是这边的本地特色菜吗?”
“或许吧,我也说不上来。”林嘉音侧着头,笑着解释:“所谓的菜饭呢,就是用咸肉、笋丁、碎菜叶和米饭混在一起做出来的饭,至于黄豆汤……其实就是用猪脚和黄豆一起炖烂了,然后再加上菜心。”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顾醒笑着回答,手指点在桌子上,白金袖扣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偶尔泛起一道亮光。
林嘉音看了他一眼,其实顾醒肯踏进这家饭店已经远远出乎她的意料,而现在这幅神态自若的样子,更是让她有几分惊讶——原本以为,顾醒是完全不会考虑来这里吃饭的,那有些话也就能说清了,可现在……
“似乎你经常来这里吃饭?”顾醒一句问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哦……是的,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这里吃饭了。”
“嗯?”顾醒看着她,目光里忽然带了几分笑意,慢条斯理地问:“是不是脖子上挂着把钥匙,然后吃完饭了自己回家做功课?”
林嘉音听了也笑:“一半对一半错。”她眨眨眼:“我们那时候功课都是在学校做完了,老师才让回家的。”
两人又随便说了几句,就看见阿婆端着个红漆大托盘,微微颤颤地从里面走出来,林嘉音见了,正想上前帮忙端一下,谁知顾醒的反应比她更快,站起来两步上前,就把托盘给接了过来。阿婆就乐呵呵地在那里对着嘉音说:“嘉嘉,你这个朋友好啊……”
林嘉音支支吾吾地含糊了过去,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昏了头带顾醒来这边吃饭,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认了。她拿了筷子和调羹开始低头喝汤吃饭,吃了好一会儿,觉得肚子已经有六、七分饱,这才停了手,拿纸巾擦拭嘴角,一面不由感叹:“唉,以前在外头读书的时候,做梦都梦到过吃这个菜饭。”
“哦?那梦里吃菜饭是什么味道?”顾醒笑望着她,他与嘉音差不多同时停手,只不过他吃得比她还多,面前的两个大碗都已经见了碗底。
“其实是没吃成……只记得正要动筷子,就被一个电话给吵醒了……”林嘉音不无遗憾地说:“在国外的那段时间,整天就想着国内好吃的东西,实在是后悔,当初为什么出国前没学怎么做饭。”
“哦?那你现在算是会做饭了吗?”
林嘉音侧着头:“算是会了吧,起码能填饱肚子……”说到这个,她不由就想起初到纽约时的窘境:“那个时候刚刚出去,什么都不会,天天吃的就是汉堡包和薯条,要么就是三明治,几个星期之后我实在是忍不住,跑外头去买了一个锅子,又打电话回家里要人教我做饭,还记得我做的第一锅饭……”她笑了一下:“底下是焦的,黑得像炭一样,中间是夹生的,不过我最后还是全部吃掉了。”
顾醒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缓缓地说:“听上去,似乎比我第一次做要好点。”
林嘉音一听,来了兴致:“哦?怎么叫好点?”
顾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半晌后,才在她的频频追问下,开口说:“那个时候先去的英国留学,吃了几个月的面包实在忍不住了,就决定自己试着做炒面吃。”他看了眼林嘉音,慢条斯理地说:“我把锅子烧热,加了油,然后抓了一把干面条,就扔了进去。”
林嘉音无语,只好点头给出三个字的评语:“你厉害。”就算她在出国前从来没进过厨房,起码也知道做炒面先要把面在水里过一下的,想了想,林嘉音实在是觉得有些好奇,不由又接着问道:“那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顾醒嘴角轻扬:“当时幸亏有位学长来找我讨论作业,总算是没有把厨房给烧了。”
林嘉音点点头,表示赞同:“的确是很幸运。”
付了饭钱,两人走出去,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依稀可见远处有霓虹灯璀璨闪烁。林嘉音走了几步,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转身看过去,才发现顾醒停了脚步,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不远处一盏路灯下,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勾着西装外套,定定地望着她。
林嘉音只觉得顾醒看来的目光深沉莫测,似乎有什么与以往不太一样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翻滚,但是等她想要仔细去看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只余下一派从容温和,仿佛方才的所见,不过是她的一场幻觉。
“林嘉音……”他的声音比平时略低,语调懒懒地,听上去似乎只是随意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却又像是莫名地叹息,让她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很轻柔地触动了一下。
“嗯?”
“我只是想告诉你……”顾醒眉眼微扬,嘴角上勾:“我是认真的。”
山雨欲来…1
夜晚时分,墙壁上挂着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十一点,两根指针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当分钟又缓缓移动了一格之后,门上终于是有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响声。
魏平才关上房门,在暗中摸摸索索地进了客厅,就听见“啪”地一声,原本黑漆漆一片的房间忽然灯光大放,靠墙的沙发上,汪秋星正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那里,脸色阴沉。
“这都几点了,嗯?”汪秋星手指时钟愤愤地说:“连着两个多星期了,你就没一天早回家过!”
魏平在原地站定,西装外套软软地搭在他的手臂间,衬衫上的领带也拿在手里,靠近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了两粒,他看向她,眼神里隐约有一丝不耐烦:“不是都说了是外头应酬吗?”
“应酬?”汪秋星一听他这么说,面色更是难看:“天天应酬?魏平,你别忘了,我们就快结婚了,你还这样,传出去,我的面子要放哪里?”
“面子?”魏平笑了笑:“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什么叫我想太多?!”汪秋星从沙发上“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我天天在那里忙着我们两个结婚的事情,还要忙公司的事情,什么都是我去跑,你倒好,天天在外头吃饭喝酒,什么事都不管……”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会早点回来。”魏平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转身就往卧室走去。
“你给我站住!”汪秋星艳丽的眉眼倒竖:“魏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他脸上的不耐神色,不管不顾地叫了起来:“自从那个女人出现后,你就开始不对劲,你这个样子对得起我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魏平皱皱眉头,脚步停下:“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我现在很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你哪次不是用这个做借口?”汪秋星拔高了嗓门叫嚷:“你今天就得把话给我说清楚!”
魏平转身,脸色冰冷:“说清楚?你有什么事情要我说清楚?”
“你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你自己最清楚……”汪秋星看着他不耐的脸色,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一下冲了上来,不由高声道:“魏平,你做事要讲点良心!我们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了,一回国就让你进了我们家公司做了副总,你现在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对我!”
我们家、我们家……汪秋星越是这么说,魏平心里更觉得烦,但他也明白,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所以只是沉了脸色看着她,也不说话。
“你倒是给我说话啊!”汪秋星冲到他的面前。
“说什么?”魏平冷冷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道:“是啊,你们家的确是没亏待我……可是我也是凭自己能力才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当初公司资金链断裂的时候,不都是我在外面整日整夜地跑?可后来你们找到了顾氏,还不是把我踢到了一边?甚至连谈判会议都不许我参加……汪秋星,现在你说这种话,是不是也应该讲点良心?”
汪秋星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居然和我计较这个……”
魏平不耐地打断了她的话:“计较?我要和你计较还会同意签那份婚前协议?”他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三十年,哼哼……”
“三十年又怎么了?”汪秋星跳了起来:“幸亏我爸爸当初让律师准备了那个协议,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没结婚就已经这样对我了!”
魏平看着她,眼底仿佛有什么情绪马上就要破壳而出,可到底还是忍住了:“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汪秋星忽然阴狠地笑了起来:“我告诉你,魏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那个女人就算回来了,我也一样有办法让她在本埠待不下去!”
“随便你!”魏平的耐心终于告罄,扔下三个字,转身就进了书房。
只留下一脸怒气的汪秋星,怔怔站在原地。
星期三,林嘉音早早就到了办公室,正在准备下午的采访任务,忽然看到王主任走了过来,面色颇有几分不豫,说:“下午的采访你先不要去了。”
林嘉音抬头,眼神里有一丝惊讶,她原本以为是还有其它什么任务要自己去跑,谁知王主任说完这句话,就叹了口气,看了眼她,摇摇头,然后回办公室去了。
林嘉音就算再怎么懒散,也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最近一个星期以来,王主任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不仅把原本不少属于她的条线分给了其他人,而且每次在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眼神躲躲闪闪——她只是很诧异,自己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她还不知道而已。照这么下去,她这个月的上稿任务根本就完不成,奖金估计会泡汤,虽然她不是最在乎,但这种莫名其妙地滋味不是最好受。
林嘉音将原本已经写了一大半的采访提纲的笔记本合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假如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必迟早也会让她知道,与其现在这样瞎想,还不如不去想。
既然没了采访任务,那今天一天就等于全部空闲了下来,似乎还包括明天。林嘉音低头翻了翻大包,在考虑该去哪里消磨时间,目光忽然就落在了那个只露出一角的淡红色信封上。
这个信封是昨天收到的,她早已经打开过,里面是一张后天晚上的音乐会票——距离上次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顾醒没有再送更多的花来,总算是让她松了口气。可是一想到他上次说过的那些话……林嘉音的眉头不由拢了拢。
——我是认真的。
她本来是想当场拒绝的,可还没等她考虑完到底该怎么说,他就又开口了,说是不需要她马上回答,两人可以先从朋友开始做起。
她原先的打算就这么被他彻底打乱。假如说顾醒所说的第一句话像是一颗深水炸弹,那后他说的两句话便是一张如影随形而来的网,生生断了她的后路,让她进退不得,甚至连拒绝两字都不能随便说出口。
从那之后的几天,他虽然每天都会打电话给她,周末的时候还约她出去吃了两次午饭,但是碰头的时候,也只是在聊些其它的话题,只字不提之前那次在小饭馆门外说的那些话,就像是他从来没说过那些话——其实,撇开这一点不说,与顾醒聊天还是一件蛮愉快的事情,至少她不是最排斥,可是想到之前他说过的那几句话,她又实在是有些无奈。
顾醒此人,太过莫测,也太让人琢磨不透。从最初那两次偶然的相遇开始,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不过就是两次饭局、一次巴黎之行而已——林嘉音实在是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地方会让这位顾家大少爷感兴趣的。
自从回国后,她在本埠的行事已经很低调了,身边的朋友除了苏岩之外,其余的都很普通,似乎与顾醒那边的圈子完全扯不上什么关系;而且她自认不是那种会让人一见钟情的艳丽美女,顾醒为什么会突然那么说……实在是让人很费解。
至于那场音乐会,她其实还是很感兴趣的,因为那正好是欧洲某个颇负盛名的乐团的演出,也是她喜欢的乐团之一,在听到他们会到本部进行连场演出后,她很早就已经提前预定了票子,只是时间上比顾醒送来的票子正好要晚上一天而已。
到底要怎么处理这张音乐会票子呢?
林嘉音想了想,先打了个电话到方莹那边,没想到却是没人接,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她只好又打了个电话给海炜,谁知,电话才接起来,就发现海炜的声音有些奄奄地,倒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林嘉音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就把自己的事情给彻底抛到了脑后,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啊……是嘉音表姐啊……”海炜有气无力地说:“这次我完了啦……”
林嘉音扯扯嘴角:“什么完不完的?电话里能说清楚吗?不能的话,今天晚上见面谈。”
“好呀好呀……”海炜似乎求之不得:“我今天下午会去公司开会,大概三点左右能出来,你有空吗?”
“有空。”林嘉音笑了笑,又问:“要不要告诉我妈妈一声,晚上去我家里吃饭?”
“啊,不要不要了!”海炜拒绝得很干脆,开什么玩笑,假如这件事情被大姨知道的话,他肯定会被骂得狗血喷头的——说来也奇怪,他的性子从小就被父母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可唯独有些怕这位大姨。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
山雨欲来…2
虽然还未正式入夏,但是面积宽敞的会议室内已经开始打起了冷风,即使如此,沈海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