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口中轻叹,难道不满?只见此刻他眼中闪烁着戏谑微芒:“却是没有想到,某个人回是回来了,但是我怎么觉得象是少了个姑姑却多了个女儿……”
“一张脸看得久了换一张脸给你看,不好么?免得你视觉疲劳,又去看上别的……哼,全公公说了如今宫里你得大小‘老婆’加起来已经快四十!比十年前多一倍还不只……”我的悲愤有如滔滔江水川留不息。
“我很知足。”他定定看着我。他眼里已不见丁点儿戏谑,换上我熟悉的坚定和深情,温温的,沉沉的……
“那是以前,现在你回来了,够了。”
怎么听不懂什么意思……瞥向他问道。
“你不需要去面对她们任何一个,交给我就好……而这次,我们将永不分离!”他说得坚定而又决绝,我似懂非懂。有的人说话天生就带有一种魔幻般的煽动力,让你不知不觉地去信服他,不计前因,不计后果。
“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茉儿,你还记得青玉案么?”他突然转移话题。
青玉案?哦,撤三藩前我捐出我的整个“无忧堂”那次么?
“茉儿你说等我有得闲时我们去塞外或者江南,去看那汹涌的江、碧绿的竹、起伏的山……”
啊……当年为了不让他伤心的随口一说,他却都记得。环抱着他腰静静听他诉说……
“那也是烨儿的梦。你走后我一直记得要为你圆梦,三藩大局已定的二十一年,我在西山那边环湖修了个大园子,现在已经工程近半。以前想过梦里告诉你烨儿欠你的‘青玉案’会还给你,可是现在不用了,过几天我就带你去看那园子已经初有规模,等竣工我们就住那里,那里冬有你爱的梅、夏有满湖的荷……”
他眼睛兴奋得澄亮,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地说着,就象是个得了宝贝急着献宝的孩子……见他如孩童般的雀跃,听着听着我却抑不住眼里的一阵阵湿意。
康熙二十一年那是他刚刚平定了三藩,大局初定的时候,他还记得……他什么都记得……
“姑姑……茉茉……怎么了,怎么哭了?”
忽见我泪光,他急急用手为我拭去,手掌的粗砺触觉却让我倍觉温暖。
拉下他手,我摇着头边哭边笑:“我是心疼银子啊,修园子得花多少钱,你要是把钱都换成宝贝我放在‘无忧堂’该多好!我心疼得哭啊!”
我伏在他胸膛半真半假、口是心非地埋怨,哭是真哭,哭得肝肠寸断;心疼是真疼,疼他当年的苦,我却没有在一旁与他分担……
执过他的大手,用手指在他掌心一遍遍地写着:“烨儿,傻子、傻、傻、傻……”
被叫做傻子的人只是乖乖的坐着任身边这个小女人在他手心上一遍遍划着……眉目间溢出满满宠溺。
男人如茶,这男人如我爱的一种茶。茗品间,初入口的苦涩下去,会升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甜甜,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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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胪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古人认为人生极乐盖不过如此。
为什么把“金榜题名”排字四大喜事之末,估计是因为这个荣耀离普通人来说还太遥远,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得到。就象是只在草原上做平面运动的兔子,就算把自己假想成鸟跳跃得再高也领悟不了雄鹰快乐……那在蓝天白云间翱翔的愉悦。
作为古时一个文人,穷其一生能享受到的最荣耀的时刻,莫过于在帝国的心脏,在至尊君亲面前举行的“金殿传胪”。(指殿试之后宣旨唱名和出榜的盛大仪式)
传胪一般是在殿试后第三天进行,殿试为皇帝在殿廷之上亲自主持考试,始于唐时武则天,至北宋初年成为定制。在清代,科举考试分为由各省学政主持的童试,中者为生员,俗称“秀才”;钦派考官于各省会主持的乡试,中者为“举人”;礼部主持的全国性的会试,中者为“贡士”;由皇帝主持的殿试,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名,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三甲各若干名,即人们所说的“金榜题名时”。殿试考试每三年一次,于会试后举行,皇帝为主考官。故此评阅试卷的官员称为读卷官,另有提调、监试、受卷、收掌、弥封、印卷、巡绰、供给、写榜各官,分别负责殿试的各项工作。
康熙十八年以后的的殿试均因为康熙十八年那次御膳房6名烧火的太监用火不慎导致“太和殿失火”,(整整修缮了十六年,直到康熙三十四年才完全竣工)而改为保和殿进行。这“金榜题名前的传胪,今年也自然不能在那紫禁城最高最广的那仅仅台基就离地三十三米,如在云端的金銮殿进行。
如果没有六年前那次大火,我们今天也不会一早就鬼鬼崇崇地来到这里——保和殿(而不是太和殿)金銮御座后的金漆九龙大屏风的后面。其实我们明明有皇上特谕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子宝座后一睹这传说中的“金殿传胪”的,可身边这丫头却偏要做出一副鬼鬼崇崇偷窥的样子来。
只见她兴奋得脸带红晕,半弯着腰,翘着小屁股,特没气质地微眯着眼从细细的屏风夹缝中往外窥探。
见她这样雀跃我也跟着学样来贴着缝隙往外瞅去……现在皇上还未驾到,上百名侍卫太监仪仗浩浩荡荡自“天街”到保和殿已经布好。殿外是什么样子我无法看到,大殿内只见几个上书房大臣和大学士安静地肃立正殿。
“妈妈,喜儿上次说什么来着……你一回来,皇阿玛就是只纸老虎了。”这妮子喜气洋洋,涎着脸,媚笑如花。
瞧她闪烁着“希望”的大眼,知女莫若母,我倒是知道她那眼神的背后正在盘算着什么……得了吧,能让你今天翘课来这里,已经让我这个爱女的慈母使出了对付那个“纸老虎”的所有招数。要不是那日承诺带她也来,如果就是我自己想看,需得着这么“贿赂”她老子么。怎么贿赂法这里不提也罢。
此刻已经辰时,太阳的光芒从屏风间渗进,把她的脸镀上一圈金色,真的象个天使……她真是我生的么,这么美好,这么贴心乖巧的孩子,睇着她时我的嘴角总会不自然地上弯……轻轻抚了下她那细腻的莹白嫩肤……她,十五了呢,及笄的姑娘了。
及笄……她能来到这里倒是因为这两个字打动了她父皇,今年的殿试是康熙二十一年三藩之乱后第一次文、武进士“传胪”,满满聚集了当今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年轻才俊。烨儿虽然喜爱女儿,但最近对喜儿霸占我太多的时间已经颇有微辞,我这次说要带女儿一同来看“金殿传胪”,他当然是不同意因为那“富查侍珠”的秀女事件禁足的喜儿这番能和我没事一般地同去。没辙了,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女儿就快及笄,好不容易遇到三年一次的文武进士同时传胪的盛大场面,就不能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一下,自己选个中意的良人么?”
忿忿的母亲哀怨地继续又道:“命运这次让我回到你的身边,我一直心存感激,不管以后要面对什么我都不会畏惧,因为有你在,我觉得就是幸福……”不需要多用力地眨眼,眼底的湿意已陡然涌来。本来是为女做“秀”,但这随口而出的话说着说着居然感动了自己。
他的胳臂横了过来,我顺势俯在他胸口,言由心生:“烨儿,我希望女儿能和我们一样幸福。”
“后日,喜儿陪你一同去看传胪,准了。”轻轻地,幽幽地,仿若天际传来的声音。
啊……他这就同意了?我还准备了一大堆理由还没倾诉呢……
“喜儿肯定会得到幸福,就如同我们。”抬头与他的眼神交凝……那里有为人夫的抚慰和为人父的承诺。
“皇上驾到——新进士跪接!”一位公公高昂的声音破空而来,把正在神游的我拉回了现实……他来了。
顿闻细乐声从丹陛下的两侧升起,两名侍卫和全公公跟随玄烨上得丹陛,明珠、索额图、高士奇和张英几个大学士已跪迎在殿前。
此刻乐声大作,六十四名专门演练宫乐的畅音阁教习太监,各按方位,以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村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十二吕乐律为主,以萧、笙、簧、笛、琴、筝、篓篌、竖琴和声,编钟铜磬相伴,奏起来真是声彻九重,象是那来自天外的声音,声声入心。
阳光自东而入把甫进殿的那个熟悉的明黄身影在这金砖地上拉出斜长的影子,我笑着准备扭头告诉喜儿你阿玛到了。却见这丫头见到她老子,还只是她老子的影子而已,象那老鼠瞅见到家猫,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下……看来她口口声声的“纸老虎”在她心里并不真是纸做的。
玄烨跨步进得大殿在须弥座正中,轻咳一声,往我和喜儿藏身之处虚看一眼,然后端肃坐下。
待得皇帝坐定,殿外的文武官员和丹陛下跪迎的新科进士的三跪九叩礼之后,鸿胪寺官开始宣《制》:“康熙二十四年,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照例是礼官引一甲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出列见圣谢恩。按例进士们只需要远远跪在下面对着金龙宝座磕头即可,这样就算是见过皇帝,入门做了这名副其实的“天子门生”。可这次皇上破例叫礼官带他们在贴近宝座的近处面圣,还问了几个问题诸如籍贯、年纪等,我从缝中看来,那一个个在考场上潇洒自若,满腹经纶的天子门生此刻紧张得面生红霞,额显汗珠。
“找夫婿就要找一等一的文治武功的,喜儿你可得好生看仔细了,说不定你以后的驸马就在他们里面。看看中意哪个告诉妈妈,我替你作主!”我豪气如云,拍着胸脯小声道。
“这个真的是状元?怎么和戏曲里演的不一样唉。”她夸张地瘪着嘴,表达心中强烈的失望。
我从缝中越过看似正襟危坐于金龙宝座上的皇帝陛下往殿中看去,其实……他耳力极好,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没准正在竖耳聆听妻女的对话。
随着司礼的抑扬顿挫地高声唱胪,一个人,准确地说一个竹竿样单薄的身躯在丝竹礼乐中出班,缓缓的脚步有些飘忽,仿若人在梦中。他跟着司礼的内监来到正殿,微微颤抖着跪在金銮御案的玉阶下面,激动而又恭谨地回答着天子的问话。从我这个角度看不到他是否长得面方额圆、天庭饱满,有没有福德之相,只是注意到那身锦衣绣袍,象是匆忙赶制而成,松垮垮地耷拉在瘦削的肩膀上。
OUT!我家公主岂能嫁一个抱个女人都看似吃力的男人,哪怕此人有相如之才,孔明之智。
“妈妈他居然叫猪有力!姓得奇怪就罢了,名字也起得这么怪,我怎么没瞧得出他有多大力气。”听过一段皇帝和这新科的天子门生的对话后这妮子歪着脑袋,转着眼睛故意发起神经。
“是朱……由……理。”昨天晚上我已经见过名册记得是叫这个名字。咬着牙,颤动着脸上的肌肉,我忍得好辛苦……这里是什么地方,死丫头想逗趣也不看看地方!
此刻,听得她老子清了下嗓子,很快结束了与新科状元郎的晋见,示意传胪司礼官宣下一个。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朝那个背着我们的黄色身影努努嘴……转眼间,小变色龙完成了淑女与魔女的转换,恬静柔美的模样顿时让我以为刚刚那个口口声声“猪有力”的小刁女完全是我的错觉。
“不知道你满脑子希奇古怪的念头都打哪来的,好好给我看着少动歪脑筋。”瞧着她低眉顺目地乖乖应诺,心里不由冷笑……小妮子的这套装乖乖宝的烟雾弹游戏对我来说,我完全是免疫,她当年四岁就会这招……哼哼。
接下来礼部官员依次传召的有一甲的武状元和文武榜眼、探花,还有二甲和三甲的头几名新科进士都被引到保和殿的玉阶下面北跪见皇帝。好心的皇帝陛下这次给了新科进士们特别的恩荣,一个一个俱叫到离御座极近的地方,问着这些天之骄子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态度和蔼亲切而又不失威仪。
饶是这些即将成为帝国栋梁的进士里不乏有世代出自官宦之家,见过大场面的“骄子”。此刻得有与天子近在咫尺的距离觐见龙颜的殊荣,内心的感恩与激动,那精神上无法言语的至高荣耀与欣喜,都反映在回话的紧张的音色中,反映在那微微颤抖的身体里…… 不管他们私下里为这短短数分钟的晋见训练过千百回,不过此时照我看来也是镇静的少,失仪的多。
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天大的错误就是让她与我一起分享这科举制度中最尊荣神圣的“金殿传胪”。因为要这孩子闭嘴安安静静地看完“传胪”简直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
她是怕她的阿玛烨儿,非常怕……简直就是畏惧。可是她却不愿意闭上她那想评论地嘴巴,再不张冠李戴别人的名字,这家伙聪明地换了一种方式来发表感叹。
“这人还是探花呢,妈妈你看他回答皇阿玛时,说话居然结巴!这样的口才我想不出文笔会好到哪里去。”
“人家那是紧张,初浴天恩,甫见龙颜,难免嘛,你要是他们不定还怎么个激动呢。”我刚和她悄语完只听得玄烨轻咳一声,变色龙神情大变小声改口道:“阿玛说一个人不管什么境遇能宠辱不惊,才是大丈夫。”
她咽一口口水从缝隙偷窥一眼屏风后的玄烨的背影:“三藩初平之日,台湾收复之时,如此大喜也没见阿玛喜怒于形,有任何失仪,更别说结巴了。”
一个无形的高帽晃悠悠地朝着我们前方的这个男人头上轻轻飘去……
“你皇阿玛可是平常人能比得的?就算他们学得来也没这个定力啊。”
又一顶隐形帽子轻飘飘地抵达玄烨的头顶准备降落……
和我家猪交换了个眼色,附和着她的阿谀……我的牙齿咬得“滋滋”响……死丫头,要是生在现代简直是天生的攻关谈判型人才,真会转移话题,跟你在一起你老妈铮铮傲骨的气质降得不是一丁半点儿。
这两顶母女牌高帽准确地安全降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