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手里就是一大捧,多得实在握不住了,我开始编起了花冠。
“烨儿小时候教告诉我这个草叫萱草,很普通的草开的花却叫忘忧,以前钦安殿后园子里好多,好多,他每次摘来一大捧叫我和兰儿给他编花冠。”
素伦一直背对着我,不时用手抹抹眼睛……
也难为他和常宁了……就为了我的那一丝怀疑和不死心,带我回乌兰布通来求证这个天大的噩讯,已是违了军令,他们本该押送我回京的,不是么?
我又害了一次一再帮我的人,就象那晚。这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吃……烨儿,你可有怪我?
常宁……本该执行军务的他用他的亲王身份,今晨进了帝帷去求证……出来时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双通红的眼。
“茉儿……”声刚出就连声呜咽。
我拍拍他,下意识的安抚着哀伤的恭亲王……奇怪,为什么只觉得心静如水,那所有的感情,是悲、是哀、喜、怒、怨、愁……一切的一切仿佛都离我远去。
他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死呢?不过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等我而已……我咬下嘴唇任泪珠滚落进手上的已成型的一个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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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朝阳升起的地方,中军帐的上空依然飘着巨大的黄龙大纛旗,那大旗下面本是代表帝王驻地的那片尊贵的明黄现在却被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白,雪白……白的晃眼。
那里……躺着我最亲的亲人,仅仅是想到名字都会让我心跳的爱人,而我,这个“钦犯”却不能进去。
帝帷外驻扎的御林军帐篷、当值的禁卫、连进进出出几个参领服饰的将军也是取下红缨,罩上白纱衣……白、白,还是白。
国丧的颜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眼前的这个真实却反而让我感觉虚缈……历史本该在位61年的圣主康熙皇帝居然殁于康熙29年。是因为我这个介入时空的罪人吗……是吗?
莫非……我真是改变历史的祸水……
“姑姑,我宰杀了那狗奴才,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小小的他,苹果一样的脸,稚嫩的嗓音却颇有帝王的威严。
“姑姑,我母后是汉人,你可愿意我们以孔孟之礼,以天地为誓,用汉人礼仪今日结拜成夫妻。”那日,我们的“大婚”我只记得他那双深情款款的眼黑如墨、澄若星。
“能不能让我的命去换她!让我换她!”我儿子的生日没想到也是我这个母亲的忌日,我还犹记得他那时的大吼……撕心裂肺的绝望与疯狂……我现在能理解,就象……如果可以,我也愿意那我的命换你啊……
抱着膝,痴痴地望向那片白色许久,任草原朝雾的湿润,柔柔地沾湿了面颊,任那草叶上的露珠滚滚,打潮了裤角和鞋袜。
好不容易央求常宁和素伦带我连夜赶回乌兰布通呢,可看到心里最担心的那幕变成了眼前的真实,为什么我的心却不再疼了呢?
我用手死拧了下我的腿,果然不疼,象是在拧别人一般……呵,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无心的女人自然是没有心来疼。
“素伦,你觉得皇上是英雄么?”
他转头过来轻“恩”一声,眼睛红红,他在哭么……是不是被我吓到了,我很想对他微笑,可脸却僵硬得挤不出笑。
记得那日我戏说项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烨儿却不以为然。呵,我喜欢项羽只是因为他拥有虞姬啊。
风“呼啦啦”地吹拂着我的袍角,侧耳细听仿佛听到他的声音……
茉儿!茉儿!所有的松树都在风里呼呼地说。
茉儿!茉儿!所有的桦树都眨着眼睛哗哗地说。
烨儿,是你在呼唤我吗?等等,马上就好……等我编好你最爱的萱草花冠,每次去南苑你不最爱我带上这萱草花冠与你一同骑马的样子么。
拉掉发髻任及腰的青丝随风飞扬,我轻轻地把打好最后一个绳结的萱草花冠戴在额上。
“素伦,把你的配刀给我。”
见他瞪大眼睛,满脸拒绝,我轻道:“按照清律,亲人故世,需割发服丧。而他……是这世上我最亲的亲人。”
我把手伸向他……他犹豫半晌,却按住配刀不给,把腰带上挂着的那把匕首一样的银柄小鞘刀递了给我。
手一扬,一段发丝即刻象柳絮一般被风吹散……阳光下那锋利的刃口反射出的刺眼寒芒让我的眼微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亦永相随。”说好了要生生世世结为夫妻,说好了要不离不弃,烨儿,你怎能如此忍心……
一咬牙,“噗”地一声……是利刃穿过心脏的声音么,我怎么还是不觉得疼。
“天!宛仪!”耳边是后知后觉的素伦嚎哭的声音。
远处,见那馒头一样的“红山”和我胸口此刻涌出来的液体一般……殷红如血。
意识泯灭前的最后一瞥,只记得那血色绝美魅艳……那是属于生命的红。
烨儿,等我……
*
青丝断;
扬萱草,
红颜殇早。
情绝归好,
魂梦休颠倒。
多情却似无情少,
笑渐不闻声渐消,
海水相思潮有朝。
情尽黄泉早,
今宵银刀照。
归路伴,
任苍遥。
————《蝶恋花?红殇》
THE END
后续情节敬请期待《半生》之续《鸾》
番外
“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凤子龙孙”都是形容我这样的人。
打一出生伊始就注定头带无比荣耀的美丽光环,他们看我们的目光象是看到那脚不沾尘,逡游于万丈重霄之上的……龙。
呵……这一切一切的尊贵殊荣都源于我一出生就有个伟大的阿玛……大清朝的皇帝,他们叫他真龙天子。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人的命嘛也自是不能事事完美遂心,还在呀呀学语的年纪我们这几个阿哥为了避“痘”均被乳母和教养嬷嬷抱养出宫。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那个高大的身影和他的另外一个身份皇帝一样遥不可亲,远不可及。
阿哥这个特殊的身份让我的陪读们待我疏远又客气,只有那只朝鲜进贡的大白熊对我永远忠诚,我唤它做我的妹妹,让奴才们以“格格”相称。
可笑吧……可我那时候真的以为就算我养的这只畜生也比某些人的命来得高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还不识字的时候就先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来自寒冷的黑山白水之地,我的家族——爱新觉罗,拥有这个伟大的国家!多么辽阔的疆域,数不胜数的臣民……而我,是拥有这个帝国的伟大君主的亲弟弟。
直到那天,我见到那莹白如雪的毛皮中夹杂的那抹紫毫……那高贵稀有得连皇室成员也不多见的紫雪海龙帽,帽子底下那双清澈灵动的眼。
这个世上许多人都有自己的禁忌和不想告人的秘密,我痴痴地看着那被侍卫和愤怒的皇兄宰杀的“熊格格”,难道……这个躲在皇兄怀里的娇小身影就是皇帝哥哥的秘密?
多年以后我还犹自记得皇兄那天的眼神,哀痛、绝望、愤怒……就象那日我听闻我的福晋玉儿的死讯。
都说爱新觉罗家世代都痴情,感情是最伤人的利刃,痴情的背后却是无情。
他无情地把还在襁褓中的胤礽立了太子,断了好多人一直期待的心……
他无情地“告诉”全天下的人,帝王也是人,而男人只有一颗心,小的只能装得下赫舍里……
他无情地让皇后中宫位置空虚多年,让后宫不少人为之谗涎算计……
我突然觉得有点了解皇兄了,因为……貌似我也无情……
想起那为我入狱四处奔走求来爵位与前途的晋敏,我感动又无奈,只是叹息……很多年以前就把心给了玉儿,而男人只有一颗心。
*
“多谢你那天带来的喜儿的消息,让她阿玛总算宽了心。”
这担忧的语气分明是属于一个母亲,我不由得楞了一下。
看着她那依旧清澈澄亮的眼睛,与记忆中的那双重叠在一起,虽然觉得这样想很诡异,但是一个人的气质不论外在怎么改,那眼神和语气神态总是改不了的吧。
太多太多的相似很难让我不把她当作“她”,如果不是“她”皇兄连亲征也不舍得分离,把她扮做侍卫带在身边?看她和皇兄在帐内言谈亲密……再说,皇兄自来是个念旧的人,看他腰上多少年一直挂着的那只旧荷包就知道。
她和皇兄之间……真的有太多的秘密,我甩甩头不去细想,皇兄的脾气我是知道,如果不愿意告诉你的事情,知道多了反而坏事。
“常宁?”
呵……她居然又忘记叫我恭亲王, 好玩了。
在草原呼呼的风中,她裹着斗篷,来回踱着步子,犹豫了半晌此刻站定在我面前。高高仰着头,穿着侍卫的衣裳,眼神坚定得象个不怕死的女战士。
“我决定了,我要去见阿敦。”她捋了下被风吹乱的鬓角,“以她性子,铁定不会让福全拿她来要挟葛尔丹,迟了就晚了,你能陪我去么?”
“恩。”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她我总是不能拒绝,是不是近墨则黑,她跟某人在一起久了,潜移默化学来几分那人的眼神气质?
“唔……你怎么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枉我刚才想了好些理由准备来说服你呢。”
“皇兄不是答应了么。”看她忿忿的模样活象只吹胡子装怒的猫,我不由得好笑。
她还不知道么,那人都应允她的事,还需要我置喙么。作为臣弟而言能做的,只需要护她周全,不过……皇兄现在昏睡未醒,他虽答应放人可是没叫她现在去做啊,……忽然心头有丝疑虑。那人醒来不责怪自然万事大吉,如果追究起来,对她估计护短到底,可定会迁怒他人,这个他人自然是本人了。
看到前面那个穿着侍卫衣服约显娇弱的身影,忽然感觉心里瓦凉瓦凉。
有个预感,也许……这次会被她害惨。
*
风吹的很大,本是驻扎在绿色的草原中的御营此刻到处一片雪白,此刻心乱如麻。
禁军侍卫的上身都穿了服丧的白褂,几个太监全身缟白正哭哭啼啼地在灵棚里烧着纸钱,加着灯油,却是一片安静。据说,大军今日正在与突袭而来的准葛尔残部最后决一死战,福全已把指挥中军营迁到了东边。
望着这一片惨白,我死也不相信我的眼睛!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都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这次亲征叫什么!把皇帝都征掉了,这叫什么劳什子亲征!
福全今日亲率大军迎击葛尔丹于红山大树林,他居然还有心情做他的元帅!胜了又如何呢?难道要带着三哥的灵柩这样凯旋回朝么?
呜……没有皇帝的“凯旋”,我们都要做历史的罪人,愤而一掌向身旁的那只搭在灵棚旁的白色帐篷外的支杆击去。
“哎哟,哎哟……”这帐篷发出人声,从里面爬出一个人影来……霍,居然是个道士!
“时候到了,时候到了,让我送国舅爷上路。”他理了下歪掉的衣冠,竟然把我当透明,一甩佛尘,施施然而去。
“站住!”
“这位军爷,你打仗我超度,我们各施其责,那个井水不犯河水……”
这道士蓄得有齐胸的胡须,半个脸藏在胡须下,精瘦的脸颊上两只眼睛圆溜灵动,看不出年纪,腿上粘有一块还带着青草的泥巴,外套的道袍也半旧不新,邋遢的样子让我心生厌烦。
“国舅爷上路?你说给谁超度来着???”心里突地一抽,脑海一道光芒闪过,抓着他胸口那个绣着文王八卦图的道袍急急问道。
“唉唉,有话好说,别急别急,给谁超度都行。那个……您哪天‘光荣’了,俺也给您超度。”
见他贼眉鼠眼,绕着弯儿骂人的德行,手顿时发痒很想朝他脸上揍上一拳。但是此刻更重要的事是……
拳头檫过他的脸颊而过……
“啊……”堪比公公的绝美高音飙过耳际,“是给佟国纲,佟将军做法,时辰到了……”
也许是我此刻近似癫狂的神色吓到了此时戒备森严的改做灵棚的帝帷前的侍卫,虽然是些熟脸但居然没查我腰牌就让我拖着这个道士径直进入,让我觉得些许蹊跷而又欣喜,难道……
“奴才恭请恭亲王万安!”
裹有白绢的巨大的“帝棺”旁是几张陌生的脸……却不是平日皇兄身旁的近侍,一一看过去,我看到那张分外惊惶的脸,正搭拉着眼睑心虚地看向地面。
“梁九功!小九子,告诉本王,皇上在哪?”我问得温柔无比,象面对的是个初生的纯洁婴儿,手却捏得手中那瘦道士的胸口越来越紧,传来一连串“哎哟”声。
“皇上,皇上……”小九子冒着冷汗觑了那道士一眼,如一只倒空了米的袋子他软跪在地:“奴才不是有意骗亲王的,实在是抚远大将军有令。”
见他磕头如捣蒜,这人本是聪明成精的人,上次刺客事件搬我去救下了茉儿,想是觉得已得罪了二皇兄福全,此刻就再不能违令了。
想到这里我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身子抖了一抖。
“我问的是皇上在哪?”我说的很轻,甚至尝试着带上一弯微笑。
这小子见到我的笑容却象见到妖怪惊惧不已,趴在地上答非所问:“裕亲王说是诱敌什么什么深入,把佟将军的丧事大办,让敌人心存侥幸,要敌人上当一举歼灭准葛尔残军……”
“最后再问一次,皇上在哪?”加高了声音。
“博洛和屯。”
“你怎么知道?”脸偏向手下那瘦瘦单薄的身影。
“因为……我刚把一个人从昏睡中叫醒。”他瘪着嘴,眨巴眨巴小豆豆眼。
我不由得看向小九子,他连连点头:“听皇上寒热不退,丹道士是佟相国家请来的高人,一剂方子下去,万岁爷就醒来了呢。”
天……领会了他说的意思,我简直懵了,这数天的经历,是把我从热火里丢进了冰窖,此刻又从冰窟里把我挖出来再捂热。
“哈哈哈哈哈……”狠狠地闭了下眼睑,锁住眼里的湿意,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