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小姐。”任曦忍不住开口叫了蒋品一一声,等蒋品一回头看过来,她低声道,“能谈谈吗?”
蒋品一回眸看了一眼熟睡的母亲,虽有迟疑,但还是同意了。
两人一起来到平江市疗养院后面的小花园,现在时间还早,出来锻炼的病人不多,蒋品一和任曦坐在亭子里,周围一片安静冷清,挺适合谈话。
任曦观察了蒋品一须臾,见她面色平淡,眼波冷静,神情轻描淡写,倒是和傅煜书有些相似。
“蒋小姐应该也听煜书说过了,我现在和姜皎在一起,所以你们昨天遇见的事,我也知道。”任曦以这样的话作为开场白,注定了今天的谈话会不欢而散。
蒋品一目光如炬地望着她:“你也想像你那个素质很低的姘头一样来指责我?”
任曦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希望煜书再受什么伤害。”
蒋品一忍不住笑了,意味深长道:“你对他的伤害还不够大吗?还轮得到我来伤害他?”他又不喜欢她,就算她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他又怎么会在意呢?这后半句话她没说出口,因为自尊。
任曦舒了口气,捋了捋耳侧长发,低声道:“是我有错在先,我不会请求别人的宽恕,但这仍然不能阻止我想要偿还的心。”
“偿还?我看是恶心吧。”蒋品一直言不讳,“给自己戴过绿帽子的女人领着自己的姘头老是在自己面前出现,的确挺恶心的。”
任曦的脸色有点难看,她白着脸道:“蒋小姐,我好好跟你说话,希望你别那么多刺,你难道不想了解傅煜书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既然连我和她为什么离婚都告诉你,那你和他关系应该不浅了,你应该对这个很好奇吧。”
任曦有一点说错了,傅煜书什么都没说,是蒋品一自己分析的,那说明他们的关系的确很浅,但她不会否认任曦的话,因为她很想了解傅煜书。
“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蒋品一放缓语气。
任曦长长地叹了口气,摆弄着双手道:“我和煜书从小学就是同学,念到大学也在一个城市,那时是我主动追的他,他的学校离我们学校不算远,我常去他们学校找他。”
“我没兴趣听你们的恋爱史,说重点。”蒋品一皱着眉道。
任曦无奈地勾了一下嘴角,说:“重点就是,我已经把这些话憋在心里很久,实在需要找个人说一下,就只好找你了。”她毫不间断道,“虽说是我主动追求的他,但他最后还是被我感动和我结婚了,婚后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会亲密一点,但亲密得很有限,他忙于他的研究,整日都呆在实验室,得到的那点薪资拿来过他的生活绰绰有余,可他还有父母也要养活,而我又从小娇惯,什么都想要最好的,所以……”
“所以你嫌弃他穷了,跟了姜皎?”蒋品一不留情面地问。
任曦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我不是嫌他穷,只是他整天只顾着研究不管家里,有时候甚至都不怎么回家,你让我一个女人怎么想?我们才结婚不一年就离婚了,这期间我们除了蜜月的时候,每个月只有很少的时间独处,他的父母、他的研究,都是我们之间的障碍。”
蒋品一不赞同道:“你的想法有问题,他是独生子,父母自然要他养,这无可厚非,你是他的妻子,你应该把这个当做义务,赡养老人不是障碍。”
“可我……”
“你听我说完。”蒋品一不给任曦说话的机会,接着道。“至于你说他的研究,我想你也知道你们离婚后不久他就得了大奖,据我所知那个奖项的奖金是三百万美金,我不觉得他这么努力只是为了他个人的成就,他是为了让你过上你想要的那种最好的生活。”
任曦脸上有点迷茫,暴露了她心里的振颤,蒋品一很公平地接着道:“但你的行为也算是情有可原,他忙着研究,出发点是好的,但总归行为上和夫妻关系处理上不够好,你们会因此心生嫌隙互相冷淡也是情理之中。”
任曦惊讶地看着她:“我没想到蒋小姐会对这些这么通晓。”
蒋品一淡淡道:“我不懂这些,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如果换我当局,我可能还不如你做得好。”她那种极端的性格,也许会把傅煜书折磨疯吧。
任曦苦笑了一下,表情悠远,似乎陷入了回忆:“煜书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人,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了,十来岁就很懂得察言观色和人际交际,班上的老师和同学没有人不喜欢他,长大之后,他的成熟就更明显了,我记得高考后的谢师宴上,别的男生都粗心大意,只有他能说一口得体的祝酒词,将各个老师都哄得那么开心。”
这倒是蒋品一没料到的,傅煜书那样的人看着对什么都很淡泊,真的到了应酬场合,竟也如此得心应手。
瞧见蒋品一感觉意外,任曦接着道:“我的性格和他刚好相反,我是急脾气,看中的东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谁要是不合我的心意,我绝对不会让着对方,因为这个我惹了很多人,都是他去帮我说好话。”她涩然道,“他不像我,他从来不会跟任何人产生矛盾,站在我们中间就好像个威严的大家长,可以包容所有人,几乎从来没有发过脾气,唯一一次,是我提出离婚。”
蒋品一诧异地瞪大眼:“你提离婚,他生气了?”
任曦皱着眉说:“他不是生我的气,是生他自己的气,当时那个气氛,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他一直抽烟,烟灰缸里满满都是烟蒂,我就知道他在生气。”
蒋品一垂下眼睑,心情有点复杂,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傅煜书又远了一点,因为任曦。
任曦似乎并没发现她的情绪变化,接着说道:“傅煜书是那种非常社会化的人,倒不是说城府深,只是深谙这社会上的各种世故。我和他一起长大,明明是一种环境,可我是这样,他却是那样,我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蒋品一站起来道:“因为你的家庭和他的家庭不一样。”
任曦跟着她站起来,听见她问:“你和他离婚时他是不是还挺不愿意的?”
任曦表情有点尴尬,半晌才道:“他觉得我为了他和家里断绝关系,如果就那么分开,家里只会觉得我当初的选择果然是错的,只会更瞧不起我,所以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我和家里缓和了关系,再说离婚的事……”
蒋品一嗤笑出声:“没想到他还是个圣父。”
任曦强调:“他不是圣父,他只是负责任。”
“那你呢,他对你们之间的感情负了责,你呢?”
蒋品一的话问得任曦半晌无语,蒋品一也不等她,直接抬脚离开了,回去的路上去看了看母亲,然后便去了学校。
之后几天,蒋品一照常上班回家,不再去关注住在对面的那个人,好像他根本不曾来过一样。
她的一反常态,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蒋父,女儿终于变回来了,这让他感觉很安全,但被招惹过后便不再理会的傅煜书就不能那么平静了。
沉寂了将近一周,傅煜书查到了自己住所为何总是忽然发出地震般的颤动,于是他终于有了主动联系蒋品一的理由。
当蒋品一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可以说是非常惊讶,因为那样一个男人,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魅力使他忘不了她,殊不知,有些魅力就是要你不自知时才能散发得最淋漓尽致。
蒋品一晚上下完最后一节舞蹈课,开了空调关好门穿着薄薄的舞衣在教室里跳舞,带着寒气的窗户里不断闪过她妩媚的倩影,从话剧团排练出来的人们无不在此放慢了脚步。
傅煜书慢慢走到教室窗外,透过白色的寒霜看着里面的蒋品一,她身姿摇曳轻盈,舞步优美古典,像一朵盛放在万顷碧色中的清荷,灵透美丽。
他忽然就无法敲响房门,所以转身离开了话剧团,回到停在门口的车上,拨通了她的电话。
蒋品一听见电话那头属于他的声音,迟疑又惊讶地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傅煜书那边停顿了一会,才缓缓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好奇,上次你在我家时房子忽然震动,那个原因我找到了。”
蒋品一立刻问:“那是为什么?你找到了就好,不要因为这个受伤。”她到底还是会忍不住关心他,这让她觉得很无力。
傅煜书很久才问:“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蒋品一毫不犹豫道:“想。”
“我在话剧团外面的车上等你,你过来我再告诉你。”语毕,像是怕她拒绝,直接挂了电话。
蒋品一站在原地拿着手机发怔,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之前跟她说,找人跟踪她父亲是为了尽快解开槐园的秘密,那样她才可以更自由,这个“自由”,究竟是字面上的自由,还是感情上的自由?
他想知道父亲的职业,却不肯亲口问她,也不愿由她说出来,这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担心事情最后的结果不好,而使告诉了他那么多消息的她内疚和难过?
他究竟是什么用心,她想得很累,或许见他一面问清楚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十七章
傅煜书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蒋品一从话剧团里走出来,她背着她喜欢的背包,捏着背包带子的手指纤长白皙,走向他的双腿又长又直,脊背挺得笔直,和他遇见过的女性都不同。
傅煜书弹了弹夹在指尖的烟,烟灰顺着力量落向地面,他收回搭在车窗边的手,把烟掐了丢进车里的垃圾盒里,下车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
蒋品一抬眼看了看保持沉默的傅煜书,他穿着件雪白的软领衬衣,外面套了件深蓝色的针织衫,黑色的棉质长裤下面是深棕色的皮鞋,从她的角度仰视他,可以看见他完美的下巴线条。
即便被蒋品一毫不掩饰地打量,傅煜书的表情始终如水,他衣着单薄地站在冬日的寒风中,不催促她赶快上车,神色平静沉稳,瞧不出喜怒哀乐。
听过任曦说起他年轻时候的事,蒋品一发现他真的不是个可以用她已知信息形容的人,他看上去和谁都可以相处得很好,似乎是个非常和善美好的人,但这也正是他做人圆滑的地方。
要做到令所有人都喜欢,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要是一直站在这,你是不是就会一直等。”蒋品一开口问他,语调很轻。
傅煜书呼出口气,白色弥漫,昭示了气温的寒冷,他不疾不徐道:“我会,你不会。”
蒋品一心里一别扭,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弯腰跨上了车。
黑色的梅赛德斯关上了门,傅煜书绕到驾驶座上车,关好门后看向蒋品一问:“你饿不饿,车上有点零食。”
蒋品一意外地看着他:“你还会买零食吃?”
傅煜书没答话,从车后座拉过一个袋子,袋子里装了许多干果和水果,他递给蒋品一,等她接过后道:“我不知道这些算不算你们女孩子说的零食,但这远比那些膨化食品对身体好。”
蒋品一打开袋子,摸出龙眼干剥开吃了一颗,很甜,果肉很多,让人心情都好起来了。
傅煜书递给她一个袋子,示意她把垃圾放进去,蒋品一把龙眼壳丢进去后,问他:“现在可以说那天你家为什么会忽然‘地震’了吗?”
傅煜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先问她:“车里有烟味吗?”
蒋品一愣了一下,道:“没有。”
傅煜书点点头:“好。”语毕,停顿了几秒才说,“之前发生的那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我计算了一下,每次都会在特定的时间发生像闹鬼一样的地震。据我调查,槐园附近有个热水厂,会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是因为这个厂子。”
蒋品一的脸色变得有些莫名,半晌才问:“这和热水厂有什么关系?”
傅煜书转开视线望向前方,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亮起来,透过车窗洒金蜜色的光晕,让他的表情显得柔和了不少,他神色平静道:“因为我住的房子地板下面有个洞,连上热水厂后,就会在预定时间发生那种情况。”
“有个洞?”蒋品一不可思议地反问,“我只听说那家有个奇怪的地下室,可从没听说过那家地下有洞。”
傅煜书发动车子道:“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了,你小时候父亲不让你去那栋房子的地下室玩,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蒋品一见他要带她去他家,忽然有点不自在,红着脸迟疑半晌,低声道:“老是去你家好像不太方便,我既然问你就是相信你,你不用带我去了。”
傅煜书有一会儿没回答,等车子行驶了五六分钟,他才说:“是你说事情有了进展第一时间通知你,现在你又说不用带你去,我不知道该遵循你的哪一条说法,你不要那么善变。”
不知为何,蒋品一就是知道他说的这个“善变”根本不是这件事,而是指他们之间的暧昧。
蒋品一眼神复杂地望向傅煜书,傅煜书侧眸看了她一眼,眼中仿若一片清潭,即便她心乱如麻,他依旧平静。
蒋品一带着一种奇怪的赌气心里不再理他,他平静,她就表现得比他更淡漠,等他将车停在他家门口她便立刻下车往自己家走,这让傅煜书皱了一下眉,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家里,还随手锁上了门。
“我说我不想看,你干嘛非让我来。”蒋品一拧眉道。
傅煜书道:“是因为你父亲在那个热水厂工作么?”
蒋品一怔住,否认道:“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傅煜书的态度似乎是今天不给他一个交代他就不会罢休。
蒋品一沉吟片刻,道:“前阵子我去看我妈的时候,遇见你前妻了,她找我谈话。”
傅煜书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锁着眉头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蒋品一淡淡地说:“也没说什么,就说你们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怎么结的婚。”
傅煜书转过身去背对着蒋品一,很久都没有转过来,蒋品一即便看不见他的脸,却也感觉得到他心情不太好,她忽然有点过意不去,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要带我去看地下的那个洞?还去吗?”
傅煜书没说话,直接抬脚朝地下室走,蒋品一连忙跟上去。
傅煜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