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又到一边拿了两瓶可乐和一大包爆米花,我有些尴尬。我很久没和男生单独相处过了,更何况郑朗和我一点不熟,不由有些后悔,应该拿了他的电影票自己来看的,还要自在些。
进了小厅更尴尬,居然都是情侣座,高高的靠背环住三面,弄成个小包厢似的,别人都匆匆找座位,我们也不好意思出去,只得找了一靠走廊的座坐下。看得出郑朗也不自在,他坐下后解释了一下:“我也没来过,女朋友不在这边,每次发的票要不就送人了,要不就浪费了。”
我“哦”了一声,不知该怎么答话,只得拿起可乐喝着,掩饰自己的无措。荧幕上终于有了画面,我暗暗松了口气,正襟危坐,准备像上课一样去认真对待电影,郑朗也坐正了,我们各自紧靠着自己这一边的靠背,中间空出的地方放着可乐和爆米花。
说实话我都不知到电影开头讲了些什么,可渐渐觉出不对了,在黑暗中偷眼瞥向郑朗,发现他也故作镇定的看着别处,我觉得自己双颊渐烫,不敢抬头看那些让人目光不知该落向何处的画面,我吸着气告诉自己:“你是成年人了,看这个不犯法!”
可明白归明白,跟一个还算陌生的男生,呆在情侣座中,看这种无法言述的影片,我真有如坐针毡之感。
夕阳里
又熬了一些时候,郑朗说了句:“要不,我们出去转转?”我赶紧点头,拿上可乐,抢先离开。
等郑朗也出来,我们并排往学校方向走,两人都没说话。尴尬的气氛还萦绕着不肯散去。
快到学校,郑朗才想起手上的爆米花还是满满一包,他赶紧递给我。我慌忙接过,愣了一会,不由一起大笑。尴尬才算一扫而光。
“我真不知道是这种电影。”郑朗解释。“我知道!”
他又不做声了,我加了句:“早知道就看那部美国片子了。”他便开起了玩笑:“你能肯定那部美国片不是这个?”我们又笑了。他拿过我的可乐,我捧着爆米花开始一把把往嘴里塞。爆米花已经没了热气,香味仍在却已失去了大半诱惑力。
走在春日下午暖暖的阳光里,我们自在了许多。
郑朗喜欢笑,而且他的笑是很亲切温和的,不像方鸣海,笑容也是一种习惯和礼貌。虽然跟他也不熟,可聊着还算轻松。
他声音好听,话却不多,不过也不会冷场。
经过校外一租书店,他进去,我也跟进,他和老板很熟,老板见着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包好的厚厚的书递给他,说:“费了些功夫才借出来的,快点看完我再还回去。”郑朗随意地应着,也没多停留,我跟着他出了门。
时间还早,郑朗在小超市买了薯片什么的,我们在校园网球场边上找了个草坪,看着别人打球,我们晒着太阳聊天。
郑朗说他喜欢打球,也喜欢跑步,我说我不会打网球。他也感慨自己现在也很少打了,因为想考研。他在图书馆和校外都借了不少书,把时间都放在考研究复习上了。周末也只回家呆了一天。毕竟女朋友在上海,两人不能把差距拉开了。他也想考到上海,毕业后就留在那边。原来人人都有想要实现的梦。我呢,我想要什么?
突然听到郑朗提到覃丽娅的名字,我定了定神,他说覃丽娅昨天给他打过电话,才知道他是在这所学校任教,便拜托他看着我,没想到今天就碰上了。这样说来,今天他是为了照顾朋友的朋友而已。我有些感激,却也似乎有些我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是心往下落了落,有些什么小小的东西不见了。
跟他说不好意思,为了这个让他浪费了用功和女朋友拉近距离的时间,他也笑了:“我都已经看晕了,正好换换脑。”
晚餐自然也是郑朗请客,从他宿舍拿出我的碗,我们就直接去了教工食堂,学生吃的多是大锅菜,想吃小锅得上二楼,费用也高出不少。教工食堂是不对学生开放的,我看着觉得其实东西和学生食堂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儿是小锅炒菜,同样的价格分量足了不少。
郑朗说菜味道还行,又比学生二楼和校外小馆子里便宜干净,让我以后想到这儿吃就找他。我们把饭又端回网球场,边看场上并不精彩的比赛边享受晚餐。
周末的广播里随意放着一些老歌。
“浮沉聚散变化又再 但是总可卷土重来 那管世间给冰雪掩盖 孤身继续再找爱”
郑朗说他最爱刘德华的这首歌,尤其是过门处的马蹄刀剑之声。
夕阳有些泛白,围着一圈黄黄的晕,有点像一个蛋清在里蛋白在外的荷包蛋。草地上有些细小的白色或灰色蚊虻之类的狂飞乱撞,有的一头撞在汤匙上,我们也已习惯,吹开它,并不在意将送入口的饭菜有了这些生物的足迹。
风波迭起
安静的过了几天,周五突然掀起了风波。
那天天气不佳,老天好像是憋着委屈,要哭又哭不出来,弄得空气都是阴阴的。经过男生楼时,发现很多人聚在二楼走廊上,还有更多人再往那儿聚集。
何琴眼神不太好,问我看不看得清是在干什么,我瞧了瞧,只看得见密密叠叠的背影,外围的还踮了脚抻长了脖子,隐隐有斥骂声。我告诉边走边回望的何琴估计是打架,没什么稀奇。
值班室去了两个老师,正努力分开人群想往里挤,可片刻之后就发现是徒劳,保安科的人匆匆从我们身边过去,进了男生楼,从我们后面赶上的王玥玥和我们并排了,她说了句“估计闹大了,别打出什么事来了。”
这样的消息往往不需要你去刻意打听,只不过吃完早饭,大半个校园都知道了来龙去脉。
的确是打架,可这架打的有点不一样。
被打的是专科一年级计算机专业的一男生,打人的就多了,涉及多个系多个年级,只因这男生的行李箱里发现了整层楼很多人的物品。说实话东西算不上值钱,大的也不过是单放机、照相机,还有些闹钟、电筒、空钱包,小的甚至有汤匙、钥匙扣,也有几张存折,可据说一分钱也没取。
这些东西他顺来之后似乎从未用过,全放在他的箱子里。掉了东西的人有的找过,没后话,反正也不是大笔财富,也就算了;掉存折的挂失补办折子后发现钱还在账上,也以为是自己弄丢了;更有甚者根本没发现自己掉了个钥匙扣,没了一双袜子。
今天据说是他在半夜偷偷把同寝室一男生的一打明信片偷偷放进箱子时不慎弄倒发出声响,且那明信片是男生女友旅游后送他的,便被逼着搜了他的行李,更有人通知了其他失主,便在寝室开了公堂,行了私刑。
听说保卫科带走了这男生,更听说这男生是本市一实业家独子,父母均是政协委员,开学时还作为家长代表发过言,颇有气派。每个讲述着都在最后做出大同小异的结案陈词:“他就是有病吧!”
越是风波越能看出人的渺小,还不到中午,这件事就几乎已不再被人提及。大家各有各的事,忙着上课,忙着找工作,忙着谈恋爱,或者忙着发呆,忙着混时间。随他哪一个,对自己又有何影响。偷的也罢,被偷也好,是惯犯还是有窃疾,又与他人有何相干?校园里像是被扔下石子的池塘,涟漪泛过便一切如旧。
可这一天偏偏是热闹的,热闹的让人猝不及防。
晚上熄灯之后,我们还在赶着第二天要交的文学概论作业,最后完成的是王玥玥,她吹灭蜡烛,打着手电扯下遮在窗户上的大被套,然后开门去洗手间。夜已深了,沉静中突然听到洗手间方向传来王玥玥的尖叫,紧接着就是踢踢踏踏仓促的脚步,我们刚爬起床,王玥玥便已喘着粗气冲回寝室锁上了门。借着走廊上的灯光,我们看到被吓得魂不守舍的王玥玥扯过两把椅子抵在门后。
兔死狐悲
“有个人,在,在——洗手间——”
何琴小心地挽住发着抖的王玥玥:“有个人怕什么?”
“她就,站着,冲我笑——”
气氛紧张了,邱美心不在,我个子比何琴高,胆战心惊的爬上抵着门的凳子,站起踮着脚,够着门上的小窗悄悄看外面的情形。昏黄的走廊里似乎没人,可邻近几个寝室都有了动静,估计是被刚才王玥玥的惨叫惊动了。
“看,看见没?”王玥玥声音都在抖。
“没人呀?”我也奇怪,又不敢开窗,把脸贴在满是灰尘的玻璃上。又是一声惨叫吓得我一哆嗦差点从凳子上歪下来,然后是摔东西的声音,还有咒骂,伴着很怪异的哭泣声,或者,或者还有笑声。
何琴怕我摔下,抱着我的一条腿,王玥玥紧贴着何琴。
几个寝室开了门,对面胆子大的双手紧握着羽毛球拍几个人一起出来了,可愣了一会,她们放下球拍,走到西头靠洗手间的寝室。
外面很嘈杂,只是咒骂声没了,有人细细的言语着,像哄着孩子,哭泣和笑声间或响起,昏暗中有些吓人。
我估摸着没什么了,劝开王玥玥,和何琴一起开了门,出去看看。
对面寝室是二年级的学生。有个女孩走回来,脸上有些不忍。她对我们说:“没什么的,我们班一同学不舒服。”
管理员上来了,大家散开,一胖胖的女孩正把坐在地上的长发女孩扶起。她对管理员说:“没事的,不舒服,一会就好了。”旁边短发女生拾起一只木底拖鞋,对长发女孩说:“进去睡吧,听话,明天再回家好不好?”
王玥玥躲在我们身后探出头来,悄声说:“刚才就是她,那个长头发的,笑得好吓人。”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睡得都不太安稳,那边似乎还隐隐传来哭泣声。
第二天中午,二年级的辅导员陪着一对中年夫妇到了我们宿舍,两人衣服都有些年月,年纪并不大,可男子额上嘴角的皱纹像刀刻上去的,头发凌乱而打着结,女的也是红红黑黑的脸,面对着管理员她不知所措地咧了下嘴,是想笑笑吧,露出的是残缺的黄牙和边缘已是黑绿的牙龈。
胖女孩拎着个行李包,两个女孩陪着长发女孩出来,距离很近,是我们常见到的那个清秀文静的女生,常常在走廊里碰到,她都会冲你涩涩的一笑,此时的眼里全毫无笑意,是什么都没有,眼珠像是木偶用漆黑的木球,动着都显滞笨。
女人笑着笑着就哭了,她嘟囔着“怎么这样了?这怎么好啊!”那几个女孩也擦着眼角。
男人呆呆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是鼓足了劲,提过行李,冲着女孩们道了谢,又谢了管理员,甚至还对我们这些围观者点了下头,和辅导员一块一行四人离开了。
王玥玥看着对门寝室她熟识的一个女孩,眼睛里都是问号。那女孩也擦着泪,走过来,像是对着我们,也像是自言自语:“她那里不太对了。”果然是这样,我们不约都叹息了声。女孩接着说:“都有一段时间了,总想着是压力大了,过段时间就好了,可没想到越来越糟。她家里也惨,有个哥哥前年大打工出了事故,躺在家没法自理,她又这样。”女孩不忍再说了,我们也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是陌生人
接下来的两天大家都有些沉默。
听说那女孩暗恋着一个不该恋上的男人,而且又面对着我们学校特有的淘汰制,再加上这两年家里经济上和精神上的压力,已经沉默了很久了,之前有些兆头,可寝室里的姐妹同情她,也不想多事,热情的胖女孩总往好处想,大家或有意或无意地想要她自己总会熬过去,最终却拖成这样。
而我们呢,住在同一层楼,天天共着一道走廊,擦肩而过不知几次,居然叫不上名字,居然不知人家的酸苦,还时时捧着本小说,为着里面的分分合合心动流泪。
躺在蚊帐里,听着她们几个的呼吸,好像都没睡,邱美心很稀奇的没在外过夜。我们几个一个窗沿下生活了近三年,听着对方的呼吸就像听着自己的呼吸一样,我知道王玥玥磨牙,何琴说梦话,知道邱美心鸡蛋过敏,知道她们哪儿有胎记,哪儿有颗痣,她们也知道我睡觉流口水,知道我不喜欢人碰我的床。
可是我们甚至不知道邱美心晚上在哪,不知道王玥玥曾经经历过的,我们同着呼吸,却完全在他人的命运之外,我们还是陌生人,这栋老楼里住着的是几百号我们这样悲哀的陌生人。
吃饭时邱美心和我们坐在一起,同一寝室的总比不同寝室的要走的近些,她说上次被打的男孩办了暂退。何琴问没开除吗?学校纪律有些苛刻,作弊被抓就是无条件退学,这样偷东西也只是暂退?
邱美心颇有些不平:“人家有路子呀。知道吗,他偷东西不是需要,他家比我们有钱多了,他偷是因为紧张,他紧张是因为他是顶着别人的名字来上学的,他能顶着别人的名字上学又偷东西被发现了却只是暂退,下学期再来该怎么就怎么是因为人家有钱有路。”
我们诧异地看着邱美心。“真的,他是冒名来的,天天担心被发现,半年了,不敢和别人深交,看见别人在一边聊天就以为发现了他什么,他们同学还以为这是富家子特色,谁知人家压抑的要靠偷些东西来减压了。”
我不知该憎恶那个男孩还是该同情他,或者是那个被他冒了名的男生。
何琴愣着说了句:“怎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王玥玥低了头:“谁能保证你面前的人就是你眼中所见的那样?”我想起了她和系主任的事,或许她把自己直接包括到了“乱七八糟”里面。
邱美心冷静的说“我们学校还好,至少这两年还没个自杀和杀人的。”
何琴叹了口气,我们继续吃饭,只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似乎亲密了些。
快五四了,学校照例有些活动,我们可以自由的参加,宣传报在公告栏五花八门,刚刚发生的事真是微不足道,城南的医学院殉情一死一伤,听说也只是匆忙解决,不再提起。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我把这些事写下来,寄给张清,虽有电话,可我们很少打,长途太贵,且有些话,说出来可能就不是我本来想要表达的意思,写出来好像更贴近我的心。
篝火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