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郑朗,他在窗口打饭,独自一人,脸上并没有挂着我熟悉的微笑,倒让我觉着有点陌生。打过饭他和几个人打了个招呼,又匆匆离开,何琴也看到了,示意我。转眼便看见他出现在饭厅外,居然又找了背着阳光的草皮,席地坐下,大口吃饭。
我忍不住想笑,这人怎么就喜欢坐在地上吃饭?
告别
我毕业了。
毕业没有什么不同的,和每一次放假一样,混乱且兴奋。
我没想过这些熟悉的身影终会消失在自己的人生,就像广播里“一起走过的日子”也终有淡去的一天。
有的寝室和班级上演着离别的悲伤大戏。我们几个冷漠的如同观看者。何琴含着眼泪上车时大概想说说什么情意绵绵的话,被我和邱美心打住,让她的泪生生吸了回去,挤出个笑,说了句:“我结婚时请你们去浙江玩。”
我们几个笑得特大声:“你还没到呢,都想着结婚了!”周围的人异样的看着我们,我们在唏嘘眼泪中笑容更没心没肺,连何琴挤出的笑也变成了真心实意。
早上送走了最远的何琴,我和邱美心又帮着王玥玥打点,她是等中午父亲来接,中午她父亲来了没多久,我们口语老师,也就是系主任的夫人来了,她问王玥玥找好工作没,又问还有什么没收好,王玥玥父亲面无表情,王玥玥很是尴尬,我却替口语老师难过。把王玥玥送上她爸的车时,我看见口语老师涨红着脸,对着王玥玥父亲说:“王哥,对不起。”王玥玥父亲愣了会,叹了一声:“不关你事。”
王玥玥扎在车里低了头,都不和我们打招呼了,她父亲连对我们俩说:“又不太远,有空去玩。”我和邱美心连连点头。车子启动,王玥玥似乎回过头,好像擦着眼泪。
我和邱美心都有些沉默。
回到寝室,我们闷闷的,寝室里空了不少,其他年级还在上课,对面寝室的女孩有些同情又有些向往的凑到我们寝室看了看空出的床,咕了句:“终于熬到头了!”
邱美心问我:“你不走吗?”我说我最近,等她离开了再说。她却说她晚上去男朋友那,明天直接回家,今天就不回学校了。我说那我也回吧。
可那天晚上我没走,一个人呆在寝室,早早的熄灯上了床,也没扯下蚊帐,对面是何琴的床铺,现在只剩下木板,两只硕大的老鼠不知从哪钻出,把铺板当做擂台,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直接开始对峙撕咬,我噗的笑出了声,笑着笑着觉得泪水流下。只是那两只被我们喂肥了的却毫不知感恩的肥鼠,毫无知觉的争斗嬉戏。
我孤零零的提着行李准备出门时,意外看到郑朗,他看到我,似是放下了心:“幸好你还没走,还准备给你送别的,自己混忘了。刚才看到我们系毕业生才想起来。”
我诚心地道着谢,任由他帮我提了行李,送我到站台。真是诚心的,不管怎样,他能记得能给我送别,能让我不是一个人走出这校园,我是真的感谢。
流年似水。直到现在,我才隐约明白,也许学生生涯才是我最没有负担,最自在,最干净,最不用戴上面具的日子。我们可以对喜欢的人好,对不喜欢的人不好;我们可以想笑的时候笑,不想笑的时候不笑;我们可以被要求着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们可以在偶尔不按要求做时偷偷地担心偷偷的庆幸——
只是那时,我们不懂罢了。
不曾被遗忘的时光
相亲
春寒料峭,我独自一人坐在靠着湖边的咖啡厅二楼,从窗口往下,路旁的梧桐枝叶渐茂,现在市里大多数行道树都换成了香樟,大概是因为香樟不生虫吧,只有城北有一条两车道的小马路两旁种的是枇杷,再就是我现在看着的这条湖边的小路,靠湖的那边还是些不年轻了的梧桐。
读高中时,大街小巷几乎都是这种法国梧桐,树干很粗,有了些年头,树不高但树冠大。我们这个小城里并不太宽阔的马路被两边的梧桐枝叶遮得严密,夏日里骑着自行车行走在树荫下的惬意如今很难在回味了。那时最有趣的是从树叶上吐出长长的一根丝将自己倒挂着的“吊死鬼”,有时候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小小的枯叶一样的蛹里,有时侯从里面探出头来,有时干脆就是光光的蠕动的小白虫。骑着车或走在人行道上,往往是撞在眼前才紧急避开,你不必担心撞下它来,在你走过之后,它仍悬在那忽隐忽现的丝上,大幅度地漂浮两下又静下来,等下一个撞上的人继续这样的游戏。
我不怕这些虫子,张清也不怕,即使怕,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可什么都不怕的覃丽娅怕这个怕的要命。常常看到她在路上左避右闪,偏偏高度近视眼戴着眼镜看得也不清楚,夏日里,常听到她一路行来一路大呼小叫。不过覃丽娅又最喜欢梧桐落叶的时候,她喜欢那种树叶落下散乱地铺满一地,走在上面有种踩上地毯还听得见细微的声响的感觉,只是路上的落叶会在最短时间里被扫去。大一那年暑假快结束时我带她们去我学校玩,寝室前两排梧桐的落叶没人管它,过了寂寞的几十天,片片堆起,覃丽娅兴奋的躺在上面享受。
现在吊死鬼还没出来,梧桐叶刚展开小孩手掌大小,我仍能看到我们那时的欢笑。听说是因为虫多,或许是因为落叶麻烦,这些年梧桐树都被砍掉了。换上的香樟也不是不好,只是树冠小,又三百六十五天一个样,好像少了些乐趣。
手机响了,是张清:“你到了没?”
“到了。”
“人家厉行还没到吧?就知道你又会早到!小姐,你是女孩子,相亲时端端架子行不行,这种时候应该是男生等女生的,你到外面逛逛再进去!”
“不必了吧,外面好冷的。”我自己也觉着好像又做错了。
厉行和成康是同事,都在急诊室,是张清给我介绍的不知道第几个男友。
都能看到张清在电话那头的恨铁不成钢了:“你穿的是什么?”
“上次和你一块儿买的风衣,配着你给我的短裙。”
“这还差不多。头发呢?怎么弄的?”
“披着,拉直了一下下的。”
张清满意了些,又不放心地问:“你感冒好彻底没?要不要我去陪你?我不坐你旁边,我另找一桌子不让你们看见就可以了。”
“好啦好啦,你才下班,不补瞌睡了?”
“想睡了!昨天跟着主任,偏晚上有三个急症,其中两个都是重症,我现在腰腿都是直的,打不了弯了。”
我还没来得及插言,她又说:“只是你的终身大事,我想掺和!”
一男士走到我身边,很绅士地问:“是万好吧?”
我手忙脚乱地站起打招呼,又冲电话低语:“来了,挂了。”
金银花茶
厉行在我对面坐下,面容温和,眼眸干净,和他的名字很不搭调。
张清知道我能够接受哪种类型的男生。她说这个是她们中心医院急诊室的,学的是胸外科。
看着对面男生斯文儒雅的样子,不太容易想象他拿着手术刀或者赴急诊会是什么样子。
厉行问我喝点什么,我说随便,他点了一壶金银花茶,又要了几样点心,很少有人在外面点金银花茶,我有些奇怪。
服务员送上的是一个矮矮胖胖的玻璃壶,浅黄的茶水中起伏着金银花苞,微微散出的热气缭绕。厉行起身,略弯腰,握住壶把,稳稳地在我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上了大半杯。
坐下后,他告诉我,感冒了可以喝喝金银花茶,可以加些甘草,清热解毒的,不过不要多喝。我忍不住问:“张清连我这几天感冒都告诉你了?”他笑着说:“她到没有,可我是干哪一行的?”我也便笑了。
厉行算得上健谈,只是他表达时很有特点,我很少见到有人说话那样慢条斯理,咬字又特别清楚,他对着我讲话时,我总在他停顿的间隙琢磨他下一句下一个字是什么,偶尔也能猜得准,这也算是和他讲话时乐趣之一吧。
他不是本地人,说着不分翘舌平舌的普通话,可腔调很好听,再加上我不说话则已,说话便是疾风骤雨,倒很是羡慕他的平和。
他讲了些急诊室的故事,我问他和那部美国的连续剧有什么不一样的。其实这些故事我不陌生,张清和成康工作快两年了,我也听得够多了,不过张清早就警告过我,认真听人说话是种礼貌,别老是听着听着就走了神。
我也很诚恳的告诉他我的现状,其实张清应该也跟他说清楚了的。
我跟他说我在实验中学,学校倒是好学校,从著名的垃圾中学到现在能勉力跻身于市里一流初中行列,算得上正蒸蒸日上。我的职业也不差,教师吗,至少稳定,只是我目前仍是编外人员,估计暑假前能够转正。至于家里的事,我没想跟他说,还没那个必要。
厉行是一个很善于听人说话的人,他微微靠着沙发背,温和地看着,让人觉着有些亲切,有点像他点的那壶金银花茶。
他礼貌地送我回家,下了的士,走进小区时,我偷偷斜眼看看身边的男生,比了比,张清说她有一米七六,好像是,只是不怎么显高。
到家时刚刚十点,妈问我怎么样,她说她在窗口没看清,不过远看着和我还蛮搭。我说了句不一定有戏就钻进自己房间,打开电脑,QQ上早有覃丽娅的留言,我暂且不回话,把手机放在面前,数着数等着。
果然,张清的电话来了:“怎么样?有感觉没?”我想了想,告诉她:“还好。”
听得出张清的泄气:“你哪一次说过不好?你能不能端正一下态度?”我老实地跟她说:“我现在是很诚心的想找个男朋友,我很认真了。”
榆木疙瘩
从毕业第三年开始相亲,最初两年觉得还是个临时工,不知道能否稳定下来,不愿去相亲,后来发现若要先立业后成家那我们大可无限期单身了。近两年来也有近二十次了吧,不算多。同办公室的舒畅比我小一岁,相亲高峰期时一月四次。我们笑言与人见面时从最初的诚惶诚恐早已变得淡定坦然了。
妈端进来一碗银耳汤,她定是想问问情况。妈也可怜,毕业时担心我找工作,爸把我塞到实验中学后却发现已有几年教龄的教师都没转正,属于没有编制的临时工,或者叫代课老师。妈又开始担心转正的问题,工作了几年,虽饭碗还未端稳,妈最担心的还是不可避免的转成了我的婚姻大事。
我接过碗,劝着妈:“您放心,有好的我绝不错过了,保证让自己嫁得出去,ok?”
把妈哄出房,再来对付QQ上狂闪的覃丽娅的头像,覃丽娅问着相亲那个人怎样,我还是回了句“还好”。覃丽娅发回一个抓狂的小人儿。
我真的觉得还好,和我相亲过的男生我大多都觉得很好,有什么不好呢?介绍人在见面之前就已经告诉我人家的家世、职业、学历、身高、长相等等,不如意的根本就不会去见面,见了面又有谁不是干净斯文、落落大方?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覃丽娅不一样,覃丽娅老是觉得没感觉,总是看不上人家。她如今在省城也算是相亲无数,顶着名校毕业生的光圈,如今又是一个什么研究所的高级技术人员——她那个什么工作我就没弄清楚过,就像她上大学时我总是搞不清她专业的性质。况且人又生得娇俏,聪明大方。
覃丽娅毕业就有不少追求者,她算是弄清了大学四年没人追求的原因,多数男生把她当成了方鸣海的女友,想通这点的覃丽娅抱怨不已,我却笑她:“是愿意方鸣海当你是陌生人换你收获裙下之臣,还是愿意方鸣海对你好挡住狂蜂浪蝶?”覃丽娅认真思考后回答:“那我宁愿他对我好,被人误会也没关系。”
现在覃丽娅在省城有同事同学给她介绍,每次回来又有父母亲戚和我们给她介绍,她一个也看不上。
某次我介绍一同事的侄子给她,被她一面否决后,张清劝她:“第一次见面,能看出什么不好?多相处看看才行呀!”我问张清:“你跟我说的可不是这样,你说第一次见面怎么就看出别人的好?不要轻易相信,多相处才行!”张清语塞,覃丽娅倒是想通了:“她反正就是让我们和别人多处处。”过了会,覃丽娅又说:“可我没感觉怎么看得下去?得先有感觉才能再见面吧!万好可以和人家多见几面,发现不好的再不干了。”张清看着我们俩直呼榆木疙瘩,覃丽娅很是轻松,她觉得三十岁结婚蛮好的。
我可不这么看,我都快二十五了,同事比我小的也有嫁人了的,要不就是有了男朋友,再怎么着也是曾经有过男朋友,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我这样一无所有,连曾经都不曾曾经过的,确实要加把劲了。
“悲哀”素质
覃丽娅在QQ中聊起她刚刚相亲的一个男生,看得我对着电脑狂笑。
她说那男生是个大学老师,特高雅地请她到省城最高的旋转餐厅,俯瞰着江城比肩的楼宇,覃丽娅自称陡生一览众山小的豪情,再看如练的江水,江上如同模型的航船,高架的大桥也不过是小孩搭出的积木,桥上桥下的车辆行人更像玩偶。
覃丽娅看得兴味正浓时,大学老师优雅地冲她说了句:“我们坐在窗边看景正好,你看那边,啧啧,现在的人,没素质的太多。”
覃丽娅顺着他的视线转头,一对不到二十岁的小情侣凑在靠窗两个座位之间,紧贴着落地的玻璃,男孩半边脸都被玻璃压瘪,仍挡不住他们兴奋的却被压抑着的欢呼:“看得见我们学校吗?看见了吗?”“你看那,黄鹤楼诶!那么小一点!”
覃丽娅回头颇有些疑惑的看着西装革履举止优雅的大学老师,他大概是出于教师本能忙开始释疑:“这种高雅场合,他们一点儿仪态都不注意,真是我们教育的悲哀。”
覃丽娅连忙喝水掩饰自己溢上眼角的笑意。
大学老师点的是西餐,覃丽娅也勉强斯文的手执刀叉对付着所谓的凤翅,男生又是一脸不屑,压着嗓子对覃丽娅说:“你看那两人,西餐吃成这样真是糟蹋。”覃丽娅再次看到那两孩子,男孩用叉叉起了大半块牛排,颇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