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说那天报名时就有家长质问她分班存在着不公,学生看分班红榜发现自己小学同学中成绩好的都在三班六班,小学老师的孩子成绩不咋地,也在那个班。舒畅很官方地微笑着说:“我们是按上面的要求电脑平行分班的,哪个孩子到哪个班都是随机的。”家长不信,吵吵要去告,要转班,舒畅告诉家长校长办公室在二楼楼梯左拐第二个,教委在北京路上,自己区区一老师,在这个问题上做不了主也担不了责。
可私底下,不少老师心理也是不平。老师强强联手也罢了,只是学生进校分班本就有差别,可大会小会上总是不肯承认,到最后说起成绩来便又是一笔糊涂账。
我暗自庆幸着袁英杰带的是个较差的班级,我接手也便少了成绩上的压力,只要这六十几个学生能够安安全全地度过这一年,参加完中考就和我没什么关系了,张校长也委婉地说过,只要不出什么乱子就算大功告成。
舒畅不一样,她想着出成绩,她想着不屈了自己的能力,她还想着有那么一点儿作为,于是她刚毕业便争取了班主任的机会,只是带了两年她的班却被分了。她便又要求从头带起。
找着没人的时候问了问吴音,她说她现在还好,经过了这么多天,父母算是接受现实了,更是心疼外孙,不怎么责怪她了,生活虽是苦了点,可总算是平静。只是父母虽暂时不愿让亲友知道她离婚的事,可又着急她这样,总想到婚介给她安排相亲:“我想我以后肯定还是会找个人的,我也想让儿子在个正常的环境里生活,只是爱情,我也不敢再信,找个好人,对儿子好的,就这样过也很好了,但现在我不想找,我还想自己平静地过些时候。”
拿表格
其实以前我有些嫉妒着吴音有着那么疼她的有那么出色的老公,每次相亲失败就总会想着自己怎么就碰不到这么个如意郎君。等着自己终于如愿的时候心里倒是平衡了,现在看她这样,自己到有那么一些说不清为什么的过意不去,是为以前对她的小小的嫉妒吗?
学校有通知我们九月份会正式上编制了,那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和别人一样,有一个正式的工资折子,从那张折子上取工资,而不用每次都是看到小黑板上那几个大字“代课老师领工资”,然后颠颠地到财务室拿着似乎是从学校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几张钞票。
同时通知到的便是周日要到教委开会学习,要填数张表格,要写多少字的简介以及近几年的工作经历,我可怜的残余的那一点儿自由时间也宣告被剥夺,可我甘之如饴,毕竟这编制,我们等了三年。
周六晚填着周一必交的表格,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词句,却想起陈君说起他去拿表的情形。陈君被临时拉差到市委大院里把我们几个要填的表格领回来,这几张表对我们而言是恨不能给它裹上一层黄袍然后高高供起的,对于能够决定着我们的身份、决定着我们可以从财政拿工资、决定着我们终于属于正式教师行列的表格我们怎能不敬。
陈君笑说他只恨不能沐浴熏香,以三拜九叩之礼隆重前往迎取表格,当他满怀尊敬之意敲开办公室门,虔诚问起上编教师要填表格之时,背对着他的一中年工作人员温和地侧了下头,以下巴指着陈君脚边上,即门口角落:“自己数,每人四份。”
陈君毕恭毕敬之心还端在胸口,疑惑地转头,脚边上几摞堆起大约齐膝的白色表格,摆放并不整齐,散落一边的,还有几份印上了鞋底花纹。陈君说自己的心落到脚底,我们那样重视着的东西原来只是这样。舒畅感慨:“只是这样的就是这几张表?你以为我们的编制算什么?想开了还不是一钱不值。”
可是我们想不开,所以陈君说他是半蹲着数出几份没有花纹没有折痕白得刺眼还带着墨香的表格,工整地放入他的公文夹里给我们带了回来。
我厌恶着自己那样重视着人家不屑的东西,可是填表时,我仍是不敢随意落笔,生怕错了个字,写了句不得体的话。英语组的两个更谨慎,将表格复印了一份,准备先填好,然后再工整抄写到原件上。看见他们如此,陈君猛一拍脑门:“我应该多拿几份的,反正从我进去到出门,那人头都没回,估计拿上一半她也不一定知道。”
张清约着见面,祝贺我上编,可一个多星期里不是我没时间就是她要值班,居然没能凑出见面的机会。
和郑朗也只见了一次,还是他在我家等着我吃了顿饭,然后两人在家玩了会儿电脑,又在楼下逛了一圈。
九月十五
郑朗也有些忙,刚开学,他们事也多,他同时还有学校设计院的工作,暑期进修时堆积起来的一些事现在慢慢又要开始了。他说总得找个时候丑媳妇见公婆,我懒得纠正丑不丑的问题,而是真算不出宽裕的可以有充分准备的时间来。
周日去教委聆听讲座。平心而论,主席台上的那几位也不是没有水平,他们所说的和教学有关和生活有关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换一个人来说,或许我会觉得是长者未免我们在前行中有过多的不必要而给予的谆谆教诲。可现在,他们唾沫横飞,我冷眼轻笑。其实三年上不了编制也不关他们的事,可关谁的事呢,不会使我们自己造成的吧?
转头身边几个,有玩手机的,有带着杂志看得起劲的,陈君倒是没干什么,东张张西望望。一会儿,陈君扯着正在默写歌词已达到练字目的的舒畅:“你看边上那个灰色连衣裙的女生,怎么样?”我侧头看过去,只看见那女生的侧脸,鼻梁秀挺,很立体的剪影,陈君问知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前面二中一男生回头告诉他那是小学的音乐老师,很漂亮,且名花有主,男朋友就坐在她身边。陈君叹了口气,继续张望着。
我也叹了口气,躲着跟郑朗发短信。
教师节那天收了不少康乃馨,这些孩子比我们那时候情商要高。全校老师又聚着吃了顿饭,张校长不忘在祝词中提及我们几个马上转正的代课老师,她只说我们的优点,只说我们的“贡献”,只说我们如何地不容易,弄得我都有些心潮澎湃,似乎自己真的就是如此的高尚和优秀,似乎再有前几天的那些想法就太对不住自己了。
九月十五日,我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叮嘱学生怎样放学,怎样做清洁,便在仍是灼眼的夕阳下和郑朗去约会。
我们还是去了“流年”,小店里人还不多,那个长发的弹钢琴的女孩并不在那儿。我们坐在窗口,恰好能看见江面上红红的落日。江水跳跃着,搅碎了红日的影子。水波缓缓东去,金红碎片却不舍已经浮跃水面的落日,依依向它身边靠近。
我们没有对面而坐,我靠窗,郑朗坐在我边上。我跟他说起收红包的事,上编的事,听讲座的事,还跟他说起吴音、舒畅、甚至陈君看漂亮女生的事。我发觉自己居然也能如此话多,如此八卦。他还是笑着侧坐着,左手撑着脸,手肘为支柱,很是惬意地看我的单口相声。
对于瞒着他的有些事,我是有种惭愧的,也许是想要从别的方面表现我的坦诚吧,所以我停不下我的嘴。
郑朗手机铃声响起,我不得不住了嘴,他拿起手机看看,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不经意间又像是瞥了我一眼,眼神忽闪,抿了抿嘴,掐断了没接。
我一愣,看着他,他笑了:“施工单位催图纸,跟他们说好了交图的时间,他们还老是这样。”
不关风与月
他拿起水杯,坐正了喝水。
我接着讲述我的话题,他接着听,可我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
郑朗不是个善于作假的人,他最纯净的就是眼神,现在他的眼神里没有笑意。我想那个电话不是施工单位打的。
可是今天我不想坏心情,我今天要高高兴兴的。我甩开疑惑,继续着我的天花乱坠。
今天点的是牛排,我不知怎的想起了覃丽娅相亲的经历,我将牛排切下了一大块,用叉子扎住,竖着叉子,如同享受着棉花糖一般地咬着牛排,郑朗看着我,笑着说了声“傻不拉几的”。我心情又好了起来,我看见他的笑意又回到了眼里。
郑朗把我不爱吃的通心粉都扒拉过去,我们很没有涵养地将面前所有杯盘碗碟中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绝不剩下。
钢琴声响起时我们已经吃饱喝足,正靠着沙发垫养神。不是那个长发女孩,是个面容稚嫩的男生,不过钢琴一样弹得很流畅。
窗外已是疏星几点,没有月亮,树影婆娑,应该是有些风。
我拉着郑朗出了门。带着些许热情的风拂过,不凉爽,可是很安心。我们穿过马路,到了靠江的一边,灯光暗了些。
走到我们呆过许多次的那块草坪,我们还是坐在石凳上,冬天里我们四个唱歌,我还记得覃丽娅的“依靠”和眼泪,还记得在这里我沉默着看着郑朗后颈发线边缘正中那个小小的尖角,还记得不远处正亲昵着的小情侣。又怎会想到今天我们也能牵手前行,所以,我要惜福。
江边风要大些,蚊虫停不住脚,倒不像别处草树之间有蚊飞虫舞的烦恼。我在琢磨着怎么跟他说今天是我二十六岁的生日,想着还能不能让他在十二点钟之前给我一个浪漫的礼物,却又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自己心中暗暗叹口气,他怎么就不能像成康那样。
成康和张清初识,恰逢张清十九岁生日,成康是在看过张清填写表格后便记下了。张清说成康请她去吃东西,吃得差不多了突然碰上成康的三个哥们,硬拉他们两个去公园,说是春风和暖,碧波泛舟最是清爽。张清成康划着划着便和那三人的船失去了联系,远望湖心一篮球场般大小的石头岛上居然姹紫嫣红,张清好奇着让成康划过去,自己同寝室的几位好友和成康那三哥们早在上面笑意盈盈。
再看岛上似锦繁花,却是十来束花束,有玫瑰,有洋兰,还有百合等等,张清既惊且喜,我能想象着爱花的张清是怎样地沦陷于花丛中。不过她说,即使没有那些花,即使成康不那么浪漫,她也沉沦了,她说那爱是无端由的,我问她是不是和“此恨不关风与月”一个道理,她白我一眼,然后承认就是这么个感觉。
惊喜
想想,我不是张清那样的女子,郑朗不是成康那样的男孩,更重要的是我们都已不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心性。
可以二十五岁高龄正式开始的初恋,有点儿浪漫的想法应该不是奢望吧?
我闭了眼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正要开口,该死的电话又响起了。
郑朗似乎愣了一下,掏出手机,盯着来电看了数秒,果断地掐断。没说什么,也没给我说话和询问的机会,拉着我就站了起来。
“走,拿样东西去。”
我被他猛拉起身,踉跄了几步,他笑着扶住我,黄黄的灯光下,他眼睛亮亮的,放开我的手,一把搂住了我的肩。
“汗津津的,热。”我扭了一下。他紧了紧胳膊。
我们穿过广场,进了蛋糕店。
我的心砰砰地加速,他会知道我的生日?他会给我这样的惊喜?
郑朗从皮夹里拿出一张单子,让人把蛋糕直接送到靠窗的桌上。
我只觉得浑身都燥热着,心底仿佛有烟花绚烂喷薄,坐在桌旁,看着那个小巧却精致的蛋糕摆在面前,我抬眼望着对面而坐的郑朗,偷偷期待着或许他还有什么让我惊喜的浪漫。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应该还吃得下去吧?”
“嗯?”没有期待中的浪漫倒让我的满腔喜悦与激动刹了车,我没怎么明白地看着淡定的郑朗。
“这是单位教师节的福利,一人一个,九月份领就可以了,我看你这段时间也忙,今天我们就把它吃了罢。”
像是突然淋了场雨,瞬间便感受到了空调的凉意,我那漫天飞舞着的烟花噗地一声黯淡消失了,加速了很久的心跳顿了一下后恢复正常。
有总比没有好,管他呢,总是蛋糕。我狠狠地拿起刀,准备切开蛋糕至少让嘴巴感受到甜蜜。
蛋糕上赫然有“生日快乐”四个字,我举着刀没动,抬头再看郑朗,他笑得促狭,我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直接拿着刀在他面前晃了两晃。
郑朗终于笑出了声:“你怎么说什么都信?又不经逗。”
“你知道是我生日?”我的质问是快乐的。
“带你进蛋糕店,你就满脸通红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说是福利,你那脸就垮下了,拿刀拿的咬牙切齿。”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我拿着刀又晃了两下。
“你不能浪漫点,温柔点?拿着刀威胁?”
我笑了,放下刀。
郑朗也笑:“覃丽娅昨天打电话告诉我的,我今天早上才定的蛋糕。”
我也笑了,虽然不是想象中那样的浪漫,可足够了,我的爱情,我的友情。
“这个是我准备着中秋节给你的,提前吧,当是生日礼物。”
郑朗递给我一个精致的水晶小盒子,打开,一朵指甲盖般大小的黄色玉石五瓣花水润灵动,我捻着链子,五瓣花在我眼前轻摇。
生日快乐
我对着灯光转动着玲珑的花朵,感受着它的温润剔透,又拿近,触摸着微凉的花瓣,最后自己带在脖子上,用手轻抚着,很开心地看着郑朗。
“你怎么这样?你应该让我帮你带上才行!”
沉浸在浪漫中的我又被打击了一下。想想,我小心地问了句:“那我还有没有中秋节的礼物呢?”
“倒时候看吧!”郑朗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吃着蛋糕时,我不住地收紧下巴好看到胸前的五瓣花,不时用手指感觉着它的轮廓。郑朗忍不住又打击我:“你还蛮好打发的,一个蛋糕,一条项链就乐成这样!”
我又想瞪他又想笑:“为什么想到送我这个?”
“我在南京买的,听说五瓣花的花语是幸福和爱情。”
“你一男生,居然也懂花语。”我有些意外。
郑朗倒有些认真了:“和几个同学一块儿去的,花语我倒不懂,听人说的。”
郑朗在南京有几个同学,暑假他去学习,趁着机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