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朗或许是觉得我紧张,帮我拿过拖鞋,笑着说:“我妈姓杜!”
我陡然想起,她姓杜,她是经济师,堂哥房子的纠纷经过了她的手,她目睹了我爸和堂哥互踹互骂互相揭老底的闹剧,从头至尾她都是优雅着,却鄙视着。重要的是,那两次见面,我的刻薄,她的不屑。
趁着换拖鞋,我低下头暗自祈祷,她不一定还记得我。
直起身来时,郑朗爸爸也过来了:“郑叔叔。”郑朗爸爸让我们在沙发上坐下,郑朗妈妈端上一杯果汁,我的心似乎和双腿一样,有些麻,有些软,起身接过果汁,郑朗妈妈笑容依然温和,我似乎看到了一些希望,她或许早就不记得我了。
一大桌子的菜,我硬是没尝出什么味道。饭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郑朗接了个电话,同事让他把图纸发一份过去。郑朗到自己房里,我有种被抛弃的无助。
郑朗妈妈又端上切好的西瓜,坐在我的旁边:“小万,你父母退休了吗?”
我的微笑还是维持着,至于笑得是否难看还真顾不上了:“我爸妈都是个体,不存在退休。”
“哦,那他们做什么生意?”
我觉得郑朗妈妈并没能如我所愿把我当成第一次见到的女孩,她是在确定着。
“我妈开了个小店买衣服,我爸开着个小餐馆。”
“一人做着一份生意呀?”郑朗爸爸插了一句,又笑着补充,“真是厉害!”
郑朗妈妈的笑却让我看出冷淡,我稍微大了些声音:“我妈现在也在餐馆管账,服装店是表姐在打理。”
郑朗妈妈看似不信,我想她一定记得堂哥和爸争吵时说过爸妈的关系,说过邢芳。可这话我并没有编造,现在事实如此。
郑朗出来拿了两块西瓜,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
我还是笑着,茫然看着他房里的大书柜,看着他门上挂着的飞镖盘,看着他灰蓝条纹的床单和同色的双人座布沙发。
这间房居然这样熟悉,好像看着郑朗就知道他的房间就该是这样。多年前我去过他的宿舍一次,现在以他的女朋友的身份走进他的房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愿面对的绝望,真的,是绝望的感觉。
世界太小
家里面的情况我不管是存心还是无意,我瞒了郑朗,他眼中所见和他妈妈耳中所闻必然是不一样的,可怕的是他妈妈了解的才是事实。我自己呢,他妈妈当时就曾不屑于我的刻薄,这一面我从未在郑朗面前表现过。
他可以包容我的狼狈,理解我的孤独,可那样温和的他能接受我的刻薄吗?他可知,我本就是这样的人,自己的本性在独自一人的那几年完全释放,之后所做的就是从张清、覃丽娅、郑媛她们几个身上学来些温柔善良勤勉之类的来掩盖我的本性!
“想什么呢?”郑朗拿出一本相册在我眼前直晃,我看着他笑了下,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真没想好。
“不是说想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吗?都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张清教的方法真好,真的,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管用。
郑朗小时候白白胖胖,他妈妈应该是一个很浪漫的人,老照片不仅被压了膜,有些还在边上用水彩画着一休或者叮当猫的样子,伴上小段文字,很是温馨。
我指着一张照片他身边的小女孩,问是谁。郑朗说是他堂妹,跟我差不多大,“对了,就是那个和你一样喜欢收集花瓣的家伙。”
我仔细看看小女孩,依稀有些眼熟,郑朗接着说:“她去了山东,马上都要结婚了。”
“郑媛?”郑朗奇怪地看着我:“你认识?”
“我们是初中同学!”这个世界真是小,小得可怕。我居然在认识郑朗之前就认识了他的一个家人,在正式成为他的女朋友之前就认识了他的妈妈!
“读书时在宿舍门口捡的泡桐花做成干花瓣后我还给她寄去过。”
我心情好了些,有了转动脑筋的精神,突然想起也许我第一次见到郑朗应该在更为遥远的过去。
“郑媛初三时摔伤过手,说是她哥带着她骑自行车弄得,是你吧?”
郑朗笑着直点头:“我伤得更重,还找了医生帮忙把我们弄在一个病房里,方便爸妈照顾和奶奶她们送饭。”
“郑朗,原来我十五岁时就认识你了!”心情好像又好了些,人总是投机的,任何时候都会有选择的记起或遗忘些什么。
郑朗有些疑惑,他不会记得,可我们几个当时不知有多羡慕郑媛,哪怕是住院都有个当哥哥的陪着,郑媛说她烦得想哭的时候,她哥就跟他讲武侠故事,讲《鹿鼎记》或者《绝代双骄》,本来她常和她哥吵架,可那几天在医院浓浓消毒水气味里却不断感谢还有这么个哥哥,感谢自己摔断手的同时哥哥也摔折了腿。
想想又很奇怪:“你高中和覃丽娅下晚自习同行了一年,都不知道覃丽娅和郑媛是同学?”
“没问过,怎么知道,谁想到这个世界这么小?”郑朗感叹着。
拄着你
“郑媛十一长假结婚,你去吗?”郑朗问我。
张清暑假里提起过,我也和郑媛在网上聊过两次,倒是想去,只是这次十一初三要上四天课,只有三天休息,当时也想着或许十一要和郑朗有什么活动安排,就推掉了,准备让张清帮我把人情带上就行,哪里知道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现在想去估计也来不及了,一天两节课换不过来,还答应了邱美心十一的同学聚会,真是!
“一起去吧!”郑朗看我犹豫着,端过那棵小小的茶梅,“看着这花儿的份上,那可是郑媛教我种的,种好了讨女朋友欢心的,本来准备中秋把项链和这个一起给你的,项链提前做了你的生日礼物,中秋就只剩这个了。”
“郑媛知道我?”
“她只知道我有了女朋友,不知道是你,知道的话我不也就知道了!”
郑朗的窗外是一片碧波,这是单位的老房子,如今的小区没有这样的大气了,顶多是不到篮球场大小的水池,装上几盏彩灯,点缀下石头花草。这样的傍在清湖边上,一览清湖这边的垂杨绿草,眺望对岸的楼宇灯光,享受着湖风清凉,还真是难得。
郑朗家房子有些大,听刘阿姨说他父母早在他大学时就在沿江大道的小区里给他置下了一套房子,这是在我和郑朗交往了一个多月后刘阿姨跟我妈说的,估计是郑朗表姨作为介绍人,在初见成效之后想要巩固战果,告诉刘阿姨好让我妈安心的,毕竟,现在这有没有房子实在是太能影响大局了。
我没有向郑朗求证过,换了是别人,我也许会在意我结婚后有没有大房子好房子住,可是他是郑朗,只要不是没房子住,哪怕跟公婆住在同一屋檐下我也乐意。
想起公婆,便高兴不起来了。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郑朗妈妈,怎么把这些事情梳理清楚。
“不高兴?今天怎么老是梦游?”
我看着他的笑,希望从中找到信心和力量,还有那份安定。可还是觉得害怕!
郑朗送我回家时也没打车,我们又一路走回。
人行道的树影里人的笑容也斑斑驳驳,不知哪家店传出的歌声被树影句句剥开,弄得像旧上海的老唱片,我心里浮起了苍凉的感觉。
曾经很不喜欢范柳原和白流苏的倾城之恋,那样灰暗且不明所以的爱值得去拥有吗?可现在居然有些流连在那种无奈和沧桑里。一次倾城,便没有过去,无需背景,也不要将来,只是恋在现在,有种不管不顾的绝恋的味道。
郑朗搂住我的肩,将重量重重压在我的身上:“这样真舒服,我拄着你走路。”
我扭了一下,他使劲摁住我:“我提着两盆花,你又不让打车,让我靠一下!”
拆迁
我跟他说中秋节我不要礼物了,让他现在就把花送给我,郑朗也不想老是拜托他妈妈去打理,干脆一起帮我提回家。
妈打电话,说她还在餐馆,表姐带了几件衣服让我过去拿,我让郑朗先回去,自己去表姐家。
“还早呢!一起去!”郑朗赖着不干,我突然有些好笑。我找到了我和郑朗的一个共同点:原来我们都是放不开的人,我们都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
郑朗觉得我得到了他父母的认可,待我便与往日更不一样了,正如我在覃丽娅认可了郑朗和我之后,便觉得与他更近了一步。而待他见过家长,便真有些尘埃落定的感觉。
只是,他的父母认可了我吗?
我本不想和他一块儿去老房子那边。只是现在,我想他或许也该看看我曾经的生活。
表姐待郑朗很是热情,衣服是表姐新进的针织外套,给我拿了一长一短两款,给妈拿了一件,过两天凉快了整好早晚穿。
表姐说房子真要开始拆了,表姐说她和姐夫商量过,拿了拆迁款再在别的地方买房划不来,想争取就要一套还迁房,说还没问过我妈的意见。我说房子妈早就卖给你们了,也过了户,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表姐笑:“那也叫买,姑妈疼我,相当于白送了。”我说前两年房价低,是这个价的,问问妈也可以,不过估计还是会让她和姐夫拿主意。
下楼来经过王奶奶家,王奶奶提了串葡萄,正给对面一小孩拿过去,看见我让我进屋坐坐。
王奶奶老了很多,要强的老人再要强也抵不过残忍的时光。她过来拉着我进屋时,我感觉得到她身体无法控制的颤动。
外面这间小房很乱,堆着几台电脑主机,还有旧电视、显示器什么的。里屋有低低的说笑声。
王奶奶进去,掀开布帘出来的是轮椅上的可可,身后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推着轮椅,两人的笑容是那样甜蜜,可可甚至有些羞涩:“好好姐!”
可可有了女朋友。我诧异着,却也真心的高兴。
女孩很朴实单纯的样子,也跟我打了个招呼,声音小小的,却也听出不是本地口音。我奶奶出来,用塑料袋拎了足有三四斤葡萄。
“后面院子里的,估计是最后一次吃到了,也要拆了!”王奶奶有些惋惜。
郑朗提过连声道谢。“听婉儿说过你,见到对我们好好好就放心了。”王奶奶声音有些大,她不是那样耳聪目明了。我和王奶奶一直都不算亲近,可表姐刚搬来住便被她当做亲孙女般疼爱,婉儿是表姐的名字。
可可说他准备在拆迁定下了之后开个网店,小女生轻声说:“婉姐说进货她和姐夫可以帮忙,我也准备跟婉姐学的。”
以前
王奶奶家房子不大,靠街面的小房本就是搭出来的,听说算拆迁款或是还迁面积时这个是不算的,王奶奶说要了还迁房还不知怎么住的下,现在是王奶奶和可可住一间房,可以后可可结婚了呢?
可可倒是不担心,他说走一步算一步。
小女生说我两盆花草长得好,我舍不得给她,答应改天帮她养两盆。
出门后我有些沉闷,郑朗笑着说我小气,又说我现在让他提着花还提着葡萄更过分。我忙接过葡萄。
我跟他说我以前住这儿,表姐家就是我以前的家。
我告诉他可可以前很淘气,爬高上低经常挨他爸的打。
我讲起了小巷子以前的嘈杂和热闹,还有让人厌恶又让人留恋的那股卤菜味。
“我在这里一个人住了三年多,一个人。”
我漫无目的地打开袋子,扯下一颗紫红的葡萄。
王奶奶家后面种了棵葡萄,我们第一年搬来时正是葡萄刚刚成熟的时候,王奶奶将摘下的葡萄分给左邻右舍,也给我们家拿了一串,葡萄不好看,可是很甜。
之后每年都会分给我们,所以院子里的孩子们不仅很少去偷摘,还会不允许别的人摘,耐心地等着它们变红变紫。哪怕我和王奶奶别扭着的那几年,王奶奶也会让可可给我拿来葡萄,甚至可可养伤的那个夏天,我们也没错过葡萄的成熟。
“你一个人?”郑朗有些迷惑。
“当时我爸在东北,我妈在广东。”
我剥了皮,把它塞进郑朗嘴里:“甜吧,绿色食品,一点儿药都没打的。”
我继续剥着,告诉他我那时小学还没毕业,好在初三前,妈回来陪我,高中时爸也回来了。
郑朗没做声,后来,他把两盆花挪在一只手上提着,空出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我,是安抚,还是什么?
我笑了,其实现在想来似乎真的没什么,那几年过得很快。
“所以你怕一个人?”是的,覃丽娅告诉过他我害怕一个人,所以他曾经记得陪过我一天,送我毕业。
那一天,我只说了这些,我还想告诉他我那几年的生活,想跟他说我曾经经历的。只是他接到电话要赶回学校。
之后一周郑朗没时间,我和张清倒是见了一次面。
张清有些变化,或许就是所谓少妇的风韵吧,只是我觉得她不像以前那样清澈。
她说郑媛结婚本来和成康一块儿去,可现在成康有事去不了,好在覃丽娅会和她一道。她还说郑媛昨天打电话给她还特意问起了我的现状。
我想告诉她我和郑朗的事,却发现张清总是心不在焉,好像是传染了我之前的毛病,郑朗也常常这样。
张清又提起了单位的烦心事,我便不再提起,想着过两天再说吧,反正十一前覃丽娅回来,三人碰面时一起告诉她得了。
校园
郑朗电话里问我是不是真的去不成山东,我说是,其实真要换课虽然麻烦,也不一定去不了,可是我真有些不想去,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些怕郑朗妈妈。
学校里也不得安宁。
虽然还有近十个月才中考,可制造的氛围已是十足。王文博明里暗里强调着质量问题。班主任会上又老生常谈,说什么质量就是生命,成绩就是检查质量的唯一标准。我心里直嘀咕:“不是天天说素质教育,怎么又只看分数,只看成绩了?”
王文博咳嗽一声,很是严肃:“现在是推行素质教育,可是我们要真的只求素质,那中考能好看吗?那几所强校我们比不过,至少差得不算太远,只求素质,我们恐怕下学期生源都成问题。再说了,那几所学校哪一个不是下午加课上到天黑,周六全天补课?听说都有准备星期天在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