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等什么?林醉发急。
等生活稳定,等事业有成,等公司走上正轨,等买了房,等存了款,等没有后顾之忧。……要等的事可真多。
你怎么不说等人类大同世界和平!有一次林醉真的动了气,连着好几日不理她。
你到底是在等什么?陶然也这么问自己。好吧,看看你现在又等来了什么?
不是没想过如果。
如果她答应他的求婚,如果她答应给他一个孩子,甚至如果她答应原谅他,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走?
可又不得不去想另外的如果。
如果他们结了婚,如果他们有了孩子,如果他终归要走,那么又该如何?
……
天底下最没营养的两个字就是如果。
想了也白想。
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吹得框沿咯嗒咯嗒的响。
陶然担心窗子没关好,起身去检查,转了一圈回来就更睡不着了,索性披了衣服起来,也不想开灯,只好百无聊赖地坐着。
眼睛渐渐适应了室内的阴暗,看看四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喜字,床头挂着一串卡通相框,里面有个漂亮女孩,微微扬着下巴,像个骄傲的小公主。
她的确是韦家的小公主。
这里是韦玲玲的闺房。
陶然原本在外面订好了酒店,可舅舅坚持让她住在家里,说玲玲这间反正也空着,还说这本来也是她的房间。
幸好玲玲不在,不然听了这话,不知会不会又要像小时候一样,跺着脚说,不是她的不是她的,是我的是我的。
玲玲比陶然小两岁,却性格要强,好胜,她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凡是她喜欢的都要争,凡是陶然喜欢的就更是要争,于是陶然只好什么都不喜欢,可即便这样,仍然闹得势同水火。
每次她闹起来,陶然都要受到母亲的责骂,不问缘由,不听解释。惊动了舅舅,玲玲也免不了受罚,舅妈护着玲玲,就要和舅舅吵,这么一场车轮大战打起来,总是搅得家里好几日都不得安宁。
姥姥不吭声,只是不住地叹气,每当这时候,陶然都会像小大人一样安慰老人,说姥姥你别难过,等我长大了,就好了。
在别的女孩沉浸于花季的美丽和雨季的凄迷,忙着追星、早恋、玩叛逆的时候,她的整个青春期就在迫不及待地渴望长大中匆匆过去了。
可姥姥终究还是没能等到她长大。
那种遗憾,终生无法释然。
天亮的时候,风也停了,天被吹得瓦蓝瓦蓝的,一丝云都没有。
陶然特意买了晚上返程的机票,白天留出时间去看望姥姥。
墓园坐落在一个小山坡上,虽然天冷,陶然还是在墓碑前站了很久,絮絮地和姥姥说了好半天的话,说起昨天的婚礼,说起舅舅和母亲,又说了说她在上海的工作、生活和朋友,当然少不了琉璃,甚至还说到了陆浥尘。
想到他,是因为突然想起有一次,大家在一起神聊,陆浥尘很认真地说,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准备一段墓志铭,因为这是你死后唯一可以说话的机会,众人好奇,问,那你打算写什么?他说这得下半辈子慢慢想,琉璃糗他,说你不如写“如果天堂无美女,我就不去了”。浥尘抚掌大笑,连连说好,又问琉璃打算写什么,她不改财迷本色,说,当然要把墓碑做得大大的,上面写“上风上水上好广告位,租金面议”。又是一阵笑声。轮到陶然,她想了半天却答,无话可说。
是真的无话可说,因为她不知道要说给谁听。
如果是姥姥,又会留些什么话给她呢?应该是希望她过的好吧。
所以她绝口不提林醉。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本想收拾行李去机场,舅舅却再三挽留。
“小然,你看一回来就忙忙乱乱的,一直没空和你好好说说话,不如多待一天,一家人好好吃顿饭,聊聊天。”
陶然为难,“舅舅……我后天约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明天得回去准备一下。”
“你难得回来一次,跟老板说说,就多待一天嘛,明晚再回去。”
舅舅看着她,那目光令她不忍拒绝。无奈,陶然打了个电话回公司,让秘书把机票延期,再通知行政部改日接机。
舅舅很开心,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的菜,拉着陶然问东问西。舅妈倒还是老样子,对她爱理不理的,不过陶然也无所谓,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要时时看人脸色的小女孩了。
舅妈不喜欢她,这她一早知道。陶家母女闯入韦家的生活,一住就是十余年,真得是血脉至亲才能甘于付出与承担。外人做不到,谁也没权利责怪,所以陶然尽量忍耐,她不想让舅舅为难。
这个晚上很愉快,陶然和舅舅定好了,等他退休就到上海去住一阵,如果母亲身体好,还可以一起到周边转转,游游古迹,逛逛园林,享受一下悠闲生活。
也许是心情好,人也放松下来,晚上躺下不久就睡着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一道刺眼的光线把她从睡梦中扰醒,陶然睁开眼,看到桌上的台灯亮着,有个黑乎乎的身影在动。她险些惊叫,定睛一看,却是玲玲。
“玲玲?”她疑惑地叫她,“你怎么回来了?”
“嘘——”玲玲转身,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轻一点,别把我爸妈吵醒了。”接着又埋头去抽屉里翻找。
陶然迅速穿好衣服,走过去低声问:“你找什么?”
“找我的记者证,忘记带到新房去了。”
陶然知道玲玲在A市的一家报社工作,在本地也算小有名气的美女记者,可今天是她结婚的第二天,按理应在休婚假,难道还有采访任务?
“怎么这么急?马上用吗?”
玲玲一边找一边飞快地说:“刚刚收到消息,市孤儿院发生火灾,消防队正在灭火呢,听说伤亡很大,市里领导已经过去了,这是大新闻,不能错过……啊,找到了!”她兴奋地叫了一下。
陶然看看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多,心想这丫头魔怔了,深更半夜的就把新婚老公扔在家里,自己跑出来抢新闻。
她问:“这么晚,你一个人去?”
“是啊,摄影记者联系不上,照片也得我自己拍。”玲玲揣好记者证,又从抽屉里翻出几节电池塞到相机闪光灯里,急急忙忙要走。
陶然抓起外套,“我陪你去。”
“你?”玲玲有些愕然,“你……接着睡吧。”
“太晚了,还是我陪你去。”陶然态度坚决,倒也不是真的怕晚,她是担心到了现场,依玲玲的性子,不管不顾的,一心抓拍镜头,万一有什么危险可不得了。她看玲玲犹豫,接着说:“你又要采访又要拍照,肯定忙不过来。我去了还能帮帮你,你知道我摄影水平不差。”
这倒说到了点子上,玲玲一甩头,说,那走吧。
两个人关好灯,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夜晚的街道没什么人,玲玲把车子开得飞快,陶然暗暗捏了把汗。
路上听玲玲把情况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所孤儿院位于市郊,火情大概于凌晨1点钟左右被发现,起火原因不明,据现场拨打新闻热线的市民讲,火势不小,而且由于里面有很多儿童,给营救工作带来很大困难。
说话间就到了现场。两人虽说多少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现场的情况吓得不轻。
熊熊大火把夜空映得通红!救护车、消防车的红蓝警示灯闪成一片,警笛嘶鸣。由于车不够用,许多被抢救出来的伤者被临时放在地上,多是孩童,大火留下的灼伤惨不忍睹,很多孩子已经连哭都哭不出。
玲玲不敢看,把脸别过去,现场一片混乱,也根本做不成采访。陶然最先镇定下来,她抓住玲玲打颤的手使劲握了握,沉着有力地说:“把车开过来,救人要紧!”
玲玲定住神,扭头就往停车的地方跑。
趁人们七手八脚抬运伤童,陶然端起相机,飞快地拍了一些镜头。
在场的人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主动帮手,只求以最快的速度把伤员送往医院。
事关生死,姐妹俩忙起来也顾不得害怕了。
一直到东方泛白,现场营救工作才全部结束。
把最后一批伤员送进救护室,陶然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整个后背都已汗湿,两腿发软,头一阵昏眩。她挤出人群,推开电梯旁边的楼道门,一屁股坐在水泥台阶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玲玲也跟了进来,边走边讲着电话:“……好,你放心,采访我今天做,明天一定交稿,……那先这样,bye!”
收了线,她坐到陶然旁边,歪着脑袋问:
“你还好吧?”
“还行。”陶然刚刚喘匀气,不禁要羡慕玲玲的好精力,折腾了大半夜还有劲头忙工作。“你找到人采访了?”
“嗯,刚在外面碰到市里来的救援总指挥,我缠着他要个半小时的专访,他推脱半天总算答应了,让我晚一点再去找他,还说是看在咱见义勇为的份上,原来他刚才在火场早瞅见咱们俩了。”
“起火原因查出来了吗?”
“听说是由于电路老化引起的,还需要进一步勘察。”
陶然沉默片刻,又问:
“伤亡严重吗?”
玲玲神情一黯,声音也沉了下去:
“具体数字还没出来,但你也看到了……最惨的是那些孤儿,本来就无依无靠的,现在又碰到这种横祸。我刚刚和主编沟通了一下,打算做一期专版,呼吁市民多关注孤儿院的建设,再配合红十字会发起捐助,希望能多帮帮这些孩子。”
陶然点点头,说:“需要的话,我可以找人做幅公益广告,登在你们报上,也许宣传效果更好些。”
“那当然好呀!”玲玲听了有些兴奋,“不过得快,我们这一版大概后天见报,你明天晚上之前能把文件发给我吗?”
陶然略一思索,道:“我今晚回上海,明天一上班就找人给你做,赶一赶的话应该可以在晚上出稿,但时间紧,可能没办法做得很精致。”
“没问题!我让编辑先把位置留出来,等你的图一到就填进去。”
“好,那我一会把现场照片做一份拷贝,可能会用得上。”
聊完了正事,两人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题,空旷的楼道陷入静默。
事实上,能和玲玲好言好语地聊上这么久,陶然已经觉得很难得。记忆里的韦玲玲总是像个小刺猬似的,每次遇到陶然都会抖起全身的刺。
最近几年她很少回来,见面的机会少了,人也渐渐长大,玲玲不再对她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彼此的关系也更加生疏。这次要不是遇上这场火灾,估计她们还是和从前一样,碰个面,说声你好,说声再见,就各走各路了。
正想着,忽听玲玲开口:
“呃……谢谢你。”
这三个字冷不丁冒出来,没头没脑的,陶然一怔,等看到玲玲脸上的神色又有点想笑,猜她肯定是憋了半天才把这三个字说出口。
当然不能笑,她如常回道:
“不客气,不过是一幅海报,又是公益广告,应该做的。”
“不只是这个,还谢谢你半夜出来陪我,还有,那天酒席上替我们解围。”
陶然微笑,“举手之劳。”
多年来两人头一次相处得这么平和融洽,一个比一个客气。
老实说都不太习惯。
玲玲咳了一下,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扭头又说道:
“小然姐,你知道的吧,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陶然苦笑,心想不客气的这么快就来了,连个过渡都没有。
她突然很想说——真巧,我也不喜欢你。旋即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种恶作剧的幽默感显然不属于她,一定是给琉璃姐弟传染了。
回了回神,她谨慎地答:
“我知道。”
她也搞不懂玲玲为什么突然挑衅,只能见招拆招。
却听玲玲接道:
“因为你虚伪。”
陶然皱了皱眉,不明白这指控从何而来,可她实在不想争吵,随意地“哦”了一声,心里开始盘算要找什么借口走开。
玲玲却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一股脑地抱怨开:
“你看你就是这样,你也不喜欢我是吧?可你从来不说!还总是装作没这回事的样子。你从小就这么口是心非,总是跟大人说你愿意帮我收拾屋子,你愿意睡窗边的小床,你愿意把好东西让给我,你居然还愿意学习!然后他们就会夸你乖巧懂事,爸爸喜欢你,奶奶也喜欢你,老师喜欢你,连刘东亮都喜欢你,你就为了讨他们喜欢,是不是?你说你为什么不能正常点,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不愿意呗,最讨厌你处处表现,高大全得像是在演主旋律似的。”说着,玲玲还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
陶然被她一连串的指责砸得发懵,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无从反驳。
玲玲说的没有错,她的确常常违背自己的心意去迎合别人的期待,也许在玲玲看来,这是虚伪,于陶然自己,这只是本能。她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生来就被宠爱,对有的人来说,喜欢是讨来的,想要被人喜欢就要讨人喜欢。
夏虫不可语冰。看着玲玲脸上的不满,陶然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反而问她:“刘东亮是谁?”
玲玲几乎倒吸一口冷气,“刘东亮啊!咱们中学的刘东亮啊!全校女生都知道的,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你不知道他喜欢你么?”
哦?陶然在久远的记忆里翻了翻,好像是存在过那么一个高高帅帅的小男生,时不时的出现在她身边,也许是叫刘东亮,可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完全没印象了。
她有些不解,“他喜欢我?你怎么知道?”
玲玲差点冲她翻白眼,“瞎子都看出来了。”
陶然觉出她的激动不寻常,不由笑道:“你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玲玲竟真的涨红脸,语无伦次地否认:“什么什么呀!你不要乱讲!”
陶然知趣地闭上嘴,只是笑。
上了飞机她还在想,这短短两天的行程真是充满意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