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
会场门口突然传来一片吵嚷,夹杂其中的是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从大门涌进三五名孔武有力的大汉,面带怒容,簇拥其中的是一位头发花白凌乱的老妇人,妇人坐在轮椅上,一名面色凄然的青年女子跟在身后,推着轮椅。
老妇涕泪纵横,嘶声泣诉,颤抖的声音已经沙哑:
“你们害死了我儿子!”
“你们还我的儿子!”
“还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屋内众人还在愣神的工夫,一群人已经冲入会场,直奔台前。
分散两侧的工作人员慌忙上前试图拦住他们,酒店保安也纷纷赶了过来,伸手就把人往外扯,周围大汉怒喝一声,七手八脚把他们连推带甩,几个干瘦的小保安立时被甩出几米开外。
记者们终于醒过味来,这一定是事故中的死者家属闻讯赶来闹场的。
这不是新闻什么是新闻?
顿时闪光灯咔嚓咔嚓闪成一片。
这群人叫嚷着就要往台上冲,上前拦阻的人都被粗暴地推开,后面已有更多的保安冲了进来。
呼喝声,哭喊声,叫骂声充斥整个房间。
场面一片混乱。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数十秒钟之内。
陶然想都没想过会碰到这种情形,眼睁睁看着,脑中有短暂的空白。老郭最先坐不住,慌慌张张过来问:“是不是我们和Vincent先从后门离开?”
电光火石间,她做出一个决定,沉着应道:
“等等。”
深吸一口气,起身就往台下走。
陆浥尘本来留在后面的预备厅,一听出事就赶了过来,推门一看,陡然一惊!
台下已经拳头与无影脚齐飞,乒乒乓乓纠作一团,而陶然正直直往那边走。
“陶陶回来!”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却被甩脱。
她丢下句“没事”,还是往前走。
浥尘又气又急,只好追过去,护在她身边。
陶然大步走到人群跟前,扬声叫住正在推阻对方的几名同事,又过去对着后面那些不屈不挠往外拖人的保安喊道:
“保安同志请停一下!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大家都住手!……住手!”
她来回喊了数次,混乱中又被人使劲推搡了几下,终于,自己人陆续退到一旁。
没了对手,闹事家属也都暂时停住,气喘吁吁地与他们对恃着,怒气未消。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
人们都把目光集中到这个突然站出来的纤秀女子身上。
只有老人沙哑无力的哭喊声,还断断续续地响起,划过沉寂的空气,听得人揪心。
陶然稳了稳心神,一步步走入人群,在老人的轮椅旁蹲了下来。
她仰起头,缓缓开口:
“老人家,我们知道您失去了您的儿子,这也是这次事故中最让我们痛心的损失。这是一场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我知道现在说再多遗憾的话都无法挽回什么,但是真的请您相信,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处理好他的身后事。他生前是公司的一员,现在也是,我们有责任让他走得安心。也请您节哀,配合我们做好善后工作,让他早日安息,毕竟这才是我们活着的人能为走的人所能做的最好的事,不是吗?”
陶然一番话,凝重而哀婉。
老人低低地啜泣,周围几条汉子脸上的怒色也渐渐被哀容所取代。
Vincent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下来,站在陶然身后,沉声说了句:
“你们可以得到我的保证,这件事情会妥善解决。”
老郭在一旁补充:“方总是集团董事,他的保证就是公司的保证,大家先回去吧,我们再安排专门的时间跟大家坐下来谈,好不好?”
对方沉默了一会,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弯下腰,粗声说道:
“妈,回医院吧,再怎么样三弟都回不来了。”
陶然站起身,吩咐旁边的工作人员:“请酒店安排车,送他们回去。”
人群让开一条道,让几位家属推着老人离开。
记者们再次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问题。
Vincent简单地回应了几句。
陶然担心媒体过于关注这起突发事件,立刻高声说道:
“对不起,各位,因为时间关系我们今天的发布会到此为止,请原谅我们需要马上回去处理一些后续事宜,一旦有其它消息,我们将发表进一步声明。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边说边与Vincent往门外退,老郭断后,与追上来的媒体周旋。
回到预备厅。
陶然呼出一口气,把悬在喉咙口的心放回肚子里,这才察觉自己后背发凉,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连紧张带惊吓,饶是她经过再多场面,也从没在各大媒体眼皮底下遇过这种阵仗,稍有差池,就够上头版了。
陶然不禁抚着胸口,小声念了句好险。
“呵,你也知道怕?”身后有人冷哼。
闻声回头,看到一张铁青的脸,陆浥尘的。
听出他话中带刺,她纳闷,“怎么了?”
“怎么了?!”陆浥尘被她问得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拳头比你头还大,你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往前凑,出了事怎么办?”
“没有出事嘛。”
“万一呢?这个时候怎么不提你的万一?”
平时看惯了他嘻嘻哈哈的样子,就没见他怎么激动过,也不晓得今天是搭错了哪根筋,不好好说话直跳脚。
她无奈给他解释:
“不然怎么办?众目睽睽之下,是落荒而逃,还是任由保安把人打出去?不论是哪一种,一旦被媒体公开,对我们而言就是前功尽弃。”
“可是陶陶,事有轻重缓急,你要明白,任何情况下安全都是最重要的。”他捺下性子,耐心与她说理。
“可那些不是暴徒,他们只是死者的亲人。坐在那里的是一个母亲,她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就算没有媒体在场,我们又怎么能忍心置之不理?”
想到老人空洞的眼神和哀恸的悲容,陶然顿觉身心俱疲,她无力地摆摆手,不想再与他争论。
回过头,发现Vincent还一声不响地站在旁边,刚巧老郭也杀出重围回来了,陶然强自振作,送他俩出门。
“陶然,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临行前,老郭由衷地握住陶然的手,使劲摇了摇。
“哪里,应该的。”陶然婉言应答,又对Vincent道:“方总,我们会继续关注未来几天的媒体反应,有情况会随时让你知道。”
“好。”Vincent点头。
陶然告别二人,返身走进酒店大门。
Vincent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头也不回地吩咐:
“郭经理,我需要有关陶小姐的所有资料,明天中午之前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 *** ***
等陶然重新回到会议厅的时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若干工作人员留下整理会场。陆浥尘还没走,也许是在等她,可脸色不好,看上去气还没消。
她收拾好东西往外走,他一言不发地跟了出来。
出了会场,是一段长长的阳光走廊,安静而空旷,前后都没什么人,陆浥尘还真是发孩子脾气,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也不上前。
她也知道他生气是为自己好,可实在是累得没心情哄他高兴。
简直就像坐了一天的过山车,陶然心力交瘁,浑身像被压路机碾过,每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差点都要失去弹性。现在她只想泡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像沙包一样丢在床上,一动不动。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她不知道,本趟过山车尚未到站,前方还有急速三百六十度回旋加500米垂直下坠。
真正考验极限的时刻刚刚到来。
眼看就要走到长廊拐弯处,一个声音从看不见的地方远远传来:
“田田,你先回去,别总是跟着我。”
那声音真好听,低沉又有磁性。
陶然却像听到晴天霹雳,猛地刹住身体!
一个甜软的女声撒娇地说:“阿林,我不舒服,你陪我去许大夫那里好不好?”
说话间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陶然不由自主地倒退数步,神情仓惶,四下张望,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藏。
是,她不止一次地期盼过与林醉相见,但不是现在,不要是现在!
四下空空,无可依傍。
陶然直直地盯着他们马上就要出现的方向,几近绝望。
惊慌失措之中,她作出一个愚蠢又徒劳的举动。
原地转身——
砰的一下,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第二十三章
陆浥尘慢腾腾地走在后面,心里起了悔意,悔的是不该把话说僵。
他一向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刚刚那一刻,竟是真的怕。
也不知怎的,心噌地就蹦到了喉咙口,直到落回肚里都还余悸未消,尚未平复的恐惧化作无名的火气,想都没想就发作了出去。
现在气虽消了,可又恨她固执。
事情虽说有惊无险,但十分倒有七分是靠侥幸。她根本没想过,万一对方真的急红了眼,一语不和,头顶的拳头砸下来,就算再多几个陆浥尘护着,也未必能保她周全。
“笨女人。”
浥尘悻悻地咕哝了一句,转念开始寻思要怎么上前找个台阶下。
想着想着,忽觉前面的陶然有点不对劲!
他迅速走过去,未及开口问,她便一个急转身,砰的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陆浥尘着实被撞了个措手不及,幸好人够敏捷,伸手一把揽住她的腰,退了两步,稳住身形。陶然顺势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话也不说,动也不动。
耶耶?这是什么状况?
就算是终于明白他的好处,也不用感动到扑过来嘛。
陆浥尘深深为陶然百年不遇的“热情”而吃惊,嘴还没合拢,就见一双身影出现在前方转角不远处。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看上去像在争执什么。
原本平平无奇,可那男子无意朝这边一瞥,竟脸色突变,目光带着惊疑,牢牢盯住陶然的背影。
浥尘明显觉出不寻常,他仔细打量住两人。
那似乎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男的挺拔,女的高挑,还蛮般配的。
奇怪的是,明明是室内,那女孩却戴着遮住半边脸的大大墨镜,围了一条长长的围巾。她穿着一件格外宽大的外套,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有孕在身。
更奇怪的是,年轻男子的目光像被粘住似的,怔怔地落在伏在浥尘怀里的陶然身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墨镜女孩也已察觉不对,虽然看不到神情,但她挽在他臂弯里的胳膊分明一紧。
“阿林,我们走吧。”她催促道,声音有些紧张。
阿林?……
浥尘微楞。
眸光一闪,墨色渐沉。
旋即,薄唇勾起淡淡一弯笑意。
他状似无意地把揽在陶然腰间的右臂轻轻收紧,又抬起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肩,俯低脸庞,将唇温柔地贴近她的发端。
夕阳透过身后的长窗,在地毯上勾勒出一幅亲昵的情人剪影。
浥尘满意地瞟了瞟那道影子,挑了挑眉,斜斜看向对面的男人。
林醉的表情让他很有成就感。
那人捏着拳头迈前一步,像是要冲过来。
身边的女孩死死拉住他,柔声道:
“阿林,我不舒服,宝宝在肚子里闹呢,我们回家吧。”
她的话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
陆浥尘眯起眼,不由得重新审视起那个女孩。
原来,他竟低估了她。
看上去,这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定力和心机。
眼下这情形,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瞎子都看得出来林醉对陶然寄有余情,不然就不会这副想砍人的模样。这女孩却能完全装作无事,不惊不燥,连一丝不悦都没有。
但她说宝宝,她说回家。
这话说给林醉听,是个提醒,提醒他应站的位置在哪边。
说给陶然听,则是宣告,宣告这个男人的归属在哪里。
说话都能说得这么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手腕定是了得,浥尘心想,不过陶然若肯拿出十分之一的心思和气势来,也未必见得输给她,可看陶然现在这个不争气的样子,分明是一点斗志都没有。打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僵在他怀里,呼吸轻浅,连大气都不敢出。
浥尘无声一叹,原来这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笨。想一想,一个与她朝夕相处数年之久的人怎么可能连她的背影都认不出?
又或者,她也是明白的,只是铁了心的做鸵鸟而已,那么他只好陪她做沙丘。
对面,林醉听了那女孩的话,果然一下子泄了气,颓然收住脚步。女孩毫不放松地挽着他,又娇滴滴地央求了几句,拖着他往回走。
转过拐角的一瞬间,林醉回头,远远望过来,眼中有愤怒,更多的,却是哀伤。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围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喂。”
陆浥尘松开手臂,揉揉鸵鸟的脑袋,故作轻松地说:“不是说男女不亲么。”
平时陶然最讨厌他碰她的头,这次却没吱声,只是默默转过身去,慢慢往前走。
他跟上去,为她抱不平,“陶陶,你怕什么?理亏的又不是你。”又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输人不输阵嘛。”
她突然停下来,把脸转向他,缓缓道:“Eason,如果让你失望,我很抱歉,但我想安静一会。”
浥尘立刻闭上嘴巴,一半是因为她的请求,一半是被她苍白的脸色吓到。
忽然间,他仿佛明白了陶然在怕什么。
也许,她怕的是让那人知道,他对她有多重要。
*** *** ***
就在那天晚上,陶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有条空荡荡的街,没有一个人,周围雾蒙蒙的,模模糊糊地辨认了好久,隐约觉得这里很熟悉。她沿着街边游荡,想找个人来问问。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扇大铁门,门口的马路沿上坐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