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这吃了。”
“你不去上班啦?”陶然在洗手间里含着牙刷问。
“不上啦!老吴休婚假,你休病假,今天我也要休一天懒假。你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就说话,我可难得有空。”
陶然含了口水,把嘴里的泡沫吐掉,探出头来:
“我还真有件事要你帮忙。”
“啥?”
“你你你,赶紧把门给我装上。”
第八章
琉璃总爱说自己是劳碌命,果然连休懒假都懒不成,一整天下来,除了重新找锁匠装门,还陪着陶然一起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林醉的所有东西都被整理出来,分门别类封在箱子里,打好包。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边忙碌一边闲聊,有说有笑,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搬家。
傍晚的时候,半个客厅已被大大小小的纸箱堆满,沙发上也摞着纸袋,两人被挤到角落的吧台旁边休息。
琉璃哧地拉开一罐啤酒,倒在两个杯子里,拿起一只递给陶然,一抬手,把空易拉罐稳稳地丢到远处的垃圾筐里。
陶然接过杯子和琉璃碰了碰,揶揄道:“是不是老拿你们家大刘练瞄准,身手都练出来了。”
琉璃不以为然地笑笑,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窗外已有几分暮色,对面林立的高楼间夹着半个太阳,挣扎地投了几道余晖过来,在地上留下一片长长的光影。
琉璃心不在焉地把弄了一会儿杯子,扭过头,冲着满地的箱子努了努嘴,语带深意地问:
“真的不要啦?”
陶然目光一黯,有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又沉下去,她摇了摇头,“我明天就叫快递给他送到公司去。”
琉璃不置可否,又拿来一罐啤酒,打开,倒满,倒得急了,泡沫扑扑地泛出来,顺着杯沿流到台面上,她胡乱扯了点纸巾擦掉水迹,缓缓道:
“陶陶,我知道你一向是很有主意的人,别看表面看着挺温顺的,其实骨子里拗的很。我明白我也未必就劝得动你,但有些话听不听在你,说不说在我。好歹咱们也一起摸爬滚打六年了,明澈能有今天,一半的天下是你打下来的,你不说我也清楚,这外面动你念头的公司何止十家八家,但你这人最重感情,才会一心一意留在明澈,老实说我秦琉璃也从没把你当过外人,你就当我是仗着这么多年的感情,有些话不得不说。”
琉璃停下来,似乎想等陶然回些什么。
陶然低着头不出声,这时才抬眼看看琉璃,笑了一下:“说什么呀?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她似要把话题岔开,琉璃没理她,愈发凝重地说:
“陶陶,我到底是比你大着几岁,周围这分分合合的事也见过不少,尤其是在咱们这个圈子里,所以才更觉得你和林醉能走到今天不容易。人一辈子没几个七年,何况是能分享彼此生命里最好的七年,如果因为一点意气就说放弃实在太不值得。”
“不是意气。”陶然静静听着,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什么?”琉璃紧跟着问。
陶然不作声。
琉璃也沉默,片刻又开口:
“陶陶,你别怪我多事,我知道可能会惹你生气,不过,……我还是去找过林醉了。”
“我不生气。”陶然淡淡道,“依你的性子,要是不去找他我才会奇怪。”
琉璃看上去并未释然,反而更加吞吐起来:
“可我没找着他,秘书说他出差了,但不肯说去哪,另外;我托一个常做秀场的朋友查了查报上的那个女人,叫什么什么田田,这两年很红,听说,她参加完上次的酒会就离开上海,去了纽约,公司外宣说是海外培训,可是……”琉璃像在掂量着什么;“私底下也有些捕风捉影的闲话……”她又犹豫了一下,“不过,没有确实的说法,道听途说,做不得准的。”
她落了话音,不再出声。
陶然仍旧低着头,像是认真在听,又像是在认真走神,双目间或一眨,有浅浅的阴影在睫毛底下黯然掠过。
过了处暑,白天一日比一日短,夕阳燃不了多久便落了,屋子渐渐暗下去。
琉璃沉不住气,她带着几分急切地说:“陶陶!你再这么不紧不慢下去,人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
陶然从高脚凳上下来,走到房间另一边,拨开顶灯,屋子被一团柔光笼罩。
她坐回原处,继续平静地说:
“那个女人叫何叶田田,是新势力公司的首席模特,年轻,长得美,正当红。年初的时候,悠游公司签了她为《浪迹》游戏做广告代言。”
“哦,原来她就是海报上那个……怪不得总觉得哪里眼熟。”
陶然点点头,又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出国培训,但我知道她有了林醉的孩子。”看到琉璃一脸被惊到的表情,她耸耸肩,“林醉说的。”
“#@¥#@!”琉璃低声骂了句什么,问:“你打算怎么办?”
陶然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就这么办。”
这回换琉璃沉默起来,她拧着眉毛,沉吟半晌才勉强说:“要不要再跟他谈谈?也许只是一时犯蠢做下错事。”
“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陶然竟笑。突然想起那个一脸忠义的香港巨星,当年在记者招待会上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公众致歉时所说的经典语录。喧喧嚷嚷过后,果然所有人都原谅了这个错误。
法不责众,众人都会犯的错误最容易得到众人的原谅。
可陶然扪心自问,你原不原谅?
心说不。
不不不不不。
所以她不声不响地摇摇头。
琉璃压根也不是什么拥护委曲求全的女人,本着劝合不劝离的古训才违心地规劝几句,如今看到陶然铁了心,索性也干脆地说:“好,分就分!”想了想,又愤愤道:“可咱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你要是没意见,明天我就去找几个相熟的记者,写写他俩的破事,再把那女人怀孕的消息捅出去,我看她还红个P!”
陶然有意见,“算了,现在再演这种琼瑶戏码除了娱乐不相干的人还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至少不能让他太好过,琼瑶有什么不好?人家哭天抹泪抢了檀郎双宿双飞不知多快活,我看你就是中了亦舒的毒,信她什么‘做人至要紧是姿势漂亮’,姿势有个鬼用!到头来孤零零一个姿势做给谁看?”
“给自己看。”陶然笑笑。
“人善给人欺,马善给人骑!这种事情,你让人一尺,人欺你一丈,何苦白作大方?”琉璃看不过眼,话里有些急。
“我不是善良大方,人不是我让出去的,是他自己要走,我答应过放手,就绝不食言。”陶然话说得不紧不慢,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决。
“早晚给你气死!”琉璃气结,一仰脖咕嘟咕嘟把酒喝完。
陶然拍拍她,“你慢着点。”
琉璃把杯子重重地撂在台子上,气道:“你一个人拗造型吧,我走了!”
“我送你。”
两人出了门,坐上电梯下了楼,琉璃甩开大步走在前面,一路无话,看上去竟是动了真气。直到拉开车门,才重重地叹了叹,一口闷气吐出来,扭头说道:
“陶陶,说到底,这是你的私事。不是我一定要插手你的私事,我就是怕你吃亏,人心险恶,你看满世界谁像你,连争都不会争。”
“谁说的,明澈那么多客户,哪个不是争来的?” 陶然安慰她,一贯地避重就轻; “你放心,人心险恶,我也不单纯。”
“算了,你不想我管我就不管,最重要的是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琉璃拿她没辙,返身上了车,正待开动,陶然在外面笃笃地敲了两下。
琉璃摇落车窗,询问地看向她。
陶然弯下腰,轻轻说:“琉璃,谢谢你。”
琉璃一愣,三秒钟后挤出两个字:“肉麻。”
一踩油门,开出老远。
陶然直起身,看着那辆酒红色的Mini Cooper一溜烟地消失在小路尽头,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第九章
从进公司开始,陶然就明显觉出周围的气氛不对劲。虽然表面一切如常,同事该找她汇报工作的汇报工作,该讨论问题的讨论问题,要么就是在茶水间里打个照面,客套寒暄,聊些天气不错最近很忙又有哪个客户很难搞之类的安全话题,可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大家在她面前都带着点小心翼翼,连老吴都一改几日前的黑口黑面,语气关切地问她:“怎么也不多休两天,这儿你放心,有兄弟我呢。”
他一脸敦厚地笑,笑得陶然受宠若惊。
不用太使劲也猜得出,那张印着才子佳人的娱乐小报怕是已在公司里传阅数圈了。陶然俨然已是众人眼中的弃妇一名,由不得她不当。
一早上过去,她已经快被溺毙在无数饱含同情的目光之中,只好尽量躲在自己的办公间里不出门。
下午老吴来找她做临走前最后的交接,主要是知会一下正在做的几个专案的进度情况。
“……上周的那两单平面设计,样稿改得差不多了,我再让小胡他们润润细节就可以拿给客户审了,飞迪的客户手册已经完稿,现在在印刷厂打样。……还有清莲纸业的广告片,老客户了,夏雪那一组一直给清莲做东西,熟门熟路,应该没问题。哦,还有牡丹工坊的网站,首页设计风格总算是定下来了,这家最麻烦,内部吵成一锅粥,也拿不出个统一的主意来,一个首页改了又改,动不动就推倒重做,要不是他们老总给设了最后期限,到现在还没人敢拍板呢。唉,陶陶,下次咱少接他们家的活,又耗力气又耗神!”看上去老吴的确给折磨的不轻,倔脾气上来,听这意思是给钱都不给做了。
陶然翻翻手上的资料,略一回忆,“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跟牡丹工坊签的是8万的合同,小网站,页面不多,后台功能也不复杂,能做到这个价钱算是比较高了,前期沟通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要求不低,艺术品公司嘛,讲求卖相。现在首页定下来后面就顺利多了。真多亏你走之前能搞定,不然这个案子还一直在我脑子里悬着呢。”
老吴嘿嘿一笑,冲她扬了扬下巴,陶然明白,这表情翻译过来就是“我是谁啊”。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楼上那个新来的也不差,听说是在美国混4A*的。”
“新来的?”陶然一怔,“谁?”
“我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啊,新任CD*,没人跟你说吗?昨天就来了,一直忙着交接呢。”
“新CD?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吗?怎么突然就上任了?”
“嘿,还真没人跟你说啊。是个ABC,琉璃从美国空运回来的,昨天给大家介绍的时候你不在,怎么今天也没人过来给你引荐一下……”说到这,老吴好像想到了什么,话里转了个弯,“哦……可能他们怕你忙,不想打扰你,呵呵。”
说着,老吴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刺激到她似的。
(* 4A广告公司:4A是美国广告公司协会American Association of Advertising Agencies的缩写,4A协会对成员公司有很严格的标准,所有的4A广告公司均为规模较大的综合性跨国广告代理公司。如Ogilvy,Leo Burnett,Saatchi & Saatchi,TBWA,Grey等)
(* CD:Creative Director,创意总监。)
“老吴,”陶然正色道:“你要是再用这种神经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就别指望我去参加你的欢送会。”
“别呀,这么重要的时刻少了你,我的人生多不完整啊。”老吴连忙打哈哈。“你等着啊,我现在就上去把他给你领下来。”
“等等,还是我和你一起上去,不要特意把人叫下来,免得误会我端架子。”
“你是公司元老,端端架子也是应该的。”老吴不以为然。
“咦,往常怎么不见你这么尊‘老’?”
“丫头,你到我这就只能算爱‘幼’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说边往楼梯处走。
明澈广告租有这座写字楼的两层,为了来往方便把上下打通,以木梯相连,楼上是总经理室、创意部和财务部,楼下是客户部、其它后勤部门和大大小小的会议室。
楼下因为常常要会客,所以布置得简洁温馨,以流线型现代雕塑做装饰,四面墙上挂着一幅幅精致的广告作品,色彩纷呈,点缀地恰到好处。
一到楼上,可就像进了杂货铺,每个人的格子间里都堆着满坑满谷的私人物品,绒毛玩具、搪塑公仔随处可见,还有人在台子上挂了一圈枪械模型,乍一看还以为进了微型军火库。
平常这里的每个人都很忙,或是忙着在电脑上涂涂画画,或是忙着听歌看电影下棋,偶尔还可以打游戏,只要能按时出活,又不影响别人,基本上是想干什么都行。
今天上来却四下无人,静悄悄的,忽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休息室传来。那声音又甜又美,煞是好听。却把陶然听的一惊,“那……是小雪么?”
老吴笑的鬼兮兮的,“如假包换。”
夏雪是公司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人又漂亮又聪明,颇有才气,年纪轻轻就独领一支创意小组,不免有些高傲,平时很少对人假以辞色,更不要说笑靥如花了。陶然印象里就从没听她这样动人地笑过,所以才会诧异。刚想追问,就见老吴两眼望天,自言自语:“哎呀,这秋天还没来呢,小雪的春天就到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休息室,推开虚掩的门,进里一瞧,创意部的同事都在呢,大家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每个人都笑意盎然,中间那个顾盼生辉的娇俏女孩可不正是夏雪。她的视线牢牢地落在身边的一个陌生男子身上。
那男人半坐在屋子中央的乒乓球台上,一条长腿撑着地,另一条腿悬在半空,双手正倒腾个不停,五六个橙色小球被抛得又高又稳,滴溜溜转,人却潇洒自如,不慌不忙,口中还悠哉游哉地说着:“小胡,你刚刚教我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来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