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衾僵硬地侧过身让她进门。
“听说你明天要带女朋友回去。”
“是的。”
“今天你父亲接到你电话后竟然可以自己坐起来吃饭。可见他有多高兴。”
苏念衾嘴角挂起一丝冷嘲。
“你还是这么固执。”
“不。我对于某些事情并不固执。”
“念衾,”余微澜又习惯性地坐在苏念衾的旁边,将手覆在他的掌上,“若是苏夫人在世肯定很欣慰。”很多年了,她仍然这样称呼苏念衾的母亲。
“您就是现在的苏夫人。”苏念衾缩开手,揶揄。
对于苏念衾的讽刺,余微澜不以为忤,和善地说:“我也为你很高兴。”
苏念衾顿然愠怒,“你当然是最高兴的那个。因为再也不用让你苦恼。这个使你厌烦并且将之抛弃了的男人终于可以用他的爱去束缚别人,不会再对你苦苦纠缠了!苏夫人你完全不必如此自做多情,你的继子他这生也从未爱过你!”
余微澜脸色惨白,许久才恢复血色,“这么多年,你才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可见你是真心喜欢桑小姐的。”
“我喜不喜欢她与你无关。”
“明天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免得让桑小姐见笑。我走了,念衾。”
余微澜上车刚关车门就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孩在苏念衾的房子门口,手袋里翻钥匙,弄了半天还是没个所以然,只好按门铃。
她就是桑无焉吧,小小巧巧的南方女孩。她摇上车窗,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让司机开车。
桑无焉有些急,她没有带钥匙,但愿苏念衾没有出门。想着又按了下门铃。
“你够了!余微澜!”她一边见门开,一边听见苏念衾的咆哮。
她看到满目怒容的苏念衾,怔了怔,“我忘记带钥匙了。”
然后没有理会苏念衾的尴尬,急忙奔回屋子收拾行李。
“你干吗?”苏念衾察觉异样。
“收拾东西。”她说,“给你父亲说抱歉,明天我去不了了。”
苏念衾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回家……”她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桑无焉觉得他很莫名其妙,手腕想要挣脱,却被抓得更痛。
苏念衾的怒气更加凝聚。为什么每回只要他说要带她回苏家,她就会逃走。这次居然是回家,回到一个让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后悔了?爱上他这个瞎子后悔了?还是等到这一天了么?
“我爸爸他身体……”桑无焉忍着痛,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苏念衾粗暴地打断她。“我不过是个耽误你前尘的瞎子!他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没出息,认为我要拖累你。如今还要耍手段要你回去!”
“苏念衾!”桑无焉瞪着他,“你不能诋毁他们。”
“这样的鄙视,在我苏念衾眼里,屁都不值!”苏念衾的怒火越燃越旺。
“苏念衾,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放开我!”
“除非你不走。”苏念衾没有焦距的双眼满是阴霾。
“我必须回去。”
“我让你必须留下!”
“你办不到!”
苏念衾第二次听到这话气到极点,不禁将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手机扔出去。手机到墙上,反弹回来正好砸中床头的相框。夹的照片是俩人在桑无焉的学校的合影。
两件东西一同落到地上。地毯很厚,所以只发出一声闷响。
沉默之后。
苏念衾开口说:“除非你想永远不再回来。”接着放开桑无焉的手。
“苏念衾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立刻去登记结婚。”桑无焉有些无奈地说出这话后颓然地坐到床上,动了动几乎被他捏断的右腕。
“我这瞎子不需要你们的怜悯。”苏念衾讽刺。
桑无焉抬起头来凝视了他许久,之后拿起行李离开。
第七章——6
程茵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很相爱。”
“我也这么以为着。”
“他一向脾气不好,你也知道。”
“为什么要偏偏对我最坏?”
“也许因为他最爱你。”
“真的?”
程茵没有回答,但是桑无焉心里已经默默地跟自己说:是真的,桑无焉,你可以怀疑这地球是扁是方,也不能否认苏念衾的感情。
桑无焉想: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她有些后悔。
上次吵架复合之后,好不容易挨到他们俩独处的时间,苏念衾便迫不及待地俯下头狠狠地吻住她,拥紧她的手臂范围越收越小,仿佛要让自己成为他身体的一个部分。那是一个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桑无焉从未见过苏念衾那么惊慌不安,以至于他差点让她窒息。
许久之后,苏念衾才不舍地放开桑无焉的唇,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气息,说:“无焉,你知道我的恐惧吗?”
桑无焉缓缓把手指插进他的发间,心疼地无比,“我不是回来了么。”脑子里那些原本想来揶揄他或者质问他的话在此刻却通通说不出口。
后来余小璐说;“桑小姐,你能回来真好。”
余小璐一直对她礼貌而疏远,但是那一句话,桑无焉感觉到了她的真心。
“小璐,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无焉。”
“无焉。”余小璐试着喊了一次,微微一笑,唇齿在揣摩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说:“无焉,你很喜欢吃牙签牛肉?”
“是呀。”
“都短街的雷记牛肉?”
桑无焉笑:“我不太挑,但是那家的味道确实是世间美味让我垂涎。”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余小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那天,我因为路过碰巧买了些,苏念衾刚从外面回屋,一闻到香味就笑,‘无焉,你看你喜欢的……’话说到一半才恍然想起你根本不在。”
“他这几天整夜整夜地坐在沙发上发愣。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真是让人难受。”
桑无焉听到余小璐的话,背过身去,眼眶一片水雾。
她去机场的路上,觉得自己太冲动,还是应该对苏念衾解释一下,可是拨了号码话到嘴边,却又踌躇起来,最后还是发了个短信给余小璐,“小璐,我爸爸病危了,我回家去一趟,请你转告他。”
到B城的航班不是很多,最近的一趟也是晚上七点半。她的银行卡里除了生活费没有多少多余的钱。家里肯定没有经历和时间临时汇过来。
桑无焉站在银行的柜员机前呆了:她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桑无焉很无奈,看了眼那边挂的时钟,跟魏昊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魏昊拿着钱赶到机场,替桑无焉买票。
离检票还有五个小时,魏昊陪着桑无焉在咖啡厅休息。
“你别着急,桑叔叔情况已经稳定了,我刚才打了个电话跟我爸,他也正往医院赶呢。他也是出差才回来,都没听人说,也就没告诉我。”魏昊说。
桑无焉眼睛没有焦距地点点头。
魏昊待魏昊点了饮料以后,服务生又拿酒水单问桑无焉:“请问你要点什么呢?”
问了两遍,也不见桑无焉回答。
第三遍的时候,服务生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便换了种方式问:“要不要来杯柠檬汁呢?”
“就来奶茶吧。你不吃酸的。”魏昊说,“无焉?”
“好。”桑无焉回过神来点头。
“加冰不要珍珠。”魏昊替她补充,“对不对?”
“是。”桑无焉勉强笑笑,“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喝奶茶,经常只喝水,用吸管吸了以后,剩半杯干的珍珠给我吃。”魏昊哭笑不得。
她从小不吃酸的,又老买冰糖葫芦,啃了面上那层糖,剩下的山楂一般都扔给魏昊吃。
回忆起这事,两个人都笑了,笑到一半似乎都想起过去的那些不快又同时收声,有些尴尬。
桑无焉调头,她在没钱买机票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居然是魏昊。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感到一些凄凉。
也许连她喜欢吃辣还是吃甜,喜欢柠檬还是草莓,喜欢饭前喝汤还是饭后喝汤,苏念衾一个也不知道。
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是这样的。你刚和他吵架,现在又舔着脸朝他要钱,肯定做不到,所以才没想到他的。
可是,她和魏昊不也是冰冻期么?
“我和许茜过几天也就回去了,到时候去探望你爸。”
“我听许茜说,你们都签的老家的单位?”
“是啊。我俩都是独子,不回去不合适。反正老家也有机会,就决定回去了。”
“我也是独子,却没想过这些。比起来我算挺不孝的。”桑无焉自嘲。
“那不一样,许茜爸爸都六十多了,她妈又是那么一个情况。你爸妈多年轻,又都是退休了不愁保障的工作,老了也有国家养着。他们家的人都是干一天才有一天吃的,什么保障都没有。”
桑无焉看着魏昊的脸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妈总说你是个好女婿了。”
听到她倏地来这么一句,魏昊顿时红了脸。
“其实……你很喜欢许茜吧?”
魏昊说:“是的。我准备毕业一年的时候,就跟她求婚。”
“为什么要一年?”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了,要是家里反对我也可以养她。”
“她可不需要你养。”桑无焉笑了笑,想起去年年底学校开招聘会,许茜横冲直闯的模样。
魏昊傻笑。
“既然还有一年才求婚,干嘛这么早给我讲?”
“我想得到你的肯定。”魏昊突然严肃地说。
“昊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奶茶端上来,桑无焉深深地吸了一口。“一个小女孩有个洋娃娃。这个洋娃娃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可是,后来某一天,娃娃居然跟着别的人走了。女孩伤心的要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被人抢走了,伤心地要死。她一个人哭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很伤心,可是要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这么难过着,然后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我明白。”魏昊说。
“你还不明白。我没有做好比喻,但是你和许茜同时都是我心爱的东西,她是个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就是那么一天,你们忽然都被挖去一半,太突然了,我很难接受。”
魏昊站起来,走到桑无焉面前,俯下身去抱了抱她,“无焉。”他终于等到她想明白的这一天了。
“你知道我是这种心情,还陪着我胡闹。”甚至真让她以为自己真从许茜那里夺回他了。
“那不是胡闹,我当时觉得要是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做什么都无所谓。我确实没有第一个告诉你关于我和许茜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桑无焉破涕为笑,“你要是喜欢她,为什么要第一个告诉我,你应该第一个告诉她。”
“你永远都和她一样重要。”
“别哄我了,肯定有高低的。不可能一个人心中有两个永远一样的位置。”
魏昊想了想,慎重地说:“好像是她重要些。”
“得了得了,”桑无焉推开他,“真是这样,你也别说这么直接啊。”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着窗外刚降落的飞机说:“其实,我也是在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以后才想明白的。什么是依恋,什么是爱,两种东西忽而很相似,忽而又完全不同。”
到晚上上飞机之前,苏念衾一直没有再来电话。登机的时候,桑无焉看着屏幕,静静地按了关机按钮。
第八章——1
她突然想起那么一老掉牙的爱情哲理:相爱简单相处太难。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去。桑爸爸还在特护病房,鼻子插着输氧管。
桑妈妈说是那天看电视的时候,桑爸爸突然说脑子疼,然后就开始昏迷。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干出血,要不是及时抢救就根本没希望了。
桑爸爸至少要一个星期才算过危险期,现在看起来似乎恢复得的好,已经清醒可以说话了。桑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着,有条不紊。
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不然晚几分钟就迟了。”
“会有后遗症么?”桑无焉问。
“如果是左脑或者右脑出血,都可能造成半身瘫痪,但是病人是脑干出血,当时呼吸停止,也是脑出血最严重的情况,但是也是最幸运的。目前看来还没什么。但是也许再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我们遇见一些病人发病的时候年纪大,身边没有人,往往送来已经迟了。”
桑无焉回到病室,看着熟睡中桑爸爸的鬓角,有些斑白了。她长得像妈妈,身材都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样子。但是头发却遗传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闹,她看到白头发就会帮他拔去。可是,后来念高中念大学,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那些白头发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拔一两根就能解决的。
爸爸总是很慈爱,和妈妈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单位的骨干,好几次派他去国外公费深造。他都谢绝了,不过就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和这个家。儿时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着爸爸的衣角,抹着眼泪说:“爸爸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焉焉,不是有妈妈在么?”桑爸爸说。
“我不要妈妈,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无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后来,长大了自己开始考大学才明白,这种机会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夜深了,桑妈妈硬要桑无焉回家;“还是我来守夜。”
“妈,我守着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睡觉。”
“妈——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会干这些。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为桑妈妈听了这些话,又会恼她,但是妈妈看了看她静静问:“你爸要两小时翻一次身,你会么?晚上输液要输到两三点,每袋快输完要叫护士,你肯定自己不会打瞌睡么?床下的便盆你会使么?会不会不是嘴皮子来说的。你的唯一的任务是来看看你爸,图他见你心里高兴,有个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这里是我,你回不回来都可以,爱去谁那儿都行。人家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