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夏城远望着窗外的天空，“颂姨娘，今天又要辛苦你了。”
“哪里的话，”千颂微笑道，“你的眼睛在大火之后受到了很重的创伤，要好好休息，不要多工作。现在你的手下都已经成长了，就放心交给他们去做。”
“到底是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夏城也有些无奈地笑道，“他们来了吗？”
“来了，”千颂引着夏城往会议室走去，“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的话要说。”
他们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王心妮正站在门口，“夏先生，早上好。”
“你好，”夏城点点头，“等了很久吗？”
“并没有很久，”王心妮走到千颂的身边，“夏先生，阳初在里面等你。我与千小姐在外面等你们。”
夏城怔了怔，推开那扇厚重的门。
他走了进去，站定，并关上了门。
站在窗边的高大男子回过头来，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彼此都有了笑容。
“二爷，”林阳初——也就是林立时，平静地说，“好久不见。”
“不用这么叫我，”夏城笑道，“现在在上海滩，你比我更有公信力。”
自从立时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再也不能继续在夏城身边工作。日本人的虎视耽耽，使他不得不回到共产党的组织中去。
“但你永远是我所效忠的二爷，”林阳初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只手来，放到他的面前，“不管我是林立时也好，是林阳初也好。”
夏城没有犹豫，与他紧紧握住，“是的。”
“今天特意把我喊来，有什么事吗？”林阳初疑惑地问。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夏城淡淡道，“中共上海情报处长不知是否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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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圣伯利学院，四处散发着动人的气息。
而就在这一天，正在学院里举行的，是这一届毕业生的毕业典礼。圣伯利学院从各种方面都模仿西式学院的标准而建造，为毕业生举办典礼也算是上海滩众多西式学校的首创之举。
夏城与林阳初穿过圣伯利的花园，来到这里的大礼堂——这是大半年以来，夏城第一次来圣伯利。四处有人与他们打招呼，更有人认出了二爷身边那个男子，正是报纸上经常提到的情报处长，不禁肃然起敬。
“夏先生，林先生，这边坐。”一个学生将他们引到了离中央舞台最近的一排座位边——这显然是贵宾级的待遇。
“二爷来带我参观您的过去？”林阳初玩笑道，夏城却陷入了很深的回忆。他是圣伯利毕业的学生，虽然那一年并不遥远，但如此想起来，却好象是过了很久很久了。
“不，”夏城神秘地一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我来带你参观你的未来。”
林阳初不解，此时台上的毕业典礼已经开始。
一些讲话之后，校长平静地念道：“下面有请本届圣伯利优秀毕业生，夏芷同学进行毕业演讲。”
他的心忽然狠狠地抽紧。
夏芷夏芷——他已经好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没有看见那个人。
那个单纯温柔，却能让他心痛的女孩。
一个穿着圣伯利白色衬衫，蓝色长裙的女子，从台下缓缓地走了上去。他努力迫使自己不要把目光投向她，却意外地看到——
她的表情淡然而坚定，眼睛里有温暖的笑，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俨然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女生。她成熟了……
他发现，他居然惊喜于这种改变。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大家下午好。”夏芷似乎看见了他，又似乎没有看见他，眼睛平静地前视，有一股特殊的成熟美，“我是夏芷，很高兴能够代表毕业的所有同学进行毕业演讲。” 林阳初不能克制心中莫名汹涌的感情。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他居然仍然放不下这个小女生——从前，他一直拒绝她，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工作危险，他不能给予这个大小姐以任何的承诺。然而，今天再看见她，她已经出落地如此成熟、懂事与坚强，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演讲都不会脸红——这种改变，开始让他后悔，要答应夏城，来参加这场毕业典礼。
“很多人认识我，是因为我有一个出色的哥哥，”夏芷如是道，“他叫夏城，是上海浦江商会与夏式商会联合总会的会长。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我想你们一定会认为，这是家族企业给他带来的庇佑。但在座的各位，如果你们不清楚其中的原委，你们的父亲母亲一定知道，夏家的成功，是由我的二哥一步一步搭建起来的。”
不少人纷纷抬头，想看看坐在前排的夏城。
“……伟大的人类，总是在通过不断的努力之后才会获得最终的成功。在我们的人生中，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当然，上帝绝不会安排给你一帆风顺的人生。很多时候选择了放弃，我们慌称是不得已，慌称是有苦衷，但这些其中都是所谓的借口。扔掉那些借口，扔掉那些包袱，去追求你们的目标，那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夏芷优雅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大礼堂内，“谢谢各位，我的演讲完了。” 礼堂内爆发出如雷的掌声，所有人都被她话语中丰富的人生哲理而倾倒。她微微笑着，却并不打算走下舞台，而是等着众人鼓掌结束。
安静了之后，她再一次贴近话筒。
“最后，我还想说一句话。在我们的人生中，我们所追求的不止是理想和目标，还有亲情，友情，与……”她停了一停，“爱情。对于我来说，我有两个目标，第一是继续进修，争取能够多帮助我的二哥；第二是继续努力追求我所追求的爱情，我会对它固执地坚守，直到我想要等待的那个人开口为止。祝愿各位在毕业之后都能拥有一个美好的人生，一段美好的爱情。”
这时，他终于发现，其实，她早就发现了他。她只是用余光偷偷地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反映。夏芷慢慢地走下了舞台，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她在他的面前站定，却笑意盈盈不说话。忽然，她就那么坦然地，将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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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马路为什么不小心点？”
出乎意料地，立时的脸上居然有了愤怒和不安。这样的语气，和她的二哥一模一样啊……
她抬头，沉默许久，却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是在关心我吗？”
有晚风徐徐地吹过，吹起她散落的长发和掉在地上的裙摆。她抬头看着他，眼睛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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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换我了。”
夏芷微笑，停在半空的手丝毫没有想收回。
林阳初——不，应该是她爱的那个林立时，却轻轻地放下她的手，站起身来，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他给了身后微笑不语的夏城一个会心的眼神。
你的确给了我一个未来。
终章（五） 如若倾城
毕业典礼结束后，夏芷与林阳初走到了夏城的面前。
“二哥，我们要找个地方坐坐，你去吗？”
“不了，我还没空闲到想要当电灯泡。”夏城摇头，“你们去吧，我在这里转转，很久没回来了。”
为什么想要转转？他也没有答案。
“嗯，”夏芷望着她二哥眼底明显的落寞，“那我们先走咯。”
“好。”夏城转过身去。
此时的圣伯利已经快没有了人，有黄昏的余晖照耀在这片干净的土地上，他的记忆，回到了一年之前，那个盛夏的黄昏。
有钢琴声，有花香，有……她。
夏城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觉得花园前的那个拐角异常地眼熟。他不禁大步走了过去，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他想要继续前行——
拐过那个拐角，有钢琴声，从前面的教室传来。
他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个节拍。
他走上前去，站在那个窗外。
却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女子，坐在钢琴边，闭着眼睛，手指在琴键上跳舞。
她的音符如此忧伤。
那是一张他思念了许久的脸。他不敢轻易想起，更不敢寻找，让一种难挨的思念折磨了大半年。
他忍不住想要靠上前一步，却未曾发现挡在他面前的窗台。他撞了上去，发出了声响。
“谁？”顾若西抬头，四望，“是谁？”
她曾经澄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空洞而没有情感。她朝着他的方向转过脸去，盲目地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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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冬。
市立医院。
“医生，医生！”夏宇急忙问刚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医生，“我二哥会有危险吗？会有危险吗？”
“夏先生在烟雾中待了很长的时间，又可能被重物砸到，幸亏抢救的及时，总算是没有生命的危险，”医生皱着眉头，“只是醒来之后……”
“会怎么样？”千颂插嘴道。
“严重伤害到了他的脑神经，他醒来之后，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医生叹了口气，“会失明。”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会失明？”夏芷哭道，“怎么可能……”
“不可能的，”顾若西猛地站起来，“他不可以没有眼睛的。他承受不了的。”
“医生，真的没有办法防止这情况发生吗？”立时紧握拳头。
“对不起，现在中国的医学技术，没有办法挽回，”医生说道，“抱歉了，各位。”
“他不可以的！”顾若西呆呆地说道，有眼泪流了下来，滑过她的脸庞，“他不可以没有眼睛的……他不可以看不见的……”
“我知道。”
千颂忽然大声道，“我知道有个人也许救得了他。”
次日，千颂带了一个老年男子来到了医院，夏城的病房。
这个男子，正是当年千颂跪在他家门口三天三夜，企求生子方法的洛老神医。
“诶，我是看你诚心，才跟你来看的，”那个被叫做洛神医的老年男子念念叨叨地说，“被燃烧的重物砸到了脑部，不是永久性地昏迷已经值得庆幸了，还想治好他的眼睛，你真的以为我是华佗？”
“为老不尊。”夏宇在一边没好气地说。
“你你你……”洛神医气道，“你个小鬼头，我就是有办法也不救你哥哥啦。”
“您说有办法？”千颂亮了眼睛。
“这办法不但危险，还需要另一个人做牺牲，”洛神医摇摇头，“我不会冒险去尝试的。”
“颂姨娘，医生来了吗？”顾若西推开病房的门，却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人。
“是您？”顾若西一下就记起了他——等待夏城的那天，她在花坛对面的屋檐下避雨，就是这位老人要给她伞。
“是你？小姑娘？”这简直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他一直很怀念这个好心又淡然的小姑娘，这真是缘分，能够在这里遇到她。
“老先生，您有办法治好他的眼睛吗？”
“什么？”洛神医被她着急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是你的谁，小姑娘？”
顾若西走到洛神医的面前，用这一生最平静，也是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他是我要同生死、共进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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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传的秘方，能够将你的眼角膜，移植到他的眼睛上。”
“目前来说，洋人也没有这种先进的技术，我也是只是在家谱上才看到的。”
“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如果失败，你和他，都会从此失去光明。” 那一天的晚上，她和他，被同时推进了手术室。
她侧过头，看着昏迷中的他，微笑着，没有说话。
把我的光明留给你。
让你活在希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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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地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她。
她摸索着，然后拿起钢琴边的手杖，站起身，走到窗台边，深吸了一口气，她明明就正视着他，却说道，“没人呢……”
他终于无法克制住自己，有一滴滴晶亮的东西顺着眼角滑落了下来。
茫茫人海里，为何我会傻到放弃你？
是你吗？
是我的……蝴蝶公主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