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还敢笑?
夏城低下头,看着顾若西微微抽动的嘴角。他只不过被丁展拉去看了几个所谓的西洋美女,再回来的时候,发现芷儿已经把她弄丢了——再随便听了几个人的闲言碎语,便知道——
“二爷带来的那个顾小姐,现在和宋少爷跳的正欢噢!”
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面对他的时候,顾若西恨不得把全身的刺都露出来,告诉他她所谓坚持的自尊和原则,同时也告诉他她对这个上流社会的鄙弃。怎么遇到了宋君延,她就能笑得那么开心,连刺都没有了?
“你认识宋君延?”他冷冷地开口。
“嗯……算不上认识,以前见过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
“那你真是有成为交际花的潜力了,”他不禁讽刺道,“只见过一次面的人,也能聊得像认识几十年一样。”
“夏先生,难道我和谁交谈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她好笑地问。
“你不是特别讨厌我们这种人?”他淡淡地说,“怎么,英俊多金又有才华的宋少爷把你迷倒了?”
“很明显的是,我不属于你们的世界,夏先生。”
“你自己没有发现,顾小姐,”夏城一字一字,清晰地对顾若西说,“只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可是,你已经在这个世界里了。”
“夏城,你不要太过分!”她忽地抬头,用清晰而又坚定的声音道。
音乐恰巧在这一刻停止,他们两个正转到舞池的正中央。只听到那一声“夏城,你不要太过分”回荡在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集到他们的身上。
他们定定地看着彼此,夏城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子,丝毫不顾忌周围射来的探究的目光。
她感到自己所坚守的那个角落再次被他攻破——她讨厌他看穿了她的一切。没错,她是有点喜欢那个宋君延,那又怎么样?那又怎么样!他以为这样她就想挤身这个世界,他以为她就是那么肤浅那么现实的人吗?
顾若西低下头去,迅速的转身,向门外跑去——
她,还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或者说,她根本就不屑于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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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继续继续!”莫庆七走了出来,向四处赔笑道——他不知道那个顾小姐是谁,可是他知道夏城是谁。
“上海滩居然还有敢对二爷说‘你不要太过分’的人,居然还是个女人。”丁展笑着走了来,拿夏城打趣,“怎么了,你也惹女人生气了?”
夏城没有说话,大步走到吧台边,点了一支烟。丁展这才发现——他那从不轻易有情绪起伏的好朋友,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
“二爷。”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夏城没有抬眼——他知道是谁。
“二爷和顾小姐很熟么?”宋君延笔直地注视着夏城,坐到吧台边,拿起一杯红酒,淡淡道,“二爷怎么会认识顾小姐那样的女子?”
“那宋少爷为什么也会认识顾小姐?”夏城低声地说。
“前些日子,我在南码头那天,”宋君延笑了,“二爷应该知道,史密斯先生的货到达上海的那一天,我在南码头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不做那样卑劣的事。”夏城淡淡地回应道。
“我明白,”宋君延回过头去,“顾小姐正好在南码头,她看到了整件事。”
什么?
夏城忽地抬头——那天顾若西在南码头?
“只是无辜的路过而被牵扯进来,”宋君延看到了他的疑惑,可是随即他又闭起眼睛——似乎在想什么,“可是我永远记得扶她站起时,她眼神里毫不掩饰的真实。”说完,他看着夏城,“凑巧的是,在刚才,我同样看到了那种真实。”
有一种莫名的心照不宣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散发。夏城亦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宋君延——这个男人,跟他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二哥,二哥!”夏芷奔跑着过来,气喘吁吁,“下雨了,雨下得好大!我追不上小西……”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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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真的很大……很大。
像是在笑话她的无知和单纯。
为什么她要答应他们来参加这样的宴会?
她本来只是那么微小的一个普通的百姓,可是,她有她的自尊,她有她的坚持——在她的自尊被金钱打击的一文不值时,她的坚持,又被他攻破——那他带她来这样的场合是什么意图?总是讽刺她,总是打击她——
“顾小姐,你已经,在这个世界里了。”
怎么,是在告诫她,不要踏进去吗?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已经是深夜,她找不到地方避雨——黑暗的环境里,也不知道回家的路在哪里。她的全身被淋得湿透湿透,黑色的小礼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头发凌乱不堪——她牢牢地抱着那只珍珠白小皮包,试图找到一些温暖,某些言语在她耳边响起——
“注意皮包。”
宋君延温和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皮包,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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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宴会结束之后,请各位男士,将这份水晶,送给心仪的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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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庆七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她打开盒子,一个爱心吊坠出现在她面前。
她沉默,亦无言。
他是在告诉她,这仅仅两次的相遇,不是她一个人的一相情愿吗?
然而,另一个人的脸,却再次出现。交错的记忆中,只看见这些曾经离她太遥远的东西相继出现,奇迹般的重叠——
一只大手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吊坠,用力一甩,扔的很远很远。
她惊恐地抬头,想要去把它捡起,那双手却将她拉回。只感觉头顶的雨忽然停止,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有一个坚实的胸膛,在她的面前——另一只手,撑起了她头顶所有的雨天。
雨水滴滴答答地浸湿了夏城的全身,头发贴在他脑袋上,有水珠慢慢倾下。他黑色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的感情,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他也湿透了……
她下意识地举起手,想要把伞往他那里挪一些——然而那只手,却是死死地停在半空中,任凭她怎么挪,都挪不动。
“我的自尊被你贬到九霄云外,我的清高被你一语击破,实在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值得你来嘲笑!”在雨中,她朝他大吼。
他想要说什么,却是顿了一顿,随后用很轻的声音道:“对不起。”
她惊愕地看着他——如果不是这个目的,他冒着大雨,来找她干什么?
他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最后终于找到,塞在了她的手中。她惊异地发现——那也是一个小盒子,一个——和宋君延那个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几乎不敢去想什么,她同样颤抖地打开了它——
那一刻,电闪雷鸣。
只看到眼前的亮光一闪。
那是一只水晶蝴蝶,在天鹅绒的垫子上,如同睡着一般,美丽而安详。
她猛地低头,想起了鞋子上那只漂亮的蝴蝶。
“怎么会……”她吃惊地说不了话。
“很巧,很巧。”
他淡淡地开口,目光却从未离开,“像我遇见你的那个下午,一样巧。”
雷鸣声消失不见,豆大的雨的下落声消失不见,只听见彼此的心跳,在这无端安静的空间中律动。
全世界。
只剩他们。
九。幸福走过
“啊——嚏!”
虽然用手帕盖着,她这一声喷嚏还是响得可以,甚至吵醒了本在熟睡中的顾洁。
“怎么感冒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顾洁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她关心地摸了摸女儿的额头——“怎么这么烫?!没看医生?”
“不用看医生,只是感冒而已。”顾若西笑着握住了顾洁的手,“妈,你的病才是真的重要,担心自己就好了嘛。”
“西儿……”顾洁看着顾若西,“昨天晚上,你是和那位夏先生,一起出去了?”
面对着妈妈的疑虑,她决定还是不要说谎的好,“嗯,因为他的女伴临时有事,所以请我帮忙。”随即她展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夏先生付了我们那么多钱,帮个小忙也是应该的嘛。至于感冒,只是我没有带伞,就被雨淋到啦。”
“辛苦你了,”虽然还是有些顾虑,但是顾洁却不忍心再盘问她可怜的女儿,“给夏小姐上钢琴课,是多少钱一节?”
顾若西想了想,“是两个大洋一节吧。”
“那只有二十五天?”她反握住女儿的手,“答应妈,二十五天之后,就别做类似的工作了好吗?等我身体好了,我也可以去找工作,到时候生活就不愁了。”
“嗯,我会的。”顾若西温柔地说,“马上我就从圣伯利毕业了,到时候,我们回妈的故乡去好不好?”故乡呵……她知道,妈的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美丽的故乡——江南小桥流水的宁静,让人心醉与感动的风景。
“妈知道你喜欢念书……”默默地,顾洁依旧是那样心疼的眼神,“不是因为知道你喜欢念洋文和弹钢琴,我也不会把你送去圣伯利念书——只可惜,没有条件让你安心地做喜欢做的事。”
“不,妈,你错了,”顾若西莞尔,“过去这十七年里你所做的一切已经够多,该是我补偿你了。书不念也可以,回到江南,你可以坐在亭子里绣花,我可以去给那些私塾上课,回到过去,只有我们母女俩的生活,不好吗?”
顾洁没有说话——她并不明白,只是她生病的这十来天里,顾若西的人生开始有了巨大的变化——因为两个本不会出现的男人,而变得跌宕起伏。
走出病房,顾若西再也不能像面对顾洁时那样神态自若。她没有信心,剩下的二十多天里,她又会遇到什么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雨夜的蝴蝶安好地被放在自己的口袋里,有些冰凉,又带着些他的气息。唯一可惜的是宋君延的吊坠已经被他野蛮地扔进某个水塘,现在,怕是找不到了吧。
她慢慢地挪着步子,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熟悉的身影。
“Hello!”宋君延忽然在她面前出现,“顾小姐,记得我吗?”
“宋少爷?!”她明显被吓了一跳。
“不用这么生疏吧,少爷长少爷短,你又不是我家的佣人,”他笑着,“可以叫我君延,君子……”
“君子的君,绵延的延?”她接了下去。
“诶,顾小姐怎么知道我要这么说?”他的眼睛顿时变得好大。
“一定是这样说的啊,你不会说,”她故意板起脸,“可以叫我君延,君是尹字下面一个口,延是……”
“顾小姐的笑话很可爱噢。”宋君延被她逗笑了。
“比起你一个月丢失的几十把伞,马马乎乎啦。”她歪着脑袋应道,“我叫顾若西,你也别顾小姐顾小姐了。”
“嗯,若西。”他忽然很认真地回答,停下脚步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今天很凑巧吧,在医院都能遇到。”
“不是凑巧,”他轻轻道,“第一次看到你是穿着圣伯利的校服,我刚才去那里找你了,你们老师说你在医院,我就过来了。”
“啊……?”她一时还有些迷糊。
“带你去个好地方。”他神秘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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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研磨咖啡浓郁的气息,夹杂着附近书店传来的书报味,来来往往的人步履轻盈,姿态优美。
顾若西和宋君延坐在临街的遮阳伞下,喝着刚磨的咖啡,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哇,真的是好地方呢。”
“以前第一次来这里,就发现和CoventGarden的气氛一样,”宋君延看着周围的环境,“没想到上海还有这么让人安静心醉的地方吧。”
“你也有空这样来路边坐坐吗?”顾若西疑惑地问。
“我可不是工作狂,”他笑了,“就算相比起若西你,我也显得很无所事事。”
无所事事?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是一个场上的人,夏城有时就忙的几天看不到一个人影,而他,会接连几天忽然出现?
“昨天,”他忽然收回了投在路人身上的目光,“看到东西了吗?”
她猛地就涨红了脸,“嗯……嗯,可惜回家的时候弄掉了。”
“是吗……”他有些失望道,随后自己也笑了,“不过你也不用多虑,只是觉得我们很有缘分吧……对了,抱歉,我刚才在病房门口,听见你们母女的对话了。”
“没有关系呢。”她笑了笑,脸微微上倾,阳光在侧面打下了一层美丽的镀金。
美好的风景是永远看不够的——他忽然想起某本书里看到的这样的句子,忽然觉得,正有一个活生生地例子在自己的面前——尽管只是穿着简单的兰花裙子,她天然的气息仍然是扑鼻而来——当然,让人心醉的不仅是迷蒙的侧面,她和她妈妈的对话,让他感触许久。
“啊,对了,”顾若西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君延的西装还在我家里呢。”
“嗯?”他愣着想了想,随后笑了,“好象是有这么回事。”
“我已经洗干净了,可是那时候不认识你,不知道该怎么还给你。”顾若西说着说着自己腾地脸红了——洗完那件西装的时候,她可是盯着它发了好一会的呆。
“嗨,脸红什么?”他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那个……那个……没什么。”她结结巴巴地说,小脸皱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他很没风度地笑了起来,“你看起来很紧张噢!”
“你很不绅士诶,这样嘲笑人家。”她自己也笑了。能够这样和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交谈,是她从未意料到的——旁人路过,看见这两个开怀大笑的年轻人,还以为是热恋中的男女,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先生先生,给你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