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林父嘟噜一句〃什么事都扯上我干吗〃,皱眉端碗起身离开母女俩,去了当当那里。
林母压低嗓门:〃小枫,你替当时的我想一想,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林小枫却道:〃我现在的心情是,就算你真有了外遇,成;只要你能像个男人,把你的这个家撑起来!〃
〃怎么才叫撑起来?〃
〃妈,前两天在报上看了个消息,说一个男人为了妻子孩子,愿把自己的后背租出去,租给人家做人体广告。我看了非常感动,成不成,另论,人家有这份心,为了老婆孩子舍得自己的这份心。而在宋建平心里,他自己是第一位的,当当都在他之下,至于我,没位置!结婚前,甜言蜜语千方百计;结婚后,我就是他找来的一保姆,全方位服务,自带工资!……妈妈,我对他很失望,真的很失望,越来越失望……〃说着泪就流下来了,说不下去了。
离婚是在电话里提出来的,快下班的时候。当时她正在批作业,批着批着,心里突然起了冲动,按捺不住的冲动。当即抓起电话就拨,电话只响了两声他便接了,于是她说了。只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说完,不待回答就把电话挂了。
接到林小枫的这个电话,宋建平晚饭都没吃,没有胃口。下班回家后,又回病房转了转,直待到不得不走的时候。很晚回家。打开门,刚一进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便迎面扑鼻而来,他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当下心里头对一句俗得不能再俗的俗话有了深刻感性理解:失去方觉宝贵。打开电视看了两眼,关了,嫌闹;翻了翻晚报,扔了,全是广告;在不大的两间屋里走进走出,这儿摸摸那儿弄弄,六神无主,才发现家里的每一个物件都是一个故事,一段情感,一缕思绪……电话沉默,手机沉默。最后,他给刘东北打了电话,跟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人倾诉感情上的事,实属无奈。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竟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一向只知道做学问,忙工作,忙老婆孩子,把自己都给忙丢了。
宋建平电话打来得非常不是时候,刘东北正在家里,床上,没穿衣服,床上还有一个人,娟子,也没穿衣服。倘若是可视电话,相信宋建平会即刻把电话挂掉。
这是自那次东北餐馆后刘东北和娟子的第一次相聚。
这天下班时间过了好久,娟子才得以下班。娟子是一家外资医院的院长助理,院长有事没走她就也不能走,一直耗到了这个时候。刚走出办公楼大门她便看到了站在暮色中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颀长匀称;旁边那摩托车也是她所熟悉的。随之而来的,是涌上心头的熟悉感觉。
上哪儿?他问。
直走。她说。
一直走?
一直走。
那会走到美国去的。
到了美国还直走——
一直再走回到这里。他点头做恍然大悟状。
对了!绕地球一周!她快乐地大笑起来……
最后一次在一起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是一个周末,他接她出去玩儿。说完上述那番话后,她便跨上车搂住了他的腰——一次偶然的车祸影响不了他们对摩托车的喜爱——摩托车随之吼叫着野马般蹿出。那一次他们去了锥臼峪,那地方显然尚未被旅游部门完全开发出来,人少,风景好。清澈见底的小河旁边甚至有来饮水的牛。中午,在日光的微醺下,在潺潺的河流声中,她谈到了未来;他拒绝了。
暮色中,娟子昂然地走。刘东北追上她,抓住了她的胳膊。 〃娟儿,我同意结婚。〃
这天晚上他们一块儿吃的饭,饭后,一块儿回了刘东北的家。
刘东北的家是一套一居的公寓。公寓实行酒店式管理,就是说,有人给你收拾屋子有地儿吃饭,非常适合工作忙碌收入不菲的年轻白领。
娟子从卫生间出来时刘东北已在床上等了许久。〃许久〃也许只是他的心理感受。沐浴后的娟子向他走来,发丝湿亮,面孔光洁,青春勃发,令他情不自禁。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
〃娟儿,知道吗?〃他在她的耳边絮语,气息咻咻,〃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像我这样自私的人都能决定结婚,可见我爱你的程度——可见你可爱的程度……〃情话从女孩儿的耳朵直接灌进身体,那身体立刻就有了反应,绵若无骨皮肤泛红津液如潮水一波接一波涌出。恰到好处的情话是女孩儿最有效的春药。女孩儿身体上的反应反过来对刘东北又是一个有效刺激。宋建平就是在这个二人交替上升的关键时刻,打来了电话。
娟子说: 〃不许接!〃
刘东北笑:〃要是跟挣钱有关的事呢?〃
娟子不笑:〃光有钱没有了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最终刘东北还是接了电话。真有事,这个电话不接对方还会打手机来,刘东北公司里有一条纪律,须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畅通。
〃东北,在家干吗呢?〃一听是宋建平,刘东北一把将怀里的娟子更紧地搂了搂,对电话道:〃在家里——卿卿我我呢!〃说着胳肢娟子一下,娟子猝不及防,忍不住笑出了声。
风铃般的笑声由电话传进了宋建平的耳朵,宋建平忙道:〃那就再说。〃挂了电话,神情落寞。
在一个面向湖水的长长的茶廊里,宋建平、刘东北在一张方形红漆桌旁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壶茶,两碟瓜子。茶是毛尖,碧绿,清香。瓜子一黑一白,黑的是西瓜子,白的是南瓜子。
刘东北次日就给宋建平回了电话,问宋建平有什么事——这是宋建平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受宠若惊的同时,他直觉着宋建平有事——宋建平当时正在班上,不好说什么,二人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见面后,宋建平跟刘东北说了林小枫要离婚的事。
〃离离离!坚决离!解释都不解释。我就是有外遇了,怎么着?噢,你擅离职守不敬岗爱业,还要求我忠贞不贰守身如玉,凭什么呀?〃
宋建平失神地看前面的湖水,不吭声。
刘东北恨铁不成钢,〃哥,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呢你!〃
〃你不懂……〃
又是这话!刘东北耐下性子,循循善诱:〃就算我不懂,但是,人家大主意已定,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扛,又有什么意义?〃
宋建平又不吭声了。
〃哥,你应该换个思路想这个问题。如果那个肖莉对你真有意思,你对她印象也不错,就不能考虑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宋建平一怔。
〃你这个人,你们这类人,我太了解了,属比较想不开的那一类。〃刘东北继续侃侃而谈,〃你是不是担心万一你这方说出来后,对方没这个意思,以后见面就会比较尴尬?〃宋建平没理他,刘东北毫不在意地接着说,〃就是说,你们之间不宜用语言表达。而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当不宜用语言表达的时候,就用行动。〃
宋建平斜他一眼:〃你就流氓吧你!〃
刘东北大笑:〃是你想歪了吧哥!我所谓的行动是营造一种氛围,一种特殊的氛围。比如,约她出来,再比如,就约她到这儿。孤男寡女,碧水垂柳,喝喝茶,说说话。此情此境,你哪怕只跟她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只要她智商正常,她都会想,那么多人,为什么单约我呀?那么多地方,为什么非到这儿来呀?……这个时候,如果她也有意呢,就会做出相应的反应;如果她无意呢,就会装傻。她若装傻你也装,大家谁也不尴尬。〃
宋建平怔营地看着刘东北,不得不承认这小子颇有一些他不及之处。刘东北立刻感觉到了对方情绪上的变化,立刻把谈话往深里引,〃不是说非让你怎么着了,非得弄出个什么结果来,放松一点。哥,享受生活,享受过程,享受生命,不要辜负了造物主对人的厚爱……〃
湖水荡漾,波光闪闪,一只母鸭带着五只小鸭从他们面前排着队游过……
《中国式离婚》第五章
夕阳西下,湖面波光粼粼,流金溢彩。兄弟二人在茶廊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茶叶就换了五次。喝得痛快,聊得透彻,直到都觉出肚子饿了,方才起身,向外走。尽管什么实质性问题都没有解决,但经过这一通的喝、聊,宋建平的心情比来前疏朗多了。在北京这么久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可爱的去处?他怎么就不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的从容,惬意,优美?难道真如东北所说,他的生活观价值观、生活状态有一些问题?二人一前一后,沿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走,身旁是飒飒作响的竹林。竹林散发出阵阵沁人脾肺的竹香。
感觉到了宋建平的变化之后,刘东北话倒少了,态度也谦和了,时而,会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会儿。宋建平突然想起一个一直想问一直忘了问的问题。
〃东北,昨天你屋里那女孩儿是谁?〃
〃就是她。〃
〃和好了?〃
刘东北笑了起来:〃本人实在是,难以抵抗她的魅力。结果只能投降——同意结婚。这个决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结了婚,会失去自由;不结婚,会失去她。最后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
宋建平慨叹,摇头,但却没敢像从前那样张嘴就训。不知是感觉到了刘东北的深度,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局限,也许,二者兼而有之。这时,听刘东北又说:〃真希望将来政府能做出这样的规定,给婚姻规定年限。比方说,三年,一个婚姻只许存在三年;三年过后,必须离。要是你说,我们俩确实恩爱,不想离,那么,成,由政府派来调查小组,经过认真调查,证实这两个人确实恩爱,可以续婚,好,再续三年。再好,再续,再好,再续,想白头到老的也不是不可以嘛……〃
宋建平被逗得哈哈大笑,露着一口雪白的牙齿,像个天真烂漫的大孩子。刘东北看着他,心情复杂:这么可爱的人,这么好的医生,怎么就过不上与之相匹配的好生活?
那天两人一块儿吃的晚饭,饭后又聊了一会儿,方才分手。刘东北到家时娟子在,正在电脑的QQ室里和人聊着天儿,等他。听到他回来的声音,头也不回,欢快叫道:〃他要求跟我见面!〃
刘东北边脱外衣脱鞋边问:〃谁?〃
娟子边说了声〃谁知道他是谁〃,边飞快地打字,劈里啪啦一打一大串。刘东北好奇地凑过来看,荧屏上娟子打出来的字是:如果你是男孩儿,请穿白袜子,如果你是男人,请穿灰袜子。
刘东北问娟子:〃为什么?〃
娟子拿起手边的一张报纸一掸,笑道:〃这上面说的。'新种好男人'的判定标准。〃
刘东北拿过报纸看,上面还有诸多条款,比如:永远不用牛仔裤配皮鞋,不用西裤配旅游鞋;再如,不留女人式长发,指甲要干净;还有,要抢着付账,要认为男人买单是天经地义,哪怕是假装;最后一条,礼物不在多频繁,在于出其不意,不在多贵重,在于里面的小字条。刘东北把最后一条高声念了出来,并连声夸赞这一条好,说得在理,以后他可以照此办理。娟子嗷一声叫着扑了上去,二人笑闹一团。
那个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一个最终改变了宋建平命运的电话。挂上电话后刘东北许久沉吟无语。
〃谁呀?〃娟子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
刘东北仍是那样深沉地沉吟着:〃……我一大学同学。毕了业不务正业,跑山西挖煤去了,没想到还真让他挖成了,现在光固定资产就上千万。〃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爸病了,山西的医生让他爸到北京的大医院来看,他想请北京的医生去山西给他爸看。他爸病得不轻,他不想让他辛苦。〃顿了顿,〃我想把老宋介绍了去。跟他要出诊费,要……十万。〃
〃出一次诊十万!太贵了吧。〃
〃贵不贵都是相对而言。只要他肯出,就说明它不贵。他不肯出咱再慢慢往下落呗……老宋太可怜了,空有一身本事,转化不成财富,闹得现在老婆都瞧不上他。像这种智商高情商低的人,得有人帮他一把。〃
接着就把电话打了回去,将宋建平隆重推出后,报上了价钱,十万。同时等着对方讨价还价,心里头做好了艰苦抗战的准备,一万一万地往下落,底线三万,这样至少小侄子上学的赞助费差不多就算挣了出来。不想那傻帽儿根本不还价,一个子儿不还,感觉上就是二十万三十万,他也会全盘接受。弄得刘东北心里头那个难受,放下电话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小嘴巴。
第二天,刘东北去公司转了一圈,把该安排的事情安排了,就迫不及待地骑上摩托去了宋建平的医院。事先打了电话,说有事,没说什么事。这种事还是面谈好些。内心深处,不得不承认自己浅薄的一面,作为施者,他很愿意当面看到受施者的反应。
宋建平不在科里,在看门诊。刘东北到时已快下班了,诊室里还剩一个病人。那是一个面色黄黑的中年男子,坐在诊桌前跟宋建平喋喋不休地诉说,身体前倾,看宋建平时的眼神是软弱的,充满期待的,诚惶诚恐的。
〃……恶心,不愿意吃饭。酒量也不大行了,以前一顿半斤八两白酒没事似的,现在喝点儿就醉……〃
宋建平边听边在病历纸上刷刷地写。宋建平的字也漂亮,柳体。刘东北屏息静气地看着,生怕弄出动静,有一丝惊扰。因受那病人情绪的感染,他对宋建平不由自主也产生了三分敬畏。
宋建平写完病历,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后诊床前的刘东北,遂示意他在桌对面椅子上坐,尔后给病人开单子,〃做一个B超,验一个血。〃
病人双手捧着单子边看边走,没走两秒钟又转了回来,
〃大夫,不会有什么事吧?〃
〃现在说不好,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
病人走后,宋建平问刘东北有什么事,这时刘东北却对刚才的那个病人已产生了好奇和牵挂。看着病人消失的方向,答非所问:〃他会是什么病?〃
〃得等化验结果出来再说。〃
〃你估计呢?〃
〃肝癌。晚期。〃
刘东北吓了一跳。看看宋建平,一张脸平静如常,见怪不怪。那一瞬间,刘东北突然就明白了他那个挖煤的同学:他比他们都懂得医生的价值,懂得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