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楠陪着脸笑着,求别人再缓几天。
这两天他人越发的瘦了,精神也不好,眼皮下一片青色,嘴角上长了一溜的疱。子瑶知道他一定是急得内火攻心了。
可那几个人显然不吃黑楠这一套,依然吵着让他马上赔偿。
“不就几台破摩托吗?至于这样吗?”薛子瑶站在人群外不屑地说了一句,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你们下午来吧,黑楠会把钱还给你们的。我用人格单保。”她朝黑楠走过去,将那张白金卡塞进黑楠手中。
“你这是——不行!我不能要!”他像不小心抓了一个烫手山芋,手往后一缩,卡掉到了地上。
一听说他不要,那些人又开始起哄了。
“你先去把钱取出来,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子瑶弯腰将卡捡起,再一次塞进他的手里。
黑楠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讲自尊的时候,只得将卡紧紧攒在手中,心却在滴血。
如果当初说欠,子瑶欠他的早已还清。现在反而是他欠她太多。
过于善良也会成为别人的一种负债。
等人被她劝散后,两个人一起去了银行,卡的钱已足够他还上那些顾客了。
“你又从家里拿的钱?”黑楠问。
“不是——”
“那是谁给你这么多钱?时远?”
“你别管这么多了,我自有分寸,呆会吃过饭,你去把钱还给他们。”
黑楠不再说话,她自己不愿说的话,就算撬开她的嘴巴打落她的牙齿她也不会说。
“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薛子瑶问道。
黑楠茫然地摇摇头。
“要不去林南音的公司上班吧?”
“上班?我没有学历也没有工作经验,他们那么大的公司我去做什么?”
“林哥会给你安排的。”
“你求他的?”
“不,我怎么会求他呢?”薛子瑶轻轻一笑,将苍凉掩映在笑容底下。
“我上个班,何年何月才能将这些钱还清啊?”黑楠苦笑着摇摇头。
“黑楠,我欠你的这一辈子也还不清,这些钱,不是我从他们手里拿来的,你还也好不还也好。我都无所谓也不在意。”
“你不要认为你欠我什么,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数,就算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你这样,只会让我活在更深的愧疚里。”
“当帮我一次,求你去林南音公司上班。”薛子瑶的语气是哀求悲怨,可眼里全是寒冰,让黑楠胆颤心惊,他从未在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身上见过这种东西。
七月的第二个周末,林南音彻夜未回。
薛子瑶对他回不回来一点也不在意,他不回来,她更自在点。
不过这是她住在这里半个月来,他第一次没有回来。
这半个月,林南音对她甚是冷漠,早上一张桌子上吃饭,他看他的财经日报,她沉默地吃自己的早餐。
想来做金丝鸟的女人都这样百无聊奈。
她突然轻笑了一句。
林南音并没有抬皮看她,只有眉间因为被突然的打扰而跳了跳。
装吧,都装孙子吧,看你又能装到几时。薜子瑶暗想。
他给了她一张白金卡,却连碰都没有碰她一下,这男人什么时候改吃素了?
咬着面包,不禁又冷笑了两声。
这次林南音终于放下报纸看着她,正与她黑幽幽的眸子对上。薛子瑶本来是毫无着落点的将眼睛放在他脸上的,所以一时看到他有些恼怒的表情,竟然不知道闪躲,还是刚刚那个冷嘲的表情。
林南音的表情由恼怒转到厌恶,索性东西也不吃就走了。
他要的是什么?
就是现在这样,七点准时让余姐将她叫醒,让她下来陪他吃早。下午下班回家,必须见到她在。
她目送着他的背影,她不能不承认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五官如鬼斧神工雕刻出的作品,他的眼睛不是很大,眼尾拖得有些长,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妖异之嫌,好在他平常不拘言笑,不笑的时候眉目似静川明波。他身材欣长而谈不上宽大,站在那儿俊雅若芝兰玉树,这样的男子应是千万个女人心仪的对象,可是真不是她薛子瑶的菜。
和平日一样,早上八点黑楠准时将车开到别墅的正门口静静等待。薛子瑶只有在看到黑楠的时候,脸上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阳光的,明媚的,灿烂的。
这些天来,他已经猜测到薛子瑶做了些什么,一颗心总会被一阵莫名其妙的绞痛给弄得喘不过气来。想找薛子瑶好好谈谈,可是因为要工作,加上薛子瑶有意回避着他,所以一直没有机会。
薛子瑶明明爱的是时远,从认识她开始,她就告诉他,她有一个想着快快长大要嫁的男人,她为了他做了七年的梦,如果不是薛子瑶,他根本不可能来E城发展,子瑶说以后她只会考E城的大学,因为那个男人在E城。
七年,她将这个梦做了七年,他们明明在一起了,她离梦想很近了,可朝夕间,她成了另外一个男人身边的女人。他能肯定,都是为了他,那张白金卡无声地说明了一切。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痛恨得拿拳头去砸墙。
吃过余姐送上来的早餐,子瑶将电脑抱到露台上的太阳伞下写简历。余姐知道她素日都爱喝碳烧咖啡,煮好了给她端上来。
闻着浓浓的咖啡味,还有夹杂着泥土的草木清香,淡淡的江风吹过,心情也似乎也没有前几日的闷闷不乐了。
相对林南音本身,她更喜欢林南音的这座豪宅。
手机响了,一看是来自L市的,迟疑了一下才接。
“子瑶,你在做什么?”小姨在电话那边问道。
“写简历呐。”
“怎么,你不打算回L市?”
“嗯,暂时没有那个打算。”
“那外公给你找的工作你也不要了?”
“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受他的恩泽。”
“子瑶,你——”
“没什么事我挂了。”子瑶知道她要说什么,也懒得听。
“我这两天要来E城,到时再联系你。”
“来干嘛呢?”子瑶的眉间有了一丝厌烦,她最讨厌小姨来当说客。
“想在E城开间分公司来做个市场调研。”
“哦——那到时再联系啦。”
“最近外婆身体不好,很是挂念你,你要有时间就回来打个转。”
“嗯——”
挂了电话,情绪又莫名其妙的差了起来。
外公打来好几次电话让她回L市,六月的时候外公告诉她,已经通过关系将她弄到了税务局,毕业后希望她能回L市马上上岗。税务局这样的单位吃的是皇粮,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的确是一份理想安逸的工作,有张金饭碗,这一辈子不再为生计发愁也不怕找不到一个好男人。可她对于他们的恩泽她从来也不屑一顾,大学四年,她回去过一次,就是那次黑楠想要盘下摩托车行时,她向外公借了30万。说是借一点也不夸张,虽然外公从来没有打算让她还上这笔钱,可是她还是每月将黑楠还给她的还加上她自己每月除开支外所剩的都存在这张卡上。她决定等存够了30万就将钱还给外公。
喝了几口咖啡发了半天的呆才静下心来继续写简历。
林南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站在健身房的落地窗前静静看着白T恤牛仔短裤束马尾的薛子瑶,一向略显锋利的眼内渐渐涌满柔光。
林南音昨晚去相亲了。
对象是E城房产巨头曾明亮的千金曾若冰。
曾明亮与林傲是多年战友,退伍后一个从政一个从商,两家素有来往。从小两家大人就开玩笑,林南音大曾若冰三岁,一次两家人的聚餐上,林傲指着就指着曾明亮身怀六甲的妻子说:“如果是儿子就结为兄弟,如果是女儿,就是我林家媳妇啦!”
林南音和曾若冰小时候经常在一起,主要是曾若冰很粘林南音,林南音从小就是大院里的孩子王,曾若冰对他总是很崇拜,他到哪,她便跟到哪。李伟他们都叫曾若冰为虫虫,跟屁虫的意思。
23。
后来曾明亮决定弃政从商;从政府小院搬走了;两家人往来也没有以前那么频繁了;但逢年过节,两家人都会带着孩子聚一聚。每次相聚都会拿这两个孩子的事说说。林南音对曾若冰不冷不热;听大人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嫌恶;也开始有意疏远她。
曾若冰十三岁就被送到国外念书,算来这十二年;他们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记忆里曾若冰是个热闹的女生;到哪里都能听到她明媚张扬的笑声。
但这次回来倒让林南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错误。
曾若冰不再是以前那个嘻嘻哈哈的女孩,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贵族似的优雅高贵;像经过专门的礼仪培训,绝对对得起名门淑媛这四个字。坐在那儿就像一尊雕塑似的,每一个线条都显得无懈可击。
以前叽叽喳喳小鸟似的说个没完,现在两个人隔着悠长的餐桌,频频举怀四目相对却似隔着千山万水,难得说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那顿形势大于内容的西餐让他觉得无比难以忍受。他想着和薛子瑶在一起的晚餐,虽然她也不怎么理他,他也不怎么爱跟她说话,但看着她巴叽巴叽吃东西的样子食欲就很好,心里也安妥。
在家里或在他平常任何可能出现的场合,像薜子瑶这样的吃相一定被遭来嘲讽,一定概论为粗痞,可是他就喜欢她真实不造作的样子,反而有时看她心无旁鹜的吃相,觉得是一种享受,连自己的食欲也大好起来。
晚饭后,曾若冰提议去喝杯咖啡,两个人可以叙叙旧。
去了咖啡之翼,两个人临窗而坐,四十八层的高空,城市就在脚下,琉璃灯火,如织车河,对面坐的也是如画的美人,可他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个女人此刻在干嘛。平常的晚上,吃过晚饭后,各自都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无非就是上上网看看电影打发晚上的时间,而他在自己的房间看白天没有看完的文件核对标书查找资料,偶尔会竖起耳朵听她在做什么,听不到声音的时候会猜测她在做什么,总之只要感觉到她在这所房子,就会安心。以前这些都在公司里做完才回家,可现在每天还没有到下班的点,就不停地看手表,明知道回去,那个女人也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也不愿多跟自己说半句,可他还是归心似箭。
“你在想什么?”曾若冰终于不能忽视他对自己的漠视了。
“哦——”被拉回神来的林南音有些不好意思:“工作上的事情。”
“好多年没有见到你了,这次感觉又不同了。”
“是吗?”林南音端起咖啡杯,缀了一口微笑道:“有什么不同?”
“瘦了,而且成熟了。”
“都快奔三的人能不成熟吗?”林南音唇角微微上扬,在那个女人心里,他是什么样子的?流氓?强盗?无赖?魔鬼?
“可俗话说男人越老越有魅力。”曾若冰淡淡而笑,一双眼睛却似生了两簇火苗:“听说你现在在做新能源开发?”
“南音——”
“嗯——”再一次走神:“不好意思,刚你在说什么?”
“看来工作上的事让你很烦心,我们改日再约吧。”曾若冰再好的修养也经不起他冷漠如冰的摧残。这么多年来,她为了配得上他,努力完善自己,学那些枯燥得要死礼仪,参加上流交际圈的各类活动聚会,在优雅高尚的谈吐里吹捧对方的名表首饰发型礼服有多漂亮,自己都觉得恶心厌倦。
林南音早就想结束这无谓的约会。原来什么叫如同嚼蜡度日如年就是指这种境况吧。
送曾若冰回家在赶往郡美小镇的途中又接到老妈的电话,让他立马回家一趟。
到了家老妈李玉莲就铺头盖脑地问他约会的情况,他嘻皮笑脸地问老妈家里还有没有汤喝,这些李玉莲知道他要回来早就让佣人热好候着。
“冰冰出国这么多年,倒一点也没有崇洋媚外,气质倒越发的古典迷人,真有种国色天香的姿韵。”李玉莲挨着林南音坐下,看着他只顾着大口大口喝汤,忍不住用手肘拱拱他:“你这小子,怎么还这德性,每次一回家就要喝汤,你一个月半个月的不回来,你在外面喝什么啊?”
“有些东西就是要欠着才好吃,再好的东西,我天天吃也会吃腻的啊。所以你就体谅体谅你儿子吧。”林南音笑着,狭长的眼角令他看上去有种魅惑众生的妖异。
“怎么样,跟你老妈说说。”李玉莲喜笑颜开。
“什么怎么样?”
“你对冰冰的感觉啊?”
“就那黄毛丫头,在我面前还装公主,我都起鸡皮了。妈,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好不好?以后你也帮我考虑一下,从小穿着开档裤一起长大,我都还记得她左边屁股上有颗黄豆大小的痣呢,就像我自己的妹妹一样,你让我怎么喜欢自己的妹妹。”林南音苦着脸诉苦。
“你瞎说什么呢,她怎么成了你妹妹,你们又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两个就叫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们知根知底这种感情才够深厚,才经得起时间的磨练。”
“得得得,妈——我自己的婚姻我自己做主,OK,她那款就不对我的味,不是我的菜。真在一起了,只会别扭拧巴。”
“你个死小子,人家哪点不对你味了,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要学历有学历,家庭出身也好,他爸爸和你爸爸都是团级干部,根正苗红的,哪点配不上你?”
“按你所说的,满大街的姑娘随便挑一个都跟我相配了。总之,你不要逼我再去相亲了。”
“不行!这次我不依你。人家老曾家多次跟我说了,你们一个男未娶女未嫁,年龄也相当,加上这么多年的感情做基底,你到哪去找这样的好姑娘啊?”李玉莲不再跟他嘻闹,脸色凛了凛。
林南音从小知道老妈的性格,就一张刀子嘴,一颗豆腐心,靠他雷人的磨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妈——你最疼我了,如果儿子过得不幸福那你会不会难过,你知道我这性格的……”林南音像个孩子粘乎着李玉莲。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撒娇耍赖是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