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突突的跳,有种奇怪的预感。
会议一直到五点半才结束。
散会时,有个冒失的女孩子匆匆地闯进来,一脸惊惶地弯着腰和何培霖的助理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她低头糯糯地解释着,绑起的马尾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模样很年轻标致,看起来不过二十岁。
助理却没有给她脸面,直接开涮:“这城里哪天不堵车?你就不会动脑子想办法?会议都结束了你才送来,有什么用?”
女孩子青白着脸色,不停道歉:“真对不起,我下次会注意的。”
正在跟何培霖说话的陈嘉川听到那边的动静,不由自主地转过身,看到助理还在发难,隐隐地皱了眉。
何培霖适时地侧身吩咐:“好了,这里是公众场合,有什么回去再说,不当用……辞了就是。”
助理立即答:“是的,何先生。”
倒是那个女孩子忍不住,局促地抬起头来,急慌了神:“何先生,别辞我,我一定改!一定改!”
何培霖只是抿了唇,没有说话,表情复杂难辨。
站在陈嘉川身后的梁熙却很清楚,何培霖是怎样一个人,他对自己、对身边的人都很严格,他在念大学时就在公司里工作,曾经大刀阔斧地砍掉整个销售部门,只因他们的业绩达不到他的预期,当时很多股东都对他的决策质疑,因为他还太过年轻,可是在接下来的半年,他却将销售业绩提高了近一成,切实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能力,与年龄无关。
所以只要他开口说要辞退这个女孩,他手底下的人只会执行,不敢有违。
可在梁熙意料之外的是,陈嘉川居然会失控,拄着拐杖径自越过何培霖,在女孩面前站定,激动地抓着对方的手臂喊着:“薇薇?”
从来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陈嘉川,待人接物都很妥帖,很少有这样失礼的时候。
女孩反应过来后,用力把手缩回来,摇头说:“先生,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薇薇。”然后求救似的看向助理。
助理只好替她辩说:“呃,陈先生,她名字叫岑西,是我们公司后勤部的新进员工。”
“岑西……”陈嘉川失神地呢喃,良久,才垂下手,歉然地说,“我知道了,真是抱歉,吓到你了,你真的……真的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我?像谁?”叫岑西的女孩儿下意识反问。
陈嘉川摇了摇头,勉强微笑:“一个故人。”
这个错认的戏码,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少了陈嘉川的阻隔,梁熙和何培霖之间就没了屏障,两人隔得不远,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幽深的眼睛,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仿佛在对她说,好戏,这才开始。
22替代
咖啡馆四溢着浓醇的味道,舒缓了因工作而疲惫的神经。
陈嘉川抿了一口带苦的纯咖啡,低声说:“刚才那个女孩,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她叫郑薇。”他清朗的眉眼是前所未有的伤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梁熙捧着杯子,敛起眉有些忐忑地问:“她……在国外?”
“不是,她过世了。”陈嘉川迎着梁熙震惊的目光苦笑着,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左边空荡荡的裤腿,一字一句地说,“车祸,当时就走了。”
所以当与郑薇很相似的岑西出现后,他才会表现得那么的激动。
梁熙咬了唇,尽力安慰他:“你别太难过,意外的事,谁也不想的。”
陈嘉川摇了摇头:“是她开车,我坐在副驾驶,遇险的时候,她的那方撞去安全栏挡了所有的危险,而我只是断了条腿,侥幸活了下来。”
他的神情很寥落,惯常微笑的唇此时隐含着苦涩,一下子遭遇那么大变故的他,肯定很难受,人的内心得多坚强,才能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的痛苦?
陈嘉川叹了口气:“薇薇……是我对不起她。”
一个听起来像一个狗血的故事,却又曾经真实存在过,而且结局悲凉。
陈家和郑家的父辈是同窗,一直交好,所以陈嘉川和郑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连去当小留学生都一起去,几乎没有分开过。也许他们太过熟悉了,郑薇喜欢他,又不敢告诉他,因为她怕连朋友都没办法做下去。
对郑薇来说,那是一种爱逾生命的情感。
出事那天,是一个阴沉的午后,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郑薇突然提出要回国,她已经没办法再和他若无其事的同在一个屋檐下称兄道弟。
陈嘉川挽留,郑薇开玩笑说:“我爸让我回去相亲呢,他说再不嫁掉就剩下了,要不……你娶了我?我和你蛮合适的。”最后那句暗示,已经用了她所有的勇气。
“嗳,我可不敢挡你的姻缘,我们这么熟悉,当夫妻就太奇怪了。”陈嘉川想也不想就说出来。
郑薇咽去所有的苦涩,笑着说:“那我走了。”
“那我送你去机场吧。”陈嘉川想当柴可夫。
郑薇摇头:“你刚才喝了酒,不好开车,我自己去就行了。”
陈嘉川没有反驳她,自顾自地钻进了副驾驶:“不管怎样,还是得送。”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一片,带伞的没带伞的行人匆匆往来。
变故就在那么一瞬间,当危险来临时,郑薇选择把危险挡下,还没来得及留下一句话。
自那以后,陈嘉川很长时间恢复不过来,这场事故让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失去健康的身体,一向开朗的他开始变得沉静。
在很久的后来,他整理东西的时候,才发现郑薇离开前悄悄给他的信。
陈嘉川,你这个大傻瓜!臭木头!本姑娘这么好你都不稀罕!以后可别哭着求我回来!门儿都没有!好啦,不管怎么样,你以后要好好的,按时吃饭,别老是一不高兴就跑到老远的地方让人担心你,记住喝了酒别开车……
很长很长的一大篇碎语,却字字透着关心。
有些字迹模糊了,是郑薇写信时留的眼泪。
她是真的决定斩断情丝,以后两人只做朋友,不谈感情。
因为珍惜,所以害怕失去,所以不敢争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都不在了。
陈嘉川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段过往,几次哽咽地低着头,那是梁熙第一次见到他除了平和、冷静以外的另一面,叫脆弱。
梁熙也觉得自己的心揪在一起,每一个人的幸福或许不同,但是不幸都是一样的,痛苦像没有黎明的黑暗漫无边际,怎么也逃不出来。
郑薇那样爱陈嘉川,必定不想见他如此。
“郑小姐虽然没有留下遗言,可是她肯定懂你,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替她,幸福的活着。”梁熙尽量平和地说。
“她的确很善良。”陈嘉川似想起曾经的往事,微微笑了笑,又抿起唇,“以前总是嫌弃她聒噪,现在想起来,发现最记得清楚的,就是她的那些碎碎念,一句都没有忘记,她希望我好,我便好,她希望我做什么,我都努力做到。”
他顿了一下,低低地说:“我也只能这样了。”
“嘉川……”梁熙还是不放心他。
陈嘉川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我也只对你说过。”
曾经,梁熙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梁熙点点头:“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虽然他们认识不算久,可是却有着老朋友的脾性相投和难得的默契。
结账的时候,梁熙电话响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地接了起来。
对方说得很简短,却让她皱了眉,她匆匆说:“麻烦你了,我马上过来!”
陈嘉川见她脸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有事情?”
“我弟弟受了点伤。”她一脸焦急地点头,样子很无措。
陈嘉川也拧起眉,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说:“你先别急,小郑就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还很热的天气,她的手居然冰凉冰凉的。
“不了,我想现在就去。你在这里等小郑,我自己叫计程车就行,你待会还要回公司呢。有事我再打给你。”
陈嘉川知道她是考虑到自己行动不便,也没再多说,只是强调:“待会记得打给我,兴许我能帮上忙。”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
梁熙赶到医院时梁枫正在包扎伤口,饱满英气的额头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伤口也知道有多严重,梁熙已经受不了,颤着声音问:“好好的,怎么会受伤?”
他身边的室友,也是刚才给梁熙打电话的男孩子正要说话,被梁枫一个眼神阻止了。
梁枫笑眯眯地说:“不碍事呢,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过几天就好。”仿佛那伤不是在他身上,一脸轻松。
他惯知他姐姐的脾性。
梁熙见他神色无异,也稍微放了心,可是不代表自己会被他糊弄过去,正要再问清楚,梁枫就嘶嘶地喊疼,要护士放轻一些。
梁熙又一下子急了,不断对护士说着“请您轻一些,我弟弟怕疼”这样的话。
她中途给陈嘉川发了短信,让他不用担心。
因为伤到了头,所以要观察一段时间看有没有脑震荡,是以又留下来一直折腾到晚上,梁熙要接梁枫到自己公寓照顾养伤,梁枫却不肯,说明天有一门课很重要,而且还要准备考试,又在室友的再三保证说会照看他后,这才放心地让他们回学校。
只是她忘了一点,为什么在学校磕伤了,去的是离学校有段距离的医院,而不是学校里附设的医疗部。
接着几天,梁熙都抽空在家里做些东西送到学校去,顺便关注梁枫的伤势愈合情况,好在好的很快,不久就能拆纱布了。
可梁枫的伤好了,梁熙却熬病了,要应付工作,又要照顾弟弟,她便忽略了自己的身体。
不但发了烧,那种曾经如影随形的神经痛也凑热闹似的卷土重来。
在小腹的地方,一阵一阵痉挛似的疼痛侵蚀着她脆弱的神经,把她脸上的血色都抽走了,白刷刷的很吓人,终于,她疼得在办公室里晕倒了。
正好Amy经过设计部,想找她商量一下周末聚餐给陈嘉川庆生的事情,发现她歪在沙发上,惊呼了一阵,部门的同事便陆陆续续地过来帮忙。
陈嘉川接到Amy的电话也马上坐专梯下来,他第一时间,是伸手想抱起她,然后……
设计部的一个新进助理是个年轻的男孩,他犹豫了一下,便对老板说:“陈先生,不如,还是我抱梁小姐吧。”
陈嘉川握紧拐杖,艰难地点了点头,低眉看见自己发白的骨节,再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滋味。
薇薇倒下的那一刻,他连碰碰她的力气都没有,甚至没能够去送她最后一程,现在,这个同样让人心疼的女孩,他同样是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一个废人。
很快就到了医院,医生诊断梁熙是因为过度疲劳免疫力降低,加之高烧不退才会晕倒的,必须先住院。
安静的病房里。
梁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左手在挂点滴,白皙显瘦的手背连血管都能看得见。
宽大的病号服显得她那么娇小,像一尊易碎的娃娃。
她中途醒了一回,喝了一杯水又在药物作用下沉沉睡去,陈嘉川一直陪护到晚上,过了探病时间,医生让他先回去,有护士照顾就行。
他又坚持坐了一小时,梁熙还没醒,只好嘱咐护士多加看顾,自己先回家,不然他也得病倒。
梁熙病得迷迷糊糊,隐约知道有人帮自己擦汗,换衣服,喂水喝,可沉重的眼皮实在是睁不开。
她像抓住浮木一样,努力握紧那双手,用沉沉的鼻音呢喃:“熙子难受,要呼呼……”
那个人刚想笑,很快顿了一下,坚决把手抽了回来,又似乎想保留那份柔软的触感,握紧拳头不放。
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无可替代的人,无论是在爱着,还是恨着的时候。
夜半的停车场黑暗幽森,一辆保时捷停在路口。
江哲敞开着车门,对着迎面走来的何培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又不是夜店的小妹妹,你看着我干嘛?”何培霖皱眉念道。
“小妹妹哪里有你何少有趣,不是恨人家恨到极点?这样三更半夜偷偷摸摸潜进病房去看人家为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开车!”
江哲嗤笑一声:“不关我的事?那有本事别喊我来!”
“我喝了酒!”何培霖耐着性子。
“一接到电话就匆匆赶来,情深到你这个份上,不知道是梁熙的幸福还是不幸?”
“再说就滚下车,我没空跟你瞎扯蛋!”
“行行行,我只再问一个,你把那个像郑家那位的岑西弄出来是想做什么?还有,梁熙外公那老宅,你当初不是非得我买下来好好保管着的,怎么忽然要拆了它?”江哲忍不住问。
何培霖的表情藏在深夜里,一言不发。
江哲无奈,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好,我什么都不问了,你高兴咋样就咋样,不过霖子,我可告诉你,别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后悔?”何培霖忽然说,看着不远处在医院门口停下的轿车,去而复返的陈嘉川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眼底里掠过厉色:“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后悔。”
江哲眉头突突的跳,他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陈嘉川了,遂问:“你想怎么样?”
就听见何培霖淡淡地说:“是属于我的东西,就永远只能是我的,仅此而已。”
23爱过
陈嘉川在病床前守候了一整夜,当梁熙醒来时,借着床头柔柔的小灯,便看见他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也许是姿势并不舒服,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眉头还微蹙着。
梁熙怔怔地看着他,想到他总是这么默默地关心着自己,想到迷糊里那双温暖呵护的手,那种被病痛折磨了一整宿的难受稍微得到了缓和。
天渐渐地亮了,晨曦微露,陈嘉川也醒了,睁开眼就见到梁熙歪坐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微笑,他惺忪地愣了一下,这才有些懊恼地说:“醒了怎么不喊我?”说着就掀开身上披的薄毯,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床前,自然地摸摸她的额头,“好在烧退掉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