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里很静,不象平时有木鱼的声音。
“香儿,请进。”周氏说话的声音仍充满温情和真挚。
寻香觉得这似乎是马府最后一缕希望。
马老侯爷闭目盘坐在禅房里的矮木榻上,听到人进来的声音也不张目。周氏向门外的成氏递个眼神,她没有进来,合上门,守在外边。
“香儿见过外祖父。”寻香坐上行个礼,看见茶几上放着只小炉,烧着翻滚的茶水,摆着一对洁白的玉茶盏,之前似有人在这里坐过。
马老侯爷终于睁开眼,凝重的表情露出一丝笑意。这明明是一个笑,寻香心里却莫名地觉得充满奸险。
怎么了?我怎么变得这样敏感?寻香对自己的感觉纳闷不已,难道因为寻家的人骨子里是精忠爱国的,所以对太皇太后的行为和马家动兵的事有极大的反感?
周氏揭起茶几侧边的一个盖,轻轻拖出一个装茶器的玉盆,里面分成两边,一边用净水泡着备用的茶器,一边用来收取用脏的茶器,她将桌上的茶杯收下一个,为寻香摆上一个干净的,摸摸滚热的壶盖,为寻香恭敬地倒上一杯热茶。
“这是仓夫人送来的波斯云茶。”
马老侯爷的话吓了寻香一大跳,有些怀疑听错。屋里虽没有火盆,但却十分温暖,寻香揭下头上的帽子,捧起茶啜一口,果然清香飘然,饮之有种若云若仙的甘怡。
寻香看着周氏将玉盆推回茶几下,莫非刚才那只茶杯是仓夫人用过的?依仓夫人的性格,这样好的茶绝不会无故让人送到马府,这样的茶一定是她的随身同伴之物,而且她喜欢用纯白的玉器品这种极致的灵茶。她应是来过这里。
与她分别后。在前年的虫赛后她匆匆来过一次,去年得她暗中相助,皇上顺利平乱。相别一年多,去年仓俊回去后,仓夫人再没来过一封信,她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她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跟季将军一起来。想暗中帮着救沛林?
“姐姐来过?”寻香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
马老侯爷笑一笑,“你俩果然是知己姐妹。你一猜就中。”
周氏将一盏新鲜的茶水放到他面前。马老侯爷端想茶,看着她,“夫人你也品尝一杯吧。这可是异国圣茶。”
“谢谢老爷。”周氏微笑着为自己倒茶,瞟一眼寻香,“香儿和仓夫人那么深厚的交情。人家来过,香儿看到这茶自然猜得出来。仓夫人对香儿和林儿真是关怀得很,怕季将军救不出人。这一次可是暗中来到了皇城。”
仓夫人果然来皇城来相助?寻香脸上露出欢喜,心中一暖,转瞬又充满狐疑,依仓夫人的见识和智慧,不会看不出马家的用心。怎么她会主动上门来找马老侯爷。嘴上却道:“姐姐现在去了哪里?”
“你别急。你快将宫里的情况和林儿的情况细细说来。还有那一双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马老侯爷的眉头微皱一下,却不说他已经知道莲儿前往午门认女儿的事。
寻香此时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既可以是马家的亲信,也可以是马家的敌人。马老侯爷没提莲儿认女儿的事,她却是十分谨慎的,既然季将军的兵已经到了,依照她原来的计划,莲儿应是也到了皇城,虽不知她有没有顺利见到皇上,心里却有所准备。自太皇太后离开巡城后的事情,她全说了出来,包括莲儿生孩子的事。这个时候她不敢再与马家虚言,否则稍不留意,她便再出不了马家的门。对于马家的野心,她装作不懂不知,只是哭诉着对沛林的担忧和关怀,说当初把一双孩子的性别隐瞒,纯粹为了保护莲儿母女。
抛开马家的野心,寻香做的一切都可以让人理解。因此,听罢她说的,周氏感叹道:“真是想不到,安馨是莲儿和皇上的孩子。你想得真是周到,让莲儿带着小香儿去找季将军,当季将军的兵到了皇城后,莲儿便去找皇上认亲,以阻止皇上对寻家的灭杀。”
马老侯爷朗朗一笑,“你真傻。进宫后,何以连太皇太后都不敢说?”
他没提莲儿去午门的事,就是要试一试寻香在他面前是否还要撒谎。好在寻香没有隐瞒。
寻香感叹道:“宫里太复杂。到处都是耳目。虽然太皇太后是自己人,可是哪敢轻易说出来?就是在皇上面前,我都不敢提。当初和莲儿分开时,莲儿说了她真的不想进宫。这几年来,我也习惯了有莲儿在身边,她不想进宫,我自是不会强迫她。进不进宫,全要她自己愿意。”
“看来皇上对沛林一直介怀许久,对马家也防范得很紧。现在局势变成这样…所有的成败可能都在你身上了”马老侯爷收起笑容,恢复凝重的表情,向门外看了一眼。
寻香心中一惊,怎么他说的话与智善有几分相同?疑云暗升,不由警惕万分。
“唿”地一声轻响,寻香背后的木壁如一道暗门轻轻打开,走出一个披着白狐皮衾,内着丁香色的锦绣丝衣的不俗女人来。
“姐姐!”寻香从地上站起来,激动地看着她,伸出一只手,露出一只洁白澄盈的手镯。
“妹妹!”这女人正是仓夫人,她同样伸出一只手,露出一只同样的手镯来。
两人兴奋的握着手,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呵呵。我和夫人不打搅二位叙旧。”
马老侯爷笑盈盈地拉着夫人离开禅房,这时两个丫环擒着一壶水和端着一盆茶具过来,周氏接过壶,成氏接过盆,两人进去放在茶几上,成氏将茶几下的盆换走,周氏从一面壁柜里端出个炭盆,往炉子里投了几块银丝炭,将炉下接灰的青石座换了一只。二人方出来紧紧地关上门,和老候爷紧张地把守在外边。
“妹妹产后不久,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我们坐下说话。”仓夫人象主人一样坐在正上方,往炉上的小壶里新添了一些清水,一边摆弄茶具,一边和寻香说话。
寻香坐下,心中更觉惊诧,仓夫人和马家似乎有不浅的交情,这可是从未听闻的事。笑眯眯地直问:“姐姐,原来和我舅父一家是旧交吧?我原来竟是一点不知。”
仓夫人解下背上皮着的毛衾,放到一边,笑道:“原来并不熟识。此次前来,完全因为妹妹一家的事。”
因为寻香心里充满了疑云和警惕,明知仓夫人这样的性格,只要是她看得上眼的人,一经认识,便能相处亲和随意,却仍觉她与马老侯爷间并非不熟识那么简单。向她作个揖笑道,“我真是处处得到姐姐的照顾。要是没有姐姐这个贵人,真不知我三翻五次遇到的困难如何度过。”
“妹妹这话太见外。原来我以为认识妹妹,只是个巧遇。现在我不那么看了,我们俩能成为姐妹…那可是天意。”炉上的水又烧得翻滚,仓夫人从衣袖里拿出一包茶叶,象在自己家里一样开始泡茶,淡淡的火光映着她春花般的笑容,显得格外温暖亲切。
“我看也是天意,若非这天意,眼前这难关,我真不知如何办了。”寻香脸上泛起愁云,脱下背上的毛衾,举起一只衣袖抹抹额上的微汗,四下看看,除了茶几上的小炉,四周只有些壁柜,窗前挂着素淡的窗帐,可是为什么禅房里温暖得令人发热?
“妹妹真会说话。不过你这么说,姐姐可是当真话听了。”仓夫人呵呵笑一笑,向她解释,“妹妹不知这屋子的奥妙吧?”
寻香展眉头,摇摇头,祟拜地道:“这世上的奇异之事,只有姐姐才能解得开。所以这一回,有姐姐的庇护,我们一家大小的安危,我便不是那么担心了。”
“你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还记得才认识你时,那文静的样子,让人见了就生疼爱。”仓夫人笑得更开心,从木榻上下来,走到地上,指着黑黑的一片青石道,“玄机就在这里。这面青石不是普通的青石,是东洋国出的冬暖石,薄而坚,传热快。将地下掏空,在下面放上火炉,屋里就能干净温暖,同时可以避免火灾。这屋里之所以这么温暖,就是在地下埋了至少两只大火炉。这间禅房基座高,背后外面应有取放炉子的矮洞,若是装洞门做得精致,与外墙一样,不知情的人绝不会知这个玄机。”
寻香惊讶得瞪大两眼,“姐姐真是博闻广见。”
马老候爷的禅房有这样的设轩,就是皇宫里都没有的。以前真是低看了这个马府和马老候爷这个人。
39 太意外
东洋国的冬暖石?这应是世间珍稀之物。寻香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东西。
“东洋国天华物宝。这波斯云茶最早就是从东洋国移植去的。”仓夫人聊起茶事,只字不提寻香眼前遇到的问题。
依她的做事急着利落的性格,这时怎么会这样有闲聊着东洋国呢? 东洋国——寻香记得祖父在世时,曾说中土在几百年前有个结盟国东洋国,原来两国相交甚是友好,天下的茶叶,便是由中土传入东洋,然后才遍及全世界,东洋人很精明,很会做生意,而且野心很大,曾想吞并中土,只是中土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一直以来未曾得逞。在寻香童年的记忆里,只有祖父对她的训晦,东洋人是中土国潜在的敌人。
“妹妹没有离开过中土,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西方有波斯国文明繁荣,东方有美丽富饶的东洋国…不仅有大量的美女,天下最好的丝帛,香茶…还有平等的田赋制度”仓夫人满脸光辉,提到东洋国眼中掠过兴奋。
寻香专心地听着,虽然不喜欢东洋国和东洋人,可是对这个国家所知甚少,能多了解一些,也是难得的见闻。
仓夫人仿佛是东洋国的说客,要为东洋人找到个极好的信众。
当然仓夫人并没有无休无止地向寻香介绍东洋国,大致讲了一番东洋国,见寻香听得极其认真,眼里闪烁着新奇,满意地停下这个话头,话峰陡转,提到正事上,“这次从陈州过来,我见到了妹妹的儿子浩然。难为妹妹想得如此周全。对外称浩然是个女孩子,名叫小香儿。我还抱过浩然,他这么小就懂得冲我笑,实在太可爱。我已经把浩然安全地藏了起来。”
寻香笑起来,向她作个揖,“托姐姐的福。”
仓夫人摇摇头,“你我不必见外,就是我们不是金兰之交,我也应该保护浩然。”
“实在是太谢谢姐姐了。”寻香露出感激的样子,有一种受制的感觉。
“妹妹。现在皇宫里形势逼人。太皇太后和铃儿被关在寿禧宫,沛林在午门又生死悬于一线,所以我们不必废话。来谈谈正事吧。”仓夫人表情变得严肃,认真地看着寻香。
“不知姐姐有何高见?”寻香问。
“事以至此。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和马老侯爷、太皇太后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所以沛林其实与我是一家人”仓夫人郑重地道。
寻香张圆了嘴,如果说仓夫人交游广阔。与马家是旧交,不会令人怀疑,而她和马家的相同的血液,这个关系太意外了。
“我们不只是一家人,而且是东洋人。”
仓夫人简明的补充象晴天霹雳打在寻香头上,张圆的久无法闭合。表情完全惊呆了。仓夫人这么一说,便不难解释太皇太后已近晚年,还居心叵测企图弄权。原来她身体里流着东洋人的血?
这样的事仓夫人绝不会开玩笑。刹那时,寻香明白了何以仓夫人见多识广,处处手段不凡,原来是东洋国安插在中土的细作。东洋人,果然厉害非常。不必去东洋国亲历,只太皇太后、老马侯爷和仓夫人。甚至铃儿机灵的作风,无一不证明东洋人天生有智有谋。
追根溯源
浩然体内也流着东洋人的血?
寻香的心紧缩得不能跳动。
天哪!沛林是东洋人?浩然也是东洋人?
不!心里很快又否定着,沛林的父亲是中土人,自己是中土人,经过几代的洗礼,沛林生长在中土,早是地地道道的中土人,至于浩然与东洋人更没半点关系。
“妹妹被吓住了?”仓夫人温和地摸摸她的手,一片冰凉。
浩然落到仓夫人手上了,东洋人这次的行动,绝非中土国内讧那么简单!她姓寻,是中土国寻老将军的孙女!她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能背上亡国的罪名。
浩然怎么办?母亲的心一片凌乱,想着浩然才出世不久,便卷进这么大一场风波里,想到若要放弃儿子与仓夫人成为敌人,心痛得不住地蜷缩。
仓夫人是她重生后的朋友,姐妹,是她改变人生的贵人。
然而这一切都如梦幻一般变得不真实。
我该怎么办?
蓦地,想起沛林的母亲,她说沛林要经个大劫
巨大的变数令寻香身心俱凉,温暖的空气降不住由心而起的寒意,全身如抖糠筛一般。
“妹妹。这对你来说的确太意外。你毕竟是寻老将军的后人,寻老将军生前生后都极受人敬重。可以说没有寻老将军,就没有大顺朝。”仓夫人体贴地将一盏热茶放到她面前,“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寻香努力镇定,伸手去端茶,手依然抖动不停,没办法端起茶盏,只得低头用嘴去喝茶,牙齿不争气地在茶盏上磕了几下,没能成功地喝上茶水,只是嘴唇上沾了些热茶,仍是觉得寒意阵阵。
仓夫人为她披上毛披,心疼道:“我想你需要冷静冷静。”
她搀扶起寻香,往她出来的门洞里走去,里面是一间精致舒适的小居,屋里有一张铺着皮毛的软榻,有几样精巧的家具。
寻香的确需要躺一躺,冷静冷静。躺下后,仓夫人为她盖上柔软的羽被,寻香觉得比在外面舒服了许多。
“你稍歇一会吧。我刚才说的话不是假话,若非你对沛林一片挚诚,又与沛林生了儿子,与我东洋国有了深深的联系,我也不敢告诉你这些。”仓夫人说了一句话就出去了。
通往外面的滑门,唿地一下轻轻关上,里面变暗许多。
寻香闭上眼睛集中精力整理思绪。
天哪,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想到辘轳县的马老爷,他的祖父和马老侯爷的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他祖父那一代时,兄弟俩便分了家,走上不同的路途。马老爷为人处世的风骨,应是地道的中土人。仓夫人说马老侯爷和太皇太后与她是一家人,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马老候爷的母亲身上?马老侯爷的母亲是东洋国根植在中土的细作?
仓夫人自小随父亲到处飘泊,这是东洋国培养的另一个厉害棋子?
浩然落到仓夫人手上,将来必成又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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