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沾湿了他脸庞,他拂去我睫上泪珠,轻笑,“这么爱哭,让人看到还以为我常常欺负你。”
“你本来就是”,我嗔怒,却看见他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锦匣,顿时让我大笑起来。
他这样的人,居然也学起别人送什么娇滴滴的锦匣,莫不是还有定情信物不成?
我越发笑不可抑,索性笑倒在他身上,“你,你也会送这种东西?”
简直不可思议,我居然看见他脸颊微红,瞪着我,“你敢再笑,我现在就绑了你,押送回京!”
“妾身不敢”,我极力忍住笑意,接过那匣子打开。
手一松,连匣子带里面的东西,一起跌落——我脸色剧变,这个东西,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
那条玉版束带,我以为里面真的夹藏了雷火弹,几乎因此而葬身火堆。
萧綦纵声大笑,“胆小的丫头,区区一条玉带就让你胆战心惊了?”
我大怒,“你还敢说,明明知道是假,竟然一直骗我,差点害我被火烧死!”
“我不这么说,你还会跳下来么?”他笑得高深莫测,狡猾得似一只千年狐妖。
心念电转,我陡然明白过来——玉带里面是真的藏有雷火弹,他慌称是假,只是为了让我跳下高台。
如果那一跳,差之毫厘,没能削断银丝,雷火弹一旦引爆,我和他都会粉身碎骨。
“当时,那个傻丫头已经快要被火烧死了,还嘶声叫我躲开,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肯跳下来殃及旁人——就是那一刻,我才对这位娇滴滴的小王妃肃然起敬。”
他深深看着我,将那玉带放到我手中,“里面的弹药已经拆掉了,看着这玉带,就像回到当日那一刻。阿妩,我要你记得,无论怎样凶险的境地,我都不会抛下你,就算生死一线,我也和你一起面对,当日如是,此生如是。”
当日如是,此生如是——我怔怔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心中绽开粲然喜悦,脸上却又流下泪水。
我知道,这淡淡的八个字,从此刻进心底,再也抹不去了。
“你,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无可奈何地瞪着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扑入他怀中,搂住他的脖子,将脸深深埋在他肩头,泪水汹涌,却大声笑了出来,许久也不肯松手,直到他终于忍不住,将我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放手……我还不想被一个又哭又笑的疯女人掐死。”
我不依不饶,又攀上他颈间,“除非你求饶!”
他冷哼一声,“萧某平生不识求饶二字,你若乖乖听话,本王重重有赏。”
我学着他不可一世的模样,也冷哼一声,“本宫不希罕。”
“本想趁你离开宁朔之前,带你出去,瞧瞧塞外风光,可惜,有人偏不希罕。”他似笑非笑站起身来。
我顿时雀跃,大叫玉秀,“拿外袍来,我要更衣!”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余晖斜照在苍茫大地上,远山雄浑,隐约有云海翻涌;近处是辽阔无边的牧场,缤纷野花绽开其间,成群的牛羊正被牧童驱赶回家;星星点点的小木屋散步于绿野之间,牧民们已经升起了炊烟;少年悠扬的牧歌声,从牧场深处隐隐传来。
我们并缰立马,眺望远方。
原以为塞外苦寒,到处都是黄沙朔漠,想不到宁朔城外不远,竟有这样一片辽阔丰美的牧场。
自从来到宁朔,一直足不出府,我几乎错过了这样的美景。
没有侍卫跟随,没有俗事纷扰,终于只余我们两人单独相对。
深深呼吸着风中混杂了泥土与青草的清香,一时间只想生出翅膀,自由自在的飞翔在这片绿野之上。
萧綦扬鞭指向远方,“那是霍独峰,北境最高的山峰,终年积雪,从未有人踏上峰顶一步。翻过那座高山,就是真正的大漠,四面茫茫皆是黄沙,转瞬之间高丘就成了平地,深壑就成了平川。整片大漠一直向北绵延数百里才见绿洲,再往北,就是突厥的疆土了。”
遥想大漠黄沙,我不禁悠然神往。
萧綦回首对我微笑,“等战事平息之后,我带你遨游四方,去看东海浩瀚,西蜀险峻,滇南旖旎……天地之大,河山之美,超过你所能想象的极致。”
我仰望苍穹,绽放了发自深心的笑容,“我所见过的,所拥有的,已经是世上万千女子终其一生也无法领略的美妙,萧綦,你说我是不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
他哈哈大笑,“我的妻子,不一定是天下最幸运的女子,却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惜纷飞
天际最后一抹残阳焕发出灿烂的余晖,将天地万物洒上璀璨金光。
胸臆间陡然生出豪气万丈,我回首对萧綦扬眉一笑,“王爷与我较量一下骑术如何?”
我的骑术是二叔亲自教授,自幼冠绝宫中,连皇子们都曾经甘拜下风。
萧綦大笑,“让你三百步如何?”
我也不答话,扬鞭狠狠冲他座下黑马抽去,那墨黑战马神骏非凡,立时奋蹄怒嘶,去若惊电。我座下白马也不是凡种,通身如雪,长鬃压霜,见那黑马驰去,立时扬蹄急追,去势如风。
一黑一白两匹神驹宛如绿野上乍现的闪电,踏风而过,惊起飞鸟振翅闪避。
疾风掠起我长发飞舞,衣袂翻卷,仿佛真的飞翔在一望无垠的绿野之上。
白马扬蹄一跃,终于追上了三尺外的黑马,与它并驾齐驱。
余晖渐渐沉入天际,暮色四合,原野渐渐归于宁静,一点星辰升起,夜的温柔将天地万物抱拥。
夜风拂面,带来凉意如水,我们放缓缰绳,任由马儿在原野上轻缓漫步。
“夜凉了,过来”,他伸臂一揽,将我带到他的马上,紧紧拥在怀中。
我仰头望着他深邃的眼,只觉良夜旖旎,此生静好,但愿时光停留不去,永远流连在此刻。
他从背后环抱着我,薄削而炽热的唇,轻轻贴在我耳畔,沿着颈项一路细细吻了下来,在我光裸的肌肤上激起阵阵奇妙的感觉,仿若饮过醇酒之后的酥软。我倚在他胸前,浑身柔若无骨,再无一丝力气,整个人都沉沦在无边温柔之中,缓缓滑坠。
大婚之前,宫里的起居嬷嬷教过我床闱之事,甚至很早很早之前,我曾不经意间,偷看到太子与府里的丫鬟偷欢。。。。。。男女之事,我并不像别的女子一样晦涩羞怯,反而充满好奇。
我的手指紧紧攀住他衣襟,不由自主滑进了衣襟底下,隔着一层薄薄丝衣,触到他紧实的胸膛。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环在我腰间的手收紧,仿佛要将我狠狠揉进他的身体。
我不由喘息出声,越发令他痴迷若狂,从颈间深深吻上我的锁骨,唇齿在锁骨之间那微凹的一点肌肤上流连不已,火一般灼烫了我。
我颤抖的呢喃着他的名字,手指在他滚烫的肌肤上轻轻拂过。
他猛然将我搂住,两人一起合身滚落马下,跌落在松软芬芳的草地上。
我被他轻轻压在身下,呼吸之间都是他温暖的气息,迷离之间,宁愿就此沉醉不醒。
乍相悦,又将别——眼前的离别,终于让彼此心底深抑的渴望,不顾一切的绽放。
我仰起脸来,吻上他喉间微凸的一点,他勾起我的腰肢,拂去最后一层薄薄的罗衫。
灿烂星辉之下,我长发如水,宛转散覆,处子的皎洁之躯呈现在他眼前。
我的腰肢柔柔勾在他手中,酥胸已然毫无遮掩,从胸口,沿脖颈,到脸颊,都泛起一抹淡淡绯红。他停顿了所有动作,静静俯视我,满目惊艳而沉醉,迷离而怜惜。。。。。。
满天星辰,在我眼中旋转,飞坠,化作流光飞舞,萦绕在我们四周,缠绵不去。
离别又如何,战争又如何,纵然末世来临,我们依然深深相拥,用彼此体温驱散风中凉意,以深心之中最纯静的火焰,照亮这漫漫良夜。
次日,前方加急军贴传来,蹇宁王麾下十五万兵马已经齐集础州,粮草齐备,只余辎重尚未运抵,不日即将奔赴徽州,阻截萧綦大军南下。
徽州是我回京必经之地,一旦蹇宁王兵马率先抵达,截断去路,就再也来不及了。
消息传来时,我尚自与玉秀等人一起收拾行装,两个丫头也将与我随行。
萧綦一身戎装,佩剑都未及摘下,就大步踏进我房中。
“你们马上出发,不得再延误半刻!”他灼灼看我,“蹇宁王是军中老将,素来行军神速,他现已屯兵础州,只待朝廷旨意一下,随时直扑徽州。我的前锋大军明日一早南下,届时两军狭路相逢,恶战在所难免。兵贵神速,你跟随前锋副将宋怀恩的铁骑亲卫现在就走,到了徽州,自有左相的人马接应!”
我全身冰凉,茫然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一时间心中空白,脱口问出,“那你呢?”
他凝视我,不顾侍女们都在一旁,猛然将我拥入怀抱。
这一刻,心中千万个声音呼喊着,不顾一切叫我留下——我不管什么战事,不管什么蹇宁王,天不管,地不管,我就是不要离开这个怀抱!
“我说过,不会让你等得太久。”他微笑,“我会很快回来,就像两年前一样,我要你登上朝阳门,第一个站在那里迎接。”
我含泪微笑,“我会的,我会在朝阳门的最高处等着你回来。”
他深邃的眼中仿佛依然留有昨夜满天星辰的光辉,熠然为我照亮前方不可预知的方向。
心中万千酸楚,无限伤神,尽凝作唇边一抹浅笑,竭尽了全力将眼泪生生忍回。
我不会流泪,一定不会在他出征之前流泪。
故老相传,丈夫出征之前,如果沾到妻子的眼泪,是不祥的征兆。
我霍然转身,抓起案上小银剪,飞快划过指尖,一点血珠顿时冒出。
“阿妩!”他大惊,劈手夺过剪刀。
我仰头一笑,伸手缓缓抽出他腰间佩剑,一道寒气扑面,三尺霜锋,映得人须发皆碧。
那点血珠顺着我的指尖滴落,溅上剑身,血光猩然,立时杀气逼人。
“以我的血,祭你手中之剑。”
以前我从不相信宫中流传的那些古老传说,然而现在,不管是不是痴愚蒙昧,我只祈愿一切都是真的,祈愿诸天神魔都能听见我的默祷——
让这个古老的咒语应验,让我的生命附着在他的剑上,用我的生命去化解刀兵之凶。
他深深动容,低头吻住我指尖的伤口,“路上万事小心。”
“不要送我,让我自己走,这样我就不会哭了。”我粲然一笑,猛然推开他,掉头奔出房门。
登上车驾,卫队开道,马蹄得得驰出——直到此时,我才敢回头望去。
王府已经渐渐远去,两旁景物飞一般向后逝去。
泪水终于决堤。。。。。。
当日来到宁朔,是身不由己,仓促而来。
想不到离开的时候,也同样匆忙,甚至连仔细看一看这个边城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来的时候,我是孑然一人,前途未卜;如今离开的时候,我却不再孤单凄惶。
不过短短两年间,命运起起落落,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似乎故意和我开了个可恶的玩笑,让我们乍相遇,又分离,不远千里而重逢,之后又是分离,如此分分合合,到底要轮转到何时方休?
一连急驰数日,几乎昼夜不停,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远离了宁朔,渐渐接近永阑关。
过了永阑关就更接近徽州了。
这日天色略黑时,我们离城尚有十余里路,却并未扎营歇宿。
车驾在一处野湖边停下,短暂休整片刻,又要连夜赶路。
我恍恍惚惚倚在车上,玉秀送来简单的晚饭和每日必服的丸药,我却毫无胃口。
她这些日子跟着我赶路,又要照料我起居,十分辛苦,圆圆的小脸略见尖削下去。
我悦然问她,“累坏了吧,要不跟宋将军说说,今晚就在这里扎营休息,不要赶路了。”
玉秀还是孩子心性,一听可以休息,顿时雀跃,“谢谢王妃,奴婢这就传话给宋将军。”
我淡淡一笑,转头看向车外那些席地坐倒休息的士兵,有些人还在忙碌于喂马。玉秀跟在后面的车驾中,并不算得辛苦,最辛苦的还是这些士兵。
“末将宋怀恩,求见王妃!”帘外传来铿锵的声音。
我隔着车帘柔声回应,“宋将军一路辛劳,有事但说无妨。”
那人沉默片刻,“此处离城不过十余里路,末将认为不宜在此久留,应尽快赶赴城中。”
我哑然失笑,这人还实在固执得有趣,“兵士们都已经疲惫不堪,与其多赶这一会儿路,倒不如让大家好好修整一番。”。
宋怀恩毫不退让,“我等奉命护送王妃,不敢言苦,只求将王妃平安送抵徽州,沿途辛劳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他是误会我惧怕赶路辛苦了,我无奈地笑笑,被他一提醒,倒也觉得肩背酸痛,索性下车走走。
夜色渐深,边塞野外的高山密林依稀熟悉,不过月余之前,我也曾走过这条官道。
玉秀匆忙将一件雀翎深绒披风披到我肩头。
“夜深露重,王妃请多珍重。”宋怀恩退开一步,低头谨立在侧。
这句话,让我心中莫名的一动。
借着近处燃起的篝火,我侧头向他看去,这个年轻将领身量挺拔,眉目清朗,前几日也不曾与他多言,今日仔细一看,竟觉得他眉目之间略有一丝熟悉,似乎不仅仅是在萧綦身边见过。
他刚刚那句话,似乎也很耳熟。
心中越发奇怪,我扬眉一笑,“宋将军似乎很是面善。”
他骤闻此语,竟霍然抬头,目光灼灼直盯着我。
一战在即
这眼神从我记忆中一掠而过,某个模糊的身影陡然跃出,“是你!”
他双颊通红,眼中生出灼人的光采,竟似难捺激动之情,我也不由得笑起来,“大婚之夜,王爷派来见我的那个人,原来就是你。”
他低下头去,默然片刻,也不再抬头,反而退后一步,“正是属下,当日多有冒犯,万望王妃恕罪。”
思绪陡然飘回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夜晚……洞房门口,当时还是侍卫统领的宋怀恩被我劈面呵斥,跪地不敢抬头。那时年少气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