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红耳赤的样子,引得他纵声大笑。
“少主……有事吗?”门帘掀动,那少女探身询问,被他的笑声惊动,有些惊疑关切。
我趁机转身退到两步外,却听他一声怒喝,“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那少女怔住,呆在门边,神色惶然。
他大怒,抓过药碗,劈手向门边掷去,“滚!”
少女眼中泪水顿时涌出,掉头奔了出去。
我侧过身,无动于衷地坐回椅中,低头整理衣袖。
这些天,他的病很快好转,虽然箭伤还未全愈,但精神元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谈笑行动颇为自如,不需要我侍侯汤药了。可是他们每天仍然照样把我带来陪他。
这位贺兰公子性情古怪之极,病中憔悴时还有些令人恻然,一旦精神好转,便越发乖戾莫测,喜怒不定。有时一整天少言寡语,对我和其他人视若无睹,有时又暴躁不安,动辄呵斥于人。
我一直冷淡相待,通常一语不发,在旁边静默独坐。
每当这种时候,他又见不得我冷淡,要么出言讥讽,要么行为癫狂,非要激怒我,或是引得我狼狈难堪才罢休。
果然,赶走那少女后,他负手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见我毫无反应,更是越发烦躁。
我有些冷,头也隐隐作疼,便起身向门边走去。
蓦的,臂上一疼,被他用力拽了回来。
“我还没叫你走。”他冷冷开口。
“你刚刚砸碎了第六只药碗,等会儿药煎好了,我得先叫人找只碗来。”我淡淡看他一眼。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手上一紧,将我带入怀中,拦腰搂住。
“放手!”我用力挣脱,越发被他箍得喘不过气来。
“你服侍萧綦,也是这般温存仔细么?”
我呆住,一口气哽在胸口,全身血液都似凝住了。
——萧綦,这个名字重重撞击在胸口,一时间悲酸辛辣,千般委屈,万种无奈,陡然涌上心头。从晴天霹雳的赐婚,不辞而别的洞房,到被人劫持,身受欺辱,一切莫名厄运,都拜这个名义上是我夫君的人所赐。可笑可叹,我却连他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更不知他此时又在何处。我被劫走已经十天了,父母远在京城,鞭长莫及,而他身为大将军,镇守北境,却连自己的妻子也保护不了。我一天天等待追兵赶来,却至今不见半个人影。
之前种种嘲讽凌辱,我都隐忍不发,可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生生命中我的要害。
脸颊一片温湿,蜿蜒淌下领口,这才恍然惊觉,我已泪流满面。
“你哭了……”他抬起我的脸,慌忙用手擦拭我的泪水。
轻柔而笨拙的手,手指的温暖,茫然无措的神情,俨然是个闯下大祸,还浑然无觉,反倒被别人吓坏了的孩子……依稀就是幼时的哥哥和子澹。
再也无法强撑坚强,多日来的疲惫、惊惧、委屈、辛酸如决堤的洪水,汹涌将我卷入悲伤的漩涡。眼前渐渐昏暗,我听到低抑的哽咽,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来,仿佛是自己的声音……
张嘴,喝了它,乖……
是谁的声音在我耳畔温柔低语,为什么身子这样热,整个人像漂浮在空中,却又半分都动弹不了。我竭力张开眼睛,尚未看清,眼前一片黑影压了下来,唇上陡然一热,被什么温软的东西覆住,一股辛辣苦涩直涌进口中。
刹那间,我猛然回过神来,奋力挣扎,唇间却被一股力量强行闯入。
我不加思索,狠狠咬下去,听得一声痛哼,齿间顿时漫开腥涩的味道,压在唇上的力道当即消失。一抬头,却被重重一记耳光掴到,眼前昏花,脸上火辣辣的剧痛。
终于看清楚此刻的景况,当即令我恨不得再次昏厥过去——
我被贺兰公子抱在怀中,衣衫尽去,只剩贴身裙裳,与他肌肤相贴,他方才用嘴含了药,正要喂到我口中,却被我用力咬伤。
他抬手擦去唇角猩红血迹,盛怒瞪视我,那一记耳光,也是拜他所赠。
“好个贞烈女子”,他冷冷俯视我,唇边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我倒要看看,你这豫章王妃是如何三贞九烈!”
不待我开口,颈间骤然一紧,一道裂帛之声,衣襟竟被重重撕开!
我浑身战抖,“我是萧綦的妻子,你若真是血性男儿,就堂堂正正跟他在沙场决战!凌辱一个弱质女流,贺兰氏先人有知,也会以你为耻。”
他的手在我胸前顿住,那张俊秀面容此刻有如附魔在身,眼底被怒焰欲望熏得赤红。
“先人有知……”他冷笑,“我一出生就被王族遗弃,贺兰氏二十年前便以我为耻,再多今日一次,又有何妨!”
他重重扯下我胸前亵衣,双手沿着我赤裸肌肤滑下。
我骇然惊叫,惶乱中拼力挣扎,却被他牢牢困住,愈是挣扎愈被他控制得紧,身上最后蔽体的衣衫也被扯去。
挣扎之下,鬟髻散乱,钗环零落,陡然间,一支发钗被我反手抓到,羞愤绝望中,我不假思索,握紧发钗,咬牙向他咽喉刺去。
钗尖堪堪划破皮肉,再也刺不下去——我的手腕被他牢牢捏住,剧痛之下,发钗脱手坠落。
“你想杀我?”他俯身逼视,目光阴冷如霜。
我凄然一笑。
他目中杀机陡然大盛,捏住我右腕的手狠狠收紧,碎骨折筋般的痛,令我全身迸出冷汗。
“既然这么恨我,为什么还要照料我?那些温存关切,都是假的?”他的声音黯哑下去,眼中杀机消散,代之的,是无尽悲凉绝望。
“那是你自做多情,我后悔没有早一些杀你。”我迎上他的目光。
既然清白求生不得,能够慷慨求死也好,王氏女儿从来不是贪生之辈。
他的瞳孔慢慢收缩,眼底一片冰凉,也许是我眼花了,竟然看见他眼中隐然有泪光。
“我叫贺兰箴,来世,记住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心底一片冰凉。
他的手攀上我颈项,轻轻摩娑,久久流连。
心中一片空濛,没有半分恐惧,原来死亡来临之时,是如此平静。
13、险行颈上的伤好了些,牵动时依然痛楚。
一连两天两夜,我被锁进地窖,再没出去过,除了送饭的人,也没有谁来叨扰。
死过一次的滋味,让我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
那日,颈项被他扼在手中,渐渐收紧。窒息、痛楚、黑暗……意识渐渐模糊,最深的黑暗中有一点模糊光晕越来越近,我以为那就是幽冥之地召唤灵魂的灯火。
喉间陡然一松,干冷的空气刹那间涌入胸臆,我本能地大口吸进空气,却胸口剧痛,猛烈呛咳起来,眼泪辛辣地涌出,脑中蒙然一片空白。
等我醒来,已经身在地窖,颈项间痛到不能动弹。
他没有杀我,是不忍,还是另有所谋?
恍惚间,眼前总是掠过那一刻他苍白绝望的面容,当时,真的是眼花吗,他眼底隐隐的泪光,我分明是看见了……贺兰箴,他要我记住的名字,反复徘徊在心头,挥之不去。
他说,自出生就被王族遗弃——这句话,我思索了许久。身为贺兰王族之后,一心为贺兰氏复仇原是情理之中,可为什么提及贺兰王族,他神情扭曲,全无敬重之色;如果不是王族后裔,又为什么如此仇深似海,对萧綦恨之入骨?
他们的仇人是萧綦,却大费周章把我劫来,又一路小心藏匿,带着这么个大活人千辛万苦来到此处,必然还有更大的图谋。
莫非想以我为诱饵,要挟萧綦?思及此,不由苦笑,如果是这样,他们恐怕要失望了。
我一直仔细留意地面的动静。
地窖并不太深,时时也能听到上面行走出入的声响。这几天,他们出入的次数似乎多了些,频频有人声足声,连夜里也不停歇。
贺兰箴的伤病应该已经好了,他们看来又要有所行动。
夜里,纷乱的声响将我惊醒。
地窖的门打开,那个少女悄无声地进来,将手中的衣物抛到我身上。
“把衣服换了!”她的目光狠狠盯在我脸上,像要剜出两个洞才罢休。
那日与贺兰箴挣扎纠缠时,我贴身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外面只裹了一件罩袍,勉强蔽体。
我捡起她抛来的衣服,却是一套花花绿绿的胡人女子衣衫。
见那少女丝毫没有回避之意,我只好苦笑一下,转过身去宽衣解带。
不用回头,也感觉得到身后怨毒如火的目光。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女孩子,应该是喜欢贺兰箴的。
穿戴整齐之后,那少女亲自动手,将我一头长发梳成两条辫子,垂下肩头,又披上一条艳丽的头巾,遮去大半张脸。
“张嘴!”
我一怔,一颗硬物突然塞进口中,唇舌顿时麻木,张口竟然发不出声音。我大惊,急忙吐出那个东西,却已经晚了,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形同哑巴一般。
是麻核,我幼时曾见过府中管家惩治犯错的奴仆,为了不让奴仆挨打时的惨呼惊动主子,常常把麻核塞进口中,让人暂时唇舌麻痹,不能出声。
那少女冷笑,将我推出地窖,一路带到门外。
我第一次看清楚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处颇热闹的营寨,远处燃着三两堆篝火,周围有好几座简陋的木屋,屋外栓停着多辆马车,四下都有人繁忙来去。
此时大概已过五更,天色隐隐发白,透出灰蒙蒙的天光,凉意透骨。
门外候着两名大汉,与那少女一起将我押向其中一辆马车。
我四下打量,见周围人多是关外打扮,甚至有不少是胡人的穿戴。那些马车都垂着厚厚帘子,似乎已经整装待发。忽听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哭泣哀号,继而是喝骂鞭打声。
“求求大爷大发慈悲,我家中孩儿还未断奶,离了娘是活不下去的呀,您大慈大悲放过我吧,我给您叩头,给您叩头了……”
“少罗嗦,你男人将你卖给我,收了白花花的银子,够养活小崽子了,你给大爷老老实实地去,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那些军爷玩腻了还会放你回来,要不然,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左边一辆马车前,一个年轻妇人死死攀住车辕不肯上去,被后面的大汉一鞭鞭抽打,哭声凄厉刺耳,令人心头发寒 。
我下意识缩了缩肩,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
贺兰箴,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也是一身胡人打扮,神色淡淡,冷眼看着我。
“是不是没见过?这车上都是私娼,今日就启程去宁朔,卖到军中做营妓。”
我悚然,心念电转间,种种前因闪过,恍然明白过来。
他们扮作经营私娼的掮客,要将我混在这批营妓之中,一路混入宁朔城。
好巧妙的法子!谁又能想得到,他们劫持了豫章王妃之后,竟然混入贩运营妓的私娼队伍,大摇大摆把人送往豫章王的眼皮底下。
难怪我苦候追兵不至,想必此时所有追兵已经将徽州城掀了个底朝天。当时他们身负重伤,又携带一个大活人,不宜远行,官府必然以为他们还在徽州城附近藏匿,搜捕重点自然是在徽州。即便严守各地关口,重重盘查,普天之下张榜通缉,也万万想不到,他们会甘冒大险,将活人用棺材运出,向北边逃串;更想不到,他们的目的不是我,而是萧綦。
送往军中的营妓,按例是跟在粮草军需之后,一并押行。
为了保障粮草能够畅通无阻运往前方,沿途均有兵部特颁的通关令符,不必通过盘查。
还有什么比混在这里面更安全。
这个贺兰箴,性情乖戾易怒,心计却深沉多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我侧目冷冷看他。
“上车吧,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别让我也拿鞭子抽你。”他似笑非笑,拽住我的手臂,不由分说将我拖上马车。
车帘一放,马车得得向前驰去。
我靠住厢壁,听得马蹄声声,口不能言,心中却涌起莫名慌乱迷惘。
终于证实了心中揣测已久的念头,他们果然是要将我带去宁朔,以我为饵,谋害萧綦。
那个名义上的夫君,与我没有半分情义,为什么证实了这个事实之后,我会如此忧虑。
不会的,我只是担忧自己的处境,与他没有关系……我下意识摇头,驱散脑海中纷乱念头。
“想什么想得出神?”
贺兰箴伸手抬起我下巴,语气复又变得温软。
我侧过脸,不愿再看他。
他的手沿着我脸庞轻轻摩娑,似有无尽爱怜,却令我想起那日被他欺辱的一幕。
若说之前对他尚存几分怜悯,那日之后,都已被他彻底粉碎。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始知此话不假。
我冷冷回眸。
他与我对视半晌,眼中乖戾之气渐渐又盛。
“此去宁朔,倒是成全了你们夫妻团聚,你说,萧綦会怎么谢我?”
我索性闭上眼睛,任凭他说什么都不再理睬。
他倒也安静下来,一时间车内静默无声。
闭目靠着厢壁,过了许久,随着马车的摇晃,困意渐渐袭来……
猛然,马车一个颠簸,将我重重摔向后面,肩膀撞到车板,不由痛呼出声,疼得倒抽凉气。
麻核的效力已经失去,舌尖还留有隐隐麻木,却能出声了。
又是贺兰箴,伸手过来扶我。
我往后一缩,躲开他的手,却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着他的外袍。
他伸出来的双手僵在半空,与我四目相对,唇角竟扯出一抹苦笑。
“躲什么躲,我就算再缺女人,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我扶住车壁起身,将外袍还给他,却被他握住了手,顺势一带,拥进怀中。
“好了,好了,我只想让你睡得舒服些。”他的语气温柔如春夜熏风,“睡吧,我抱着你。”
从他衣襟上,传来淡淡的,莫名的温热气息,一时间让我脸颊发烫,心跳纷乱。
我低下头,不敢对他对视,竭力想要挣扎开。
他双臂蓦地一紧,“你再乱动,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索性要了你。”
我僵住。
他满意地将我拥住,拉过外袍将我裹紧。
“小时候,不管有多害怕,只要我娘这样抱着我,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关系了。”他柔声说。
心中刹那间软弱下来,想到了远在京城的父母。娘为了我,不知道担忧成什么样子,也许此时她正在哭泣流泪……可怜的娘,一生优裕无愁,没有经受过半分风波,如今老来,却因为我而担惊受怕。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溅在他手背上。
他小心翼翼抬手为我拭泪,“乖,不会有事的。”
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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